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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困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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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将入相,三寸颖毫指江山,才兼文武世无双。说起来总是容易。”折桂居前的红衣女子轻轻摇着头,脑袋微微偏向右侧,“查得怎么样?”
“那天之后没人再见过她,臣估计她可能上了西荒,去了七殿下那里。”身后那人刚开口,一道声音突然高高地响起,“拜官封侯,一丈银光扫四海,功贯古今人第一。”
桃木条围着不少女子,大多都很年轻,那红衣女子噙着笑意,“出将入相,拜官封侯,看来这些人志向都不小。知道我最喜欢这些人什么吗?”她突然转头问身后的人。
“臣不知。”
“很干净。”
“大殿下的意思是?”
“心比天高,壮志难酬,总以为一朝得志,可以做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作为,而我最喜欢的,便是在这些白纸上作画。”她勾起了唇角,看着一个女子正在白幕长副上洋洋洒洒地落笔,“司南。”
“臣在。”
“派人好好看着,有什么大动静都来报我。”
“臣遵命。”
风承志带着两个侍卫随从打扮的女子从人群后离开,正要走,双眼却突然间猛地眯起,一股亮彩在眼中闪过,“我这是看到了什么。”
“风承远,她不是已经离朝了吗?”身后一人惊讶地开口,“主子,属下这就去调我那一路暗卫。”
风承志伸出手拦住了她,“我的两路暗卫她都能一个人灭了,重金花来的杀手也是一条命不留,你觉得再调上一路暗卫还有用吗?”
“那主子准备如何?”
“你跟着她,沿路留暗号,我马上派人过来。”她不屑地眯起了眼,斜着唇角,“六妹,这一次,我定要你去陪你那个贱命爹。”
***
沈默一直在房里呆到正午,腹中饥饿难耐,才推开了房门,一路下楼,在折桂居满是墨味的大堂一角坐下,小二跑了过来,“沈小姐,还是老样子?”
他点了点头,那小二应声跑开,没多久送上了两三碟全素的小菜和一碗白米饭。
他嚼了没几下,那今早在楼梯上叫住他的女人摇着折扇踱步过来,扫了他面前的桌子一眼,“你家里很穷吗?每天都是这几样东西。”
“在下还在丧期。”
“丧期,你给谁守丧,你老娘?”
“弟弟。”
那女人笑了起来,拉开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我还真没听说,有姐姐给弟弟守丧的,沈默,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正常,现在看来,还真是顶顶不正常。不过话说回来,我今早那副上联,你真的对不来?”
沈默不置可否,没说话,那女人自顾自地絮叨,他叹了口气,“云霭,我不想说话。”
“行,我不烦你,我给你看副对子。”
“又是什么?”他无奈地放下筷子,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副画卷,才看一眼,心头却像是被冰水浸泡过一般,后背从腰际开始,凉意爬上了肩头。
那画卷左侧画着几株翠竹,竹叶顺着同一个方向扬起,右侧则是一个空荡荡的水潭,中央有一点波纹,淡淡荡漾开来。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云霭舒了口气,“我从不知道,男子中竟也有这般胸襟者。”
沈默浅浅一笑,“你这是真品?”
“当然是真的,我托我姐姐花了几百两白花花的雪花银才弄来的,千真万确,是墨公子的手笔。”
是宁炽的,不是墨公子。沈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我看过了。”
“你没什么要说的?”
如果是以前,也许他确实可以和她说当时做这副对子的心境,而且,其实这两句下面,还有两句。
“难怪姐姐说墨公子自从入主东宫,圣恩日胜,独得太女专宠,月前新罗进贡来的冰蜜雪梨,据说一共就只有一篮十二个,太女也只得其二,墨公子咽喉偶有不适,太女便把那两枚梨都炖了给他服用。”
“云霭,你到底在感慨什么?”
“要是我能娶到这样的男人。”她嘴里啧啧,沈默无奈道,“我记得你已经娶亲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给我炫耀你正君给你绣的帕子。”
“你不懂,一个是过日子的男人,一个就像是那,那梦里的男人。”
“如果是我,我便只要那能陪我过日子的,平平淡淡相守一生。”
云霭看着他摇头,“所以我说了你不正常,就不像个女人,除了你这道伤疤倒是挺豪气。”
“我要用饭了。”
“行了,不烦你了,晚上我们几个要去和花酒,你去吗?”
沈默摇头,“我温习。”
“还温习,有什么好温习的?”云霭收着她的画卷走开,沈默叹了口气,慢慢地把清淡的饭菜都用完。
***
皇城的西城门叫做轩轾门,东边沚泽门,城门口的街上,有一家甚是大的医馆,占了三个门面,其中一个门面就整个用来当正门,一个药童打扮的少女正躬身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几个客人,一抬眼看到来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师,师傅,讨债的来了。”
门里掀帘出来了一个中年女子,擦着手,“嚷什么嚷,我有欠债吗?”
那药童缩到她身边,那中年女子抬起眼,叹了口气,“你来了,小童,去关门,今日不营业了。”
那中年女子带着那来人进了内堂,刚进门,衣领就被人重重地扯起,她的双眼里布着血丝,“我离朝的时候是四月初,现在是十月,六个月,就这一次,她就整整占了六个月不止,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承远,你揪着我也没用,我一直很努力地在给你查医书,可是能试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还是老样子不是吗?”
风承远松开了手,喘着气,“为什么她会这么长?”
“这我也不知道,你觉得你才是这具身体的本尊,也许她也是这么觉得,连我都分不清,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还是多出来的那个?”
“我要你除了她。”
“行行,你息怒,我一直在试,一直在试。”
风承远从医馆出来,医馆的门上被人画下了一只飞燕的形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一直出了沚泽门。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地驶入皇宫午门,没多久风承志便带着一个近身回到了御风殿,“主子,不派人去接应厉吗?”
“不用。”
“为什么?”
“因为我压根没打算派人去。”她勾起唇角,“厉离开的时候我给她下了药,凭她的身手,早晚会被我这六妹发现,到时候…”风承志没有说完话,身后那近身却出了一身冷汗,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
沈默打了个盹,起来的时候天色仍早,他翻了几本书页,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换了件外衣,还是决定上城郊去散散心。
西面轩轾门不想再去,南门和北门都较远,他慢慢地朝着沚泽门的方向走出去,沚泽门外的林子是最茂密的,秋日的落叶堆积了满地,还有片片红枫飘落,他轻轻伸手接了几片,一路向着枫林深处走去。
一道不同于他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呼吸的声音,很重,难道这林子里也会有野兽?
沈默正想要转身,眼角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却看到了一个人影,一手抓在树干上,身下和那树干上都是血迹,那沉重的呼吸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他动了动脚,踩在落叶上发出阵阵声响,那人突然转过头来,沈默无声地讶然,还是看向了她,她那双沾满了血迹的手撑在树干上,她满身都是血,根本看不出来伤有多重,但是看她只是撑着树干却不挪动的样子,肯定已经快到了她身体的极限。
那双充血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是风承远,那位从来只是杀人的六皇女竟然也会有受伤的时候,他该走开的。沈默已经要转身,只是那个瞬间,终究还是多看了一眼。
那种绝望的眼神,在闪过杀意和冷漠之后,所透露出来的绝望,他是那样的熟悉,那绝望中的深沉不甘。
那种困兽的绝望,除了拼死一搏,已经无路可退,沈默闭上了眼,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转身,他肯定是疯了。
娘亲已死,他已经离开了那个满是谎言的华丽牢笼,也许,他已经不用再去考虑任何后果,他既然选择了报仇这条路,就已经注定了把生死置之度外。
风承远,你和那里任何一个皇女都不同,也许,只有你才可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