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米糠盒子

1、第 1 章

　　我从越野车上下来，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在手中不停摆弄，在点烟与不点烟之前徘徊。

　　后来，我还是点燃了这根烟，只是没有抽，只傻愣愣看着烟燃尽，烟灰落地。

　　这是我越野自驾游的第四天，这也是我离开他的第四天。我的手机除了几条天气预警信息，什么都没有。

　　我回到车上，望着外面一片黑云压城，似乎下一刻，我就会被这黑云压死，与这黑色的越野车融为一体。

　　我与他，相识在一次沙漠越野。不同的是，他是玩命一样去玩，我只是体验体验而已。

　　我是一个男人，对这种带刺激的活动，自然是满身热血沸腾的，但我也惜命，万事以安全为第一。

　　或许，我温吞的模样常让永远活力四射的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总爱来找我的茬，越不搭理他，他招惹得越凶。

　　有一次，他干脆开车在我的车屁股后面撵，我要是慢了或者停下，他是真敢撞上来。

　　在把我的车屁股撞变形后，我火了，咬牙加大马力往前拉开一段距离，然后立刻下车用力把门摔上。等他赶上来，我立刻上前，斯文人被逼出了一次大爆发，大声吼道：“你是不是有病！”

　　他狂笑地下车，迎接我的泄愤方式，最后，武力值不敌他，被他按住了四肢，而我躺在有些烫人的沙子上。

　　他贴我贴得很近，有些地方严丝合缝，我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一起一伏，或许因为两人的交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与不稳。

　　我恨恨地盯着他越发深邃的眼睛，想要咬死他。毕竟君子可以动口，也是因为我挣脱不了四肢。

　　结果，我还没动口，他先动了。他居然吻我！居然这么戏耍我！我恨得牙痒痒，对他胡乱地咬，咬得两人的口腔里血腥味弥漫。

　　等他抬起头，被我咬破的嘴角挂着血珠，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会被他吞吃入腹。

　　而他只轻声回答我：“嗯，有病。”

　　语调难以描述，或许带着刺激、带着迷茫、带着欢欣……又或许带着“都是因为你”的缱绻和埋怨。

　　那一刻，我觉得身下的沙子怎么会那么烫。

　　这是我们的开始。

　　我们发展得很快，现在是在一起的第七个年头。

　　生活，鸡毛蒜皮的事情挺多，如果两个人互相包容，鸡毛蒜皮里也能尝到甜味。但是，这种平衡，有时候，冥冥之中，会有所损坏。这种损坏的开始，也往往是从微不足道的事情开始的，比如今天的一道菜不小心放咸了些，比如在你期待回应的时候，没有得到回应。

　　我仔细想了想，我和他之前的平衡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破的，我想，大概是那天晚上，我没有给他留灯开始的。

　　那次，他一连出差了半个月，我给他打电话，他总是非常忙碌，话说不上几句，总是听见他说工作的事情，声音有些沙哑。

　　我心疼他，但是帮不上忙。在经商方面，我是一些废材，却是他的主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乱。我减少了打电话给他的次数，只偶尔发发信息给他，而他，估计忙得没空联系我。

　　没他在身边，我的睡眠不是很好。泡澡的时候，却睡着了，结果就是水凉了，我喜提高烧。

　　这一烧，就烧了三天。我睡睡醒醒，日夜不分。这一睡，也让我错过了他的信息。

　　当我醒来，他躺在我身边，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这是去干了什么？整个人都馊了。”语气相当嫌弃。

　　我笑了起来，恶作剧似的过去吻他。他躲开了。

　　或许刚病了一场，这时候的我有些矫情，眼圈突然有些泛酸。

　　而从这天开始，他出差的次数增加了许多。有时候，他躺在我身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还学会了躲去卫生间偷偷接打电话。

　　次数一多，我实在没有办法不介意，但我不敢问。鬼知道这个潘多拉魔盒会被开出什么。

　　一天，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睁开眼睛看看，他不知所踪，床头柜的手机持续不断地叫嚣着，我伸手去拿。

　　我刚拿到手机，手机的铃声停了，与此同时，房间门被打开，我维持着够手机的姿势与门口的他四目相对。

　　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却爆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大争吵。

　　首先，他质问我为什么拿他手机，一副惊弓之鸟的心虚模样。

　　想起这段时间他的反常与不冷不热，我质问：“怎么？你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手机都不能看？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段没有孩子、正常家庭关系维系的关系里，我的心中并不是一点忐忑也没有的。更何况，正常家庭里发生的狗血剧情只多不少。

　　这次争吵，以他的摔门而去告终。

　　到了傍晚，傻坐一天的我突然惊醒一般，踉踉跄跄站起来，我要去找他，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当我焦急打开大门，与门口低着头的他撞了一个正着，我俩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我被他拉进了怀里，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们别吵架好不好？”

　　声音低沉温柔，却像带有无尽的落寞与伤心，好像还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

　　我心疼坏了，心软成了一团，嘴上却说：“看你表现吧。”

　　我们和好了。

　　生活，有时候需要一些调味品。

　　说起来，有些小羞耻。我买了套女仆装，准备给他来个惊喜。

　　换上衣服后，我都不太敢看镜子里的我。好羞耻啊啊啊啊……

　　我耐心等待他的归来，忍着羞耻努力练习着女仆该有的姿态，也试着夹着嗓子表演绿茶。我也是男人，太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人。

　　当门口传来声音，我立刻调整姿态，他一进来，我红着脸，低下头说：“主人，你回来啦？”

　　我等了许久，他迟迟没有回应。我抬起头，却见他一脸被雷劈的神情。

　　尴尬……太尴尬了……

　　他的表情，不在我的意料。我连夜把这套装备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也就是在这天夜里，睡梦中的我突然醒了过来，脑海里只一个念头：对他来说，我是不是没有吸引力了？

　　我抖着手朝身边摸去，直到摸到了床边缘，依旧没有摸到应该躺在这里的他。

　　其实，我刚醒就意识到他不在身边了，只是不死心。

　　潘多拉魔盒，有时候并不需要自己打开，有人会千方百计在你面前打开。

　　不是男人，是一个女人。身材不错，面容姣好。摆在我面前的双人照，郎才女貌，那叫一个登对。

　　我把照片还给这个女人，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把这个女人大卸八块，再把这些甩他一脸，尽管内心兵荒马乱，脸上却强装一脸淡然。

　　女人撩撩她的长发，昂着头一脸高傲地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但现在，我才是他的未婚妻，我们已经见过家长了，双方父母都挺满意……”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虽然她说的话已经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还是什么都听不清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在家里，怎么回来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我从来不让他见我的家长，他也从来不提。我的家长，他们早在来要钱的时候就发现了我和他的关系。

　　他们都很高兴，父母对着弟弟说：“你哥这样，恶心是恶心了点，但是以后他的钱就没有小贱人来分了，以后你把他往养老院一送，剩下的钱还不都是你的。而且，现在是两个人份的财产。”

　　弟弟说：“那这回得先给我买套房子……”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没想到我的手正要敲响他们的门。

　　我歪了歪嘴角。唉……

　　所以，我从不让他见家长，这是我对他的保护。

　　既然我都不让他见家长，所以我不要求他跟家里说我们这段关系，从不提见家长。

　　现在，他……

　　我选择相信他。所以，我决定把情况亲自跟他说清楚。

　　有时候，决裂来临那一刻，快如闪电，也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他听了我说的话，坐在沙发上的他，一动不动，只沉默了一顺瞬间，便大大方方承认了。

　　眼神坚定而深邃。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应该赞扬他的敢作敢当，还是愤怒他对我的薄情寡义。

　　我不想自取其辱，却舍掉了最后的尊严。因为，我问他为什么。

　　他定定盯着我的眼睛，冷声道：“因为我发现自己并不爱你，跟你在一起，只为了新鲜感。每每想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都觉得恶心。”

　　如此恶毒的话，朝我炮轰而来。不管我相信不相信，这七年，成了一段笑话。

　　而我，也真的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笑出来了。

　　突然，我收起了笑，站了起来，抛弃尊严，抛弃廉耻，抛弃了所有，以站姿匍匐在地上，哭着祈求他能够爱我，祈求他收回那些吃人的话。

　　可是，他走了，他躲避瘟疫一般躲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有回这套房子。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久到感觉他已经娶妻生子，又或者，久到我以为自己跟他相亲相爱了一辈子。

　　结果，什么也没有。

　　突然，门口好像传来声音，我急忙起身，跌跌撞撞跑过去，用力把门打开，我四处张望，门口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我突然清醒的认识到，他离开我了，不会再回来了。我其实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你要这样对我？”

　　日子还是要继续。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大概的意思是：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需要在一起。

　　或许，一切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你看，现在，我以这句话当成了支撑。

　　我决定从哪里开始，就由哪里结束。

　　此时此刻，我躺在沙漠中、烈阳下，却感觉自己冻得手脚发麻。

　　我忍了许久，没有忍住，张口对着无尽的沙漠说：“阿辰，我冷。”

　　无人回应。

　　我回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摸了摸心脏，回忆里的种种，依旧让我心动不已。

　　此时此刻，我想我该哭，而我的嘴角却在往上扬。

　　我起身拍干净身上的沙子，决定这辈子再也不来沙漠了。

　　我驾驶着越野车，去一个又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它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水草丰茂，绿树红花。

　　我想起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也只是在偶尔空闲的夜里才会想起他，我想，大概再多去些地方、多见些人，我就可以忘掉他，开始新生活。

　　我的路线毫无规律，有时候只是突然想起哪里的景点，或者查到、听到什么景点，我就会一往无前地去。不到这个目的地，绝不回头。

　　所以，有时候我刚看了一个大瀑布，突然想起另外的地方还有一个出名的瀑布，于是，那个瀑布就是下一站。

　　而这次，我找了一个夫妻小馆子，听到了一首歌，于是，我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去看丹顶鹤。

　　我一边开车，一边轻唱着这首歌。

　　丹顶鹤生活在沼泽地里。

　　沼泽地里，芦苇荡漾。我拿着新买的单反捕捉这片大地上的美好。

　　刚发现一只落单的丹顶鹤，我拿着单反对着它摆弄。直到拍了好些照片。

　　我再看了看四周，准备离开。也许是远方景色太美，我没有注意到脚下。我被一些匍匐在地的芦苇撂倒了。

　　那一刻，我有些庆幸四周空无一人，无人看见我的狼狈，同时也有一些心慌。

　　有时候，心慌其实是自己给自己的预警，比如现在，我陷入了沼泽地，正一点一点往下沉而我动也不敢动。至于怎么就陷入沼泽了呢，真不是我故意为之，稀里糊涂就踩了进来。

　　我小心翼翼摸摸兜，没有摸到手机，至于它是落车里了还是刚才摔的那一跤给摔出去了，不得而知。我自言自语道：阿辰，这地方克我。

　　四下张望，在我的侧后方有根疑似树枝的东西，我尝试拉住这根救命“稻草”，很遗憾，这东西啥也不是。

　　此时此刻的我陷入了绝境。而我的心里，其实除了有些对接下来发现的事情的恐惧之外，没有太大的感觉。

　　只是……

　　只是好遗憾呀……

　　这个时候，连个念想的人都没有。

　　或许……

　　涌入我脑海的第一个，还是他……

　　有点悲哀，不过是一个弃我去者……

　　可我……好想他啊……

　　在这绝望的一刻，我终于承认这段时日的自欺欺人。

　　这段时间，我有些浑浑噩噩，不知年月，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似乎只是朝夕。似乎昨天他还在清晨的时候，给半睡不醒的我一个温柔的亲吻，又似乎，他已经离开我的生活多年。

　　沼泽的泥浆已经没过了我的腰，到了我的胸口。

　　我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反，给自己拍了几张照片，我反复看了看，看见一个又黑又瘦的“鬼”。做为最后的公德心，我把照片删除了，一个陷入沼泽泥浆里的“鬼”，着实有些吓人。留这种东西在人间，太不美好了……

　　我还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得承认，我害怕他看到这些照片。万一他说：“这谁？人不人鬼不鬼。也太丑了。”

　　如果是那样，我担心自己真的会变成鬼，然后吓死他。

　　其实，我也知道，他不会看到这些照片，毕竟，他有了新人，怎么会念旧人。

　　可我好想他啊。

　　我把单反用力往一片芦苇扔去。我的样子有些吓人，但单反里或许可以找出一些可看的照片吧。如果有哪天，有人来到这，或许也是警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事故，或者拿着这个单反继续我不能再继续的旅行，再不济，卖点钱也好。

　　这一用力，加快了我下沉的速度，泥浆已经没过了我的脖子，我只能朝天仰着脖子。

　　要是谁从天空俯视，会不会以为沼泽成了精。

　　我轻笑了一下。

　　不过，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夜慢慢降临，泥浆慢慢带走我身上的温度。我感觉自己快与这泥浆融为一体。只是我的脸被冻得青白，与这乌黑的泥浆太过分明。

　　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分手的时候，自己那么不要脸，也后悔既然脸都不要了，为什么就让他那样离开。

　　怎么着，也得把他揍一顿，或者直接去闹他的婚礼现场。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都还没有办过婚礼呢。我也曾经幻想过在自己的婚礼上与娇小可人的新娘相互许下爱的承诺。

　　他开的头，却是他先走。

　　我想恨他的，想来一场快意恩仇，但我发现自己恨不太起来。

　　恨他薄情寡义？还是恨他移情别恋？或者，恨他给了光却又把它拿走了？

　　我觉得更应该恨自己才对。

　　沼泽里的雾慢慢起来了，天边的月亮此时有些朦朦胧胧。

　　我很想再坚持坚持，坚持到有谁发现我不见了，发现我彻夜未归，或者有人会回头，可是我知道这不过是美好的愿景，我眨掉眼睛里最后一滴泪水，再望了望这温柔夜色，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出现一句话：人生中有过一些高光时刻，现在只记得那片沙漠的温度如此灼人。

　　另外一座城，阿辰突然从睡梦清醒过来，心悸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