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投林》金红吏

4、第 4 章

　　李夏业开车穿过狭小拥堵的城中村街道。

　　那些牺牲阳光加盖的楼层，陈旧的灰泥外墙、肮脏的街道和大捆如蛛网交错的电线看起来与新世纪的基建格格不入。

　　破败，老土，一股浓浓的城乡结合部的味道。

　　路人趿拉着拖鞋拎着吃食从他车头路过，他趁着让路的功夫侧目朝窗外看，蒸笼掀开，热气蒸腾的雾气模糊了男人的脸。雾气消散，他看到了卖包子男人喜悦的嘴角，小小的店面墙上更是贴了不少奖状。

　　等李夏业赶到案发小区已到下午两点钟。

　　案发小区有个好听的名字“怡乐家园”，出了事后这个名字就有了不太平的风言风语。

　　他把车停在其他警车附近。一下车便看到同事在撤警戒带，看来侦查工作接近收尾。

　　负责侦查的徐西华正在对土壤表面的鞋印取样，他小心翼翼地将证物装箱，落在头顶的阴影令他不适抬头。

　　“李队？你什么时候来的？”徐西华笑着站起身。他刚说完，人就被李夏业扶了一把。

　　李夏业打趣道：“刚来呢。怎么几天不见就学会碰瓷了？老徐你要是倒我面前，我可没法和嫂子交待。”

　　徐西华给了他一拳，摸了发酸的膝盖说：“我就是蹲久了，还碰瓷你？也不知道是谁没事就来我家蹭饭。”

　　李夏业不以为然道：“欸，我可没吃白食，碗最后都是我洗的。”

　　“是是是，”徐西华还是觉得有些腿麻，他龇牙咧嘴道：“臭小子快搭把手，我得歇一会。”

　　李夏业把徐西华搀扶坐在了石阶上。午后阳光刺眼，两人坐在树荫下偷得半刻闲适。

　　这时候小区里还是有不少人路过，偷偷打量的眼神李夏业不是没瞧见，好奇心谁都有，可里面多少善意多少恶意却经不起揣摩。

　　李夏业的眼神落在老徐取下的手套上，“怎么样老徐，有没有新发现？”

　　徐西华抖了抖手套上的泥土，他和李夏业是同事也是忘年交，对他自然没有避讳。老徐笑了说：“新发现有是有，但作用有限。”

　　李夏业挑眉，双手抱胸说：“怎么说？”

　　徐西华指向一角，“这块区域留了不少脚印，有深有浅，有完整的脚印也有被覆盖不清的。当然难度不在取样上，你也看到了，这里出入人员复杂，最后我取样的这些东西不一定有指向性。”

　　李夏业没搭话。

　　刚进小区他走了一遍四周，没有大门，门口倒是有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保安亭。他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看了眼内部，空的，估计荒废很多年了。

　　没有值守的保安，对于外来人员没有登记，意味着谁都可以自由出入。

　　生命流逝过的土壤隔了一夜已浸润成黑红颜色，昨晚那个花朵般的少女就孤零零躺在上面，那些颜色就是从她被割喉的颈部流出。

　　徐西华见他变得沉默，以为他在担心证物，屈肘撞了一下说：“你担心什么，我可听说你们昨晚已经抓出凶手。雁过拔毛，人过留痕。只要犯罪，必会留下痕迹。”

　　李夏业说：“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他还不是凶手，只是嫌疑人。”

　　徐西华干得就是痕迹侦查，对李夏业说的这点自是无比认同。他唉哟一声站了起来，松松腿扭扭腰后对李夏业打了招呼，拿过取样箱坐警车走了。

　　走之前还让李夏业有空来家吃饭。

　　唐琦说到做到，真的向上司批了假，顺着导航开车到怡乐家园接人。

　　她和姚薄荷认识快五年了，却从来没有到过她住的地方。每次约着出去玩，都是先定一个双方知道的地点会面，两人至今也没有在对方家里过夜。

　　她第一次知道姚薄荷原来所谓的小区是在城中村里。刚才穿过的逶迤小巷差点把她绕糊涂了，连着一年的喇叭声都快按完。

　　天色眼瞅着也不好，出发时还阳光灿烂，等她赶到时阴云笼罩，人心底突突直跳。

　　她摇窗后透了口气，刚摸出手机，后视镜里出现的人影吸引住她的目光，那人银色行李箱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卡通贴纸。

　　“薄荷！这里！”唐琦对着保安亭旁蹲守的人影招手呼喊。

　　姚薄荷局促不安地拎着行李箱走到车旁，她的眼皮还能看出红肿的迹象，轻声对唐琦说：“琦琦......谢谢你能来接我。”

　　唐琦心疼地抱了她一下说：“好姐妹不说这些。”她看着对方穿着说：“你怎么还穿着睡衣啊？”

　　“我害怕，不敢在家换。”

　　“......快上车吧。”

　　两人上了车，窗外天色愈发阴沉。

　　唐琦调整好导航，而姚薄荷系好安全带后低头不语，难以言说地死寂漫延车内。唐琦调动气氛，播放对方最喜欢的一首《Riverside》。

　　姚薄荷听到前奏诧异地望着唐琦不说话。唐琦本人大大咧咧，此时看着对方愈发通红的眼睛有些便扭道：“号称流血不流泪的铿锵女人姚薄荷怎么也掉小金豆了？”

　　瞬间姚薄荷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都快盖过歌声。

　　唐琦赶紧把播放器停了，递了纸给她擦眼泪，嘴里安慰道：“唉哟姐姐别哭了。玩密室逃脱你可是坦克。”

　　姚薄荷哭得嗓子都哑了：“这不一样！”

　　见她能哭能说也比憋着不语要好，她连连认同说：“是是是不一样，看你这样子确实吓坏了。”

　　姚薄荷看着窗外抹眼泪。

　　唐琦一边说：“这事我都听说了，女的死得也太惨了，竟然被割喉！妈的，凶手真的丧尽天良！你住的地方也太不安全了，好在凶手被抓了，不然可真恐怖。”

　　姚薄荷愣住，转过头看着唐琦问：“你听谁说的？”她好像并没有告诉唐琦死者是男是女。

　　唐琦握着方向盘随口道：“都上热搜了你不知道？女的照片都有，吓得我中午饭都没怎么吃。”

　　姚薄荷一听也不哭了，赶紧打开手机某软件，果然热搜榜上挂着某词条：“怡乐家园杀人”，短短六个字让她浑身发寒。

　　她点进去一看，要么是恐慌的言论，要么是求死者照片，各种关于死者与凶手的流言蜚语故事在网络转载。

　　唐琦看着姚薄荷脸色不好，问：“怎么了？”

　　“昨晚才发生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上网了？”姚薄荷喃喃道。

　　唐琦嗤笑一声说：“现在什么时代，屁大点的事情都能上热搜，更别说这种死人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死者都能拍照，有事故就有流量。”

　　唐琦说得不假，这个时代流量为王，有人为钱有人博关注。晒死者照片是小儿科，案发当晚不少人还开了直播，在网络上吵得沸沸扬扬。真正爆发还是第二日中午，唐琦拧紧眉头看完了所谓的前因后果，要说她没好奇心是假的。

　　唐琦瞥了眼对方，忍不住还是问道：“这网上传得真的假的？”

　　姚薄荷翻着新闻说：“什么真假？”

　　唐琦挑明了：“就说这女的是你......室友的女朋友，劈腿被他发现了，因爱生恨给杀了。”她说到室友的时候不自然地瞅了眼对方，见她没什么反应就说了。

　　“我记得你给我说过你男室友是单身啊，我本来不信的，可网上传得有鼻子有眼，我......”

　　“琦琦......”姚薄荷突然打断唐琦的话，她抬头看着唐琦问道：“你知道死者是谁吗？”

　　“啊？”唐琦一头雾水回道：“我怎么知道，照片我都不敢点开看，而且警方也还没出通报。”

　　姚薄荷盯着唐琦不语，好一会儿才说：“她是林评墨。”

　　“哈？你说谁？”

　　唐琦吓得一个急刹车，她稳住方向盘，嘴角的肌肉发抖，良久后艰难道：“你是说你的男室友......杀了......另一个女室友？”

　　姚薄荷点了头。

　　唐琦惊叫连连，还是后方鸣笛声让她整理好心情继续出发。

　　“天呐！天呐！太疯狂了！”唐琦心绪难以平静说：“难怪你这么害怕。我去！你岂不是捡回一条命。”

　　车窗玻璃外流下雨水，副驾驶位上的人关了手机，听着唐琦单方面的输出不语，只是靠着车窗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

　　这一刻雨下得非常大。

　　李夏业浑身浇个半湿回了局里。

　　立秋后的雨阴晴不定，说下就下，给人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他回办公室拿毛巾搽了湿漉漉的短发，这时谭歌敲了他的门，说局长喊他开会。

　　李夏业摸了把脸就赶去了局长的办公室，此时局长吴吉正伏案书写。

　　“吴局找我？”李夏业立得板正，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湿衣贴得人不舒服，但他没有表露任何不适，静静地等着吴局发话。

　　吴吉放下钢笔，看着李夏业点头，问道：“这是去哪了？”

　　李夏业回：“去现场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没想到下雨了，还没换。”

　　吴吉示意李夏业坐下，李夏业拒绝了：“我这身都湿了，就不坐了。吴局你还是说找我有什么事吧？”他擦了太阳穴滑落的雨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吉也没坚持，他问道：“嫌疑犯审得怎么样了？”

　　“嘴很严实。”李夏业说：“报警人指认了嫌疑人，据目前审问的结果，这人确实嫌疑最大。从他身上沾血的衣物提取了DNA检测还有指纹样本都已经送去检验科匹配，结果出来，再严的嘴都能给他撬开。”

　　吴局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进度要再快些。这桩案件市里高度重视，新闻媒体已经开始跟踪报道这起凶杀案，尽快给出结案才能平定恐慌。”

　　李夏业说：“知道。”

　　窗外电闪雷鸣，院子里的银杏树被雨点打得乱窜。

　　“我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