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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劫 回归 ...

  •   世界纷纷扰扰,裴右相在洗澡。

      过去十几天没沐浴,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此前一直疲于奔命还没空想,如今一静下来,只觉得从骨头缝里都是臭的。到了豆城这几日,他每天洗一次,一次洗一天。

      有什么紧要事,也都是在浴池里解决的。

      裴预一面泡在温泉池子里,一面听着下属的报告:无极教已被剿灭,在场教众被收押,教主张午清则被刺当场身亡。行凶者正是潭州百姓江蒙,按照您的吩咐,已拨付盘缠令其回原籍了,只是她受了伤,暂时还在医馆里……

      裴预闭目听着,脖颈脸颊被热气熏蒸出淡淡的粉色,如白玉上化开一片胭脂。几个侍女在为他洗头发,葱指在他头皮轻柔按摩,另一个把鸡卵清抹在他发尾,她们低垂眉眼捧着他的长发,像捧着一匹名贵的乌黑的绸缎。

      “受伤了?”他睁开眼睛。

      跪坐在池边的美丽女人,一五一十将江蒙的情况报告给他。她看得出公子对这个刁民有着非比寻常的关心,包括为了她,特地关心一个村子的灾情、赋税,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个刁民可是绑架了他的,公子怎么会非但不记恨,反而……?

      是有那种特殊癖好吧。

      这就不奇怪了。柳烟悟了,难怪公子此前从未倾心于哪家小姐。

      毕竟谁家小姐也不会平白无故绑他呀。

      她抬头看向裴预:“公子要去探望……”

      话说到一半,看见裴预挥了挥手,又止住话音,垂下头去:“是。”

      裴预又闭上眼睛,没再说什么,只吩咐送些药去。他不打算再见江蒙,那荒唐的女人、连同过去十来天荒唐的旅程,都只是个小插曲,他要把它们通通抛之脑后,没必要再花费多余的心思。

      多的是重要的事情要他操心。

      这头一件就是远征的事儿。

      去年他便与皇上谋划远征之事,虽说韩一成一再阻挠,但总体上推进的还算顺利。全国兵力已向涿郡汇聚,大军集齐后,皇帝将御驾亲征,开赴辽东。

      可恨韩一成这时对他动了手,皇上伤心过度,一连几日哭晕过去。现在局势不明,各地方吃不准皇上的意思,行军也就缓了下来,都在观望。

      这里头权势最大、被各方将领视作方向标的,是荆、谭、桂三府总管胡吉。据情报来看,他大约是和韩一成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竟有退军的迹象。

      胡吉敢这般不把圣旨放在眼里,无非是看他裴预死了,觉得韩一成大权在握,让皇上下旨放弃远征是早晚的事。总归要回去,不如卖左相个人情,先退军。

      这下裴预改了念头。

      京中已是一滩浑水,韩一成这么多天没少搅动风云,现在谁还是他的人,谁已然倒戈,都说不清。贸然回去不妥。

      倒不如利用好如今韩一成在明,他在暗的优势,先去把胡吉解决了。

      让大军先在涿郡集结,别误了远征大事。

      再回过头来慢慢收拾韩一成。

      侍女将雪白的牛乳倒入浴池,裴预转向柳烟,吩咐她回京后要做的事。

      柳烟自小在他身边服侍,为人聪慧可靠,极其擅长揣摩他的心思,是他最得力的心腹。

      裴预回到豆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简直如同清风拂面,顿觉耳目一新。见惯了江蒙这样的野蛮人,他几乎都要忘了女郎是何模样。柳烟。似这般妆容齐整、轻声细语、举止温婉,如水般洁净清爽的,才堪为女子啊!

      得亏江蒙没听见他这番论调,不然非得脱褂子让他看看啥叫真女人。

      柳烟奉命回京后,裴预即刻动身前往管城,他要在那里截住胡吉。

      不管韩一成事先说了什么,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胡吉面前,韩一成的所有谎言,自然不攻自破。

      去管城……

      裴预心念一动,倒是和她回谭州的路线一致。

      不过那家伙中了好几刀,还要医馆躺一阵子,虽说走的同一条路,但时间错开,必然不会碰到了。

      动身之前,当地州官为他摆了一桌送行宴。

      宴请的地点在他自己府中,一间三楹正厅,披红挂绿布置的水晶宫一般。裴预一身轻薄的云绸常服,手握一柄麋鹿的旧扇子,翩然赴宴。

      桌上珍馐罗列,佳肴丰盛。

      裴预拣了一块茄肉入口,停了筷子,将玉著放到筷枕上。筷枕,这么文明的玩意儿也是久违了。

      他都快习惯拿手抓东西吃了。

      侍者在一旁执壶侍候,往金杯里斟满美酒,桌上推杯换盏,宾主尽欢。黄花梨木屏风外,丝竹不绝。

      裴预明面上要回京,实际会走完全相反方向的路。这位宴请他的州官,表面忠心耿耿,实际已经把他的行程派人快马加鞭报告给了韩一成。

      裴预捏着酒杯,颇为亲切地和那州官碰杯,说着“体己话”。

      对方双手捧杯,毫不推辞地一饮而尽,把杯底倾倒给他看,极尽奉承之意。那张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敷了粉,此时被油汗浸的有些泥泞。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蚊子,浑浊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虚伪的假笑。

      裴预觉得自己也差不多。

      他在微笑,在外人看来,这笑容自然是如沐春风,但州官透过那双桃花眼,看不出一点对方内心在想什么。他不知道裴预已经给他安好了罪名,正琢磨挑个好日子把他投进牢狱。

      饭桌上其乐融融,一团祥和欢乐,这样口蜜腹剑的场合裴预早就习惯,甚至已经学会从这种虚伪中,体味出些许你来我往的乐趣。

      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脸上的笑容像一张厚重假面,戴着严丝合缝,他觉得有些闷。对面人眼里的浑浊他早该无感,此时却久违地感到厌烦。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一张面孔便跳跃在他脑海。没有一丝矫饰的皮肤,俊的野气,碎发下一双浓黑有神的眼睛,直白而坦然地盯着他瞧。

      在试图凝望那双眼睛之前,裴预猛地回神。

      都怪这州官说话太无聊,害的他走神。对方还在滔滔不绝,裴预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在拍他的马屁。

      说他家世显赫,身份高贵,深得圣心,主持朝政这些年,修建宫殿、击退北狄、平定叛乱、治理水患,这哪一件都是值得青史留名的功绩。现下又力促圣上御驾亲征高句丽,想必千秋万代之后名相之列,必然有您的大名。

      裴预差点真笑出来。

      他垂着眼睛望着手指里的杯子,脸上还是微笑,倾听的样子显得很耐心。

      远征一事,这些人就如这州官现在这般,只有赞不绝口,无一人提出不妥。他以为只有韩一成为了扳倒他,故意唱反调。

      如今他阴差阳错“死”了一次,许多身后事,却反而借此看得分明。

      包括他的远征决策是如何为这些人所诟病。

      裴预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慢慢转着金杯,觉得很可笑,他过去究竟是偏听到何等程度,才让耳边竟无一句真话?

      他脸一沉,“啪”的把杯子摔出去。

      与其要这些虚假的吹捧,还不如有人直截了当跟他说他错了,以后少自以为是。

      哪怕吵起来,揍他一拳……

      思绪甫一飘到这里,裴预猛地回过神来。我在想什么?低头望着手里完好无损的酒杯,他心下大惊,我这不是在犯贱吗?

      怎么会想着挨揍啊??

      中邪了???

      次日,裴预的车队浩浩荡荡出了豆城,往京城出发。

      他自己则乔装低调而行,打着江南布商的旗号,一辆马车,一队护卫,轻装南下前往管城。

      乌云压城,大雨之中,车马顺着官道疾驰,一路溅起泥点无数。连着几日暴雨,道路已是泥泞不堪,两旁山上树木哗哗作响,时不时掉下来几根折断的树枝。

      今晨还是阳光明媚,谁也没想到此时雨会如此大。

      裴预放下车帘。

      车内挂着的铜香囊被颠的跳个不停,裴预手里的书信也晃得看不清,他索性放回桌上,闭目揉了揉眉心。

      若不是赶时间,他定然不会选在这种天气赶路。

      “主人,情况不大妙。”车外侍卫道,“这雨越下越大,咱们路两边又都是山,再走下去恐怕危险。”

      于是一行人停下来,准备掉头往回走,这时裴预听见车厢“砰砰”的声音,是山上落下的小石子。

      不仅如此,前面路上流出些混着山石沙土的泥浆。

      众人心中都觉不妙。

      “后面路被泥浆堵住了!”侍卫来报,“只能往前冲,看看有没有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这时从两旁飞下的石块越来越大,有一块直直飞进马车车窗,裴预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再抬头,车帘已被扯个粉碎,面前乌木桌子都砸塌了。

      所幸他坐在角落,没被伤到。

      捡起那石头一看,足有小臂那么长。

      侍卫连忙扯了块藤盾挡住光秃秃的车窗,拉着马车,停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暂时躲避飞石。

      还未停稳,就听忽然一阵轰鸣声,仿佛千军万马沿坡而下。裴预右眼皮重重一跳,心知完了,果然下一刻就听到有侍卫大吼:“走山了!快跑!”

      裴预一脚踹开车门,跳下马车,被众侍卫护着骑上马。

      电闪雷鸣中他抬头匆忙一瞥,只见黑压压的天空下,山上一股浓稠的黑色洪流,一路裹挟泥土树木,极速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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