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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中也卷·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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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接太宰卷的九十六章上半部分】
我终于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当我躺进浴池里,氤氲着白雾的热水烫红了我的肌肤,可我依然还是觉得冷。
心底裂开的那道豁口一直有风呼呼地往里灌,是无论我和太宰彼此抱得多么紧,池水多么暖,被子多么厚,都无法将我暖热。
我开始吃不下饭。
“厌食症……”我隐隐约约听见私人医生对着太宰说些什么。
所有的话语都只是嘈杂的白噪音。灌进耳朵里,再飘出来,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意义。
“也许,两个同样破碎的灵魂真的没有办法治愈对方呢,太宰。”
我看着他端着的那一碗我曾经最爱的拉面。可是如今却难以下咽。
他濡湿黑亮的睫羽低垂,苍白的面色在我厌倦地打翻了第三碗动也未动的拉面后,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捧着我的脸,温柔地吻了吻我干涸许久的眼尾。
我没有哭。所有的眼泪,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流干的彻底。
我终于和他一样了——原来一直难过到极点的人,到了某一个阶段,是真的流不出来一滴眼泪的。
所有的情绪,感官,都在某一瞬间被钝化,被剥夺。
“忘了他吧。”
我迟缓的思绪半天没有消化他刚才说的那四个字。
“你说什么?”我眨了眨眼睛,歪头看着他。
他朝我淡淡地微笑,眼底雾气氤氲。
“拜托了,晴子,忘了他吧。”有什么和泪水一般滚烫的水滴蓦然坠落在我的颈窝。
温热的液体,却让我有了被烫伤的错觉。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我的颈窝,闭上眼睛,抱紧我。
我还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抓起放在枕头旁的画板,哼着不成曲子的小调,开心地给他看我最新调出来的颜色,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眼底真实的光亮:“太宰你看,这个颜色,是不是很像了?”
我画了——悬日。
整个城市的天空都被大片大片燃烧的夕阳渲染成橘红色调。
是我心里最想念的色调。
这一刻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久违的喜悦,仿佛找寻到了虚幻的,失去已久的某一件事物……某一个人。
我大口的呼吸,像搁浅许久濒死的鱼终于埋进了浅浅的水滩里,尽情的将迸射四溅的氧气吸入腮里。
我笑了,为什么太宰看起来却那么难过呢?
为什么他的眼神仿佛被流不出来的眼泪浸透了那般潮湿而沉甸甸?
又是为什么,他接过来我递给他的画板,指尖却在颤抖,像是某种遏抑许久的情绪,冰冷的屏障,坚不可摧的围墙,差一点,就要濒临崩溃的土崩瓦解了。
***
我不知道港口黑手党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太宰罕见的要亲自出场处理一些事情。
他临走前再三地让我确保自己一定不会离开他。
——尽管如果我想,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他给了我所有的权限。
他仿佛一个舍不得我离开,又不停在试探我到底会不会离开的小孩。
我笑着答应了他。
我本来的确是没有想离开的。
我想也许我真的病了。日益混沌的思绪不足以让我做出任何分析或者判断了。
我只想窝在让我感到安心的地方,习惯的地方——这里。太宰的身边。
如果不是——佐佐木带我离开的话。
是的,佐佐木,中也那位最忠诚的直系下属。
我不知道为什么银小姐会放他上来,更看不懂她望向我的似乎比‘怜悯’要更为复杂的那样一种眼神。
佐佐木在看见我时,沉默了好久。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我只是趴在沙发上,我最熟悉的位置,继续画着我的日落,画着我心目中最漂亮的那一抹橘红色。
“晴子小姐,属下来带您去找……您真正想画出来的色调了。”
他没有喊我夫人。
他依旧唤我——晴子小姐。
仿佛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仿佛我还没有想起之前99个世界,我还没有被如洪水开闸汹涌袭来的悲伤而击垮。
我还是那个活泼开朗,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于是我便这么跟着他走了。
拿着我的画板,拿着我的调色盘,其他什么都没有拿,一封信也没有留给太宰,我就这么跟着佐佐木走了。
我不是故意什么都不带,什么信都不留下的。
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想,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终于要画出来最完美的那一抹橘红色调了吗?
***
“晴子小姐,您近来,还好吗?”
车上,佐佐木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刻意放轻声音,似乎我是什么快要消散在风里的幽魂,声音稍微大一些,我就会被吹散了。
我用指尖蘸起一点颜料,透过车窗,透过下沉的盛夏落日去看它。
“很好呀。”我带着笑说。
我明明是带着笑说的,可是他看起来却快哭了。像是在为我和为其他什么人难过那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接触别的人了。
外界的悲欢喜乐对我来说逐渐变得陌生。
就连我自己的感官都变得陌生。
车子一路疾驰,朝着……
啊!
“我们是要去荡秋千吗?”我雀跃地问他。
深埋于记忆里的秋千架越来越近。
我以为我会看见一片荒芜的玫瑰园,和生锈的秋千架。
我没有想到,我会看见——
大簇大簇盛开的忍冬花,和葳蕤的蒲公英,环绕着蔷薇攀绕的秋千架。
秋千!
是秋千!
车子才刚刚停稳,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开门,迈着雀跃的步伐朝秋千架一路小跑,盛夏的晚风像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
秋千荡到最高点,我乘着风,可以看到远处屹立在港口亮着灯的巨大摩天轮。
以前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今天,当我离秋千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
如果我对着摩天轮的方向许愿,愿望会被实现吗?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
如果第四维度的长河,可以随心所欲朝着人类渴求的方向,溯流。
如果人生是一场可以存档倒带的,游戏。
那在那天摩天轮的最高点,我绝对不会再背离夜色,朝着尘世间坠落,只为寻求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
我会抱紧他。
抱紧我九十九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最后一世的情人。
秋千铁质的锁链,握在手心里,是冷的。
被蔷薇缠绕着,握在手心里,会被花瓣细密尖锐的刺,扎伤。
可是我已经不怕疼了。
我早已感受过比蔷薇花的刺扎入掌心更细密,更尖锐,更刺骨的痛。
我没有想念谁。
也没有怀念任何人。
我只是觉得冷,仅此而已。
盛夏微醺炙热的晚风里,为什么,我还会簌簌发抖呢?
我坐上了秋千。
我仰起头,望向刺伤我眼睛的盛大壮烈的夕阳。
我没有哭,也没有流眼泪,只是阳光刺痛了眼睛。
借着风,我闭上眼睛,晃晃悠悠地荡起来,朝着摩天轮的方向,朝着最高点,晃荡。
身体仿佛越来越轻,轻的像风。
忍冬花雪白的花瓣和蒲公英的绒毛洋洋洒洒的被秋千扬起的风带到半空。
我知道,我明白,我了解,我不是个当年那个天真的孩子了,这一次从最高点坠落也不会有人接住我了。
再也不会有谁接住我了。
可我还是在最高点,松了手。
失重感铺天盖地上涌的那一秒,我堪堪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但是也即将要迎来终结了吧。
我笑着想。
这脆弱的,可悲的,毫无意义的,为爱而活的,一百个世界。
可是——
爱到底是什么呢?
爱是我终其一生,追寻了一百个世界,也无法寻得的答案。
我期待着坚硬冰冷土壤将我的骨骼撞碎。
我期待着最终那一秒的痛楚,带来一切其他痛楚的终结。
——终结。
是的,这是我所期待的。
就让我彻底的,无法挽回的,粉身碎骨吧。
让丑陋的我,死在美丽的花里。
我没有想到……
迎接我的,不是冰冷坚硬的土壤。
不是骨骼碎裂的痛楚。
我在最高点,朝着摩天轮的方向,松手,坠落,落入了一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怀抱。
记忆里暖热我的体温,上一次触碰,似乎是久远的上一个世纪的时候了。
我是在做梦吗?
还是我已经,早就死去了,才在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最后的幻梦,看见了……他。
我不敢置信地伸出手,用我冰冷的,颤栗的指尖,去触碰抱着我的人的颈间。
——是贮存于记忆里,我已经许久没有去想的,冰凉的黑色皮革choker的触感。
指尖稍稍往上,就是他温热的肌肤下那粒漂亮的喉结,正正好卡在颈圈的上方。
指尖稍稍往下,靠近锁骨的方位……
是垂落而下的微卷的发。
我虚虚地抓起一绺,在指间,像冷却的一缕夕阳从指缝间流过。
我抬起头,坠入了一双沉痛深黯的澄蓝色眼眸。
好久没有见了。
是真的好久了。
失去了日子流逝感官的我,已经不知道数了多少个日升月沉。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说,‘好久不见’。
他只是抱着我,想要抱紧却不敢太用力的抱着我。
“我领养了那只我们说好要一起养的胖橘。还有一只蠢得令人发指的柯基。你……想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