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思故人》佛狸伐

4、第四章 寒冬

　　皇祐四年春，广源州爆发龙民起义，首领侬智高，率起义军攻破邕州，建大南国，自号仁惠皇帝，相继攻下数州，所到之处朝廷命官被杀，并进一步围困广州。朝廷屡屡派去的剿匪的将军都溃败而逃，毫无所获，朝野震动，官家赵祯惊慌失措。
　　狄青不忍，思量再三，恳请出战。赵祯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忙准予。
　　府内，狄青对慕菁说道：“侬智高叛乱数年未平，如今已扰乱了岭南六省，朝中屡屡派人都铩羽而归。青不得不自请领兵前去。”。
　　慕菁满心担忧地说道：“可夫君功勋太多，这次如若再平叛成功，朝挺便已是封无可封，万一被人参奏说你功高盖主又该如何是好？”
　　“岭南数百万黎民百姓生活在战乱之中，你让青如何只为自保而袖手旁观？”狄青激动地说道。

　　慕菁默然，心下了然是劝不动狄青的，便至范仲淹府上，希望他能来相助。
　　“范相公，夫君最为敬重您，如今也只有您能劝得动他了。慕菁求您。”慕菁俯首在地，重重地在地上磕头。
　　“夫人这是折煞老夫，快快起来。”说着，范仲淹连忙将慕菁扶起，又道：“非老夫不言，如若看着岭南百姓于危难而只顾明哲保身，那他还是狄青吗？如果他听庞太师劝诫，那年又岂会授宰执之位？他是西军将士的神啊，只为向世人证明武人的价值，自己的生死早在塞外被置之度外了。何况他是现今朝廷唯一可用之日，老夫又怎好出手想拦。只是这一次岭南之乱平定后，夫人务必要劝他功成身退，切不可在朝堂多留一日了。”

　　狄青率军一路势如破竹，打得侬智高的起义军节节败退，只身逃窜至大理国，仅数月便大胜而归，班师回朝，一路上百姓锣鼓震天，夹道相迎。官家赵祯更是为解决掉心腹大患而大喜，大肆封赏西军将官，又擢升狄青为枢密使，检校太尉，为武将中第一人。

　　如此一来，尊贵无比的副宰相韩琦竟成了狄青的下属，不禁感叹道时移世易，心中颇为不满。同样不满的还有另一位同为天圣五年进士的大学士文彦博。当年宣华门畅读的尊贵的天子门生，怎可屈居宣化门外仅凭匹夫之勇盘踞朝堂的黥面贼配军之下，实在忍无可忍。
　　大宋历经四世，狄青已是位列宰执的唯一武人，如今又是平叛唯一可用之人，位极人臣，声名赫赫，在整个西军之中都是随时振臂一呼的人物，不可不令官家赵祯如芒在背，唯恐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之举再现。
　　一日，文彦博在下朝后，来到官家赵祯身旁，小声进言道：“如今民间传闻说狄宰执在寺庙躲水犹如天神下凡，还说他们家的犬有异象，头上生了角，这都是天降祥瑞，是高祖斩白蛇之兆啊。官家，臣等人担心狄宰执他早晚有不臣之心，再者，武人多爱生事端，让人防不胜防。还是早日罢黜他，以防祸患为上啊。”
　　官家赵祯先是一愣，随即换了副震怒的神色道：“可狄爱卿他是忠臣啊！卿休得胡言！”
　　文彦博走上前几步，离官家赵祯更近了，拱了拱手，铿锵有力地反问道：“那难道太祖皇帝不是北周世宗柴荣的忠臣吗？”说完，他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官家赵祯，等待官家赵祯作出他意料之中的反应。
　　官家赵祯怔了怔，仿佛突然间顿悟，觉得文彦博即便是诡辩之语，可自己却又无从反驳，不得不信，便摆了摆手，无奈地道：“罢了罢了，便依你们之意，贬狄青为判陈州事吧。”

　　狄青接到被贬陈州的旨意，不顾旁人劝阻，闯入宰执内阁问询自己被贬官流放的原因。
　　文彦博冷笑道：“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朝廷不信任你罢了。”
　　狄青听闻，不由瞳孔一震，感到整个人的身子都僵直了，呵，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不惜身家性命忠心耿耿守护的大宋朝廷。他摇晃着身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是啊，这又当如何辩白，都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宰执大殿的。

　　远赴陈州，路途颠簸难行，狄青心中郁结愤懑，身体更是一天天垮掉。
　　慕菁心急如焚，劝诫道：“夫君何不看开一点。你我本就起身于草莽，相识于微末，如今重回乡野，又有儿女相伴，何苦还要拿朝堂那些勾心斗角之事折磨自己。”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肯放过狄青，每十五日便有官家赵祯的特使来陈州“探望”他，胡乱翻找检查他的书稿画卷，唯恐他心中存有一丝对朝廷的不满与怨气。
　　狄青每每被气得吐血。
　　慕菁在特使走后，愤怒地将东西砸在地上，诅骂道：“他们何必这般折辱夫君！当初国有难他们求着夫君，如今狡兔死，走狗烹，要杀要剐他们何不直接来个痛快！”
　　陈州地处偏僻，湿气重，狄青与慕菁的一双儿女不久便中了瘴气，药石不灵而去。
　　狄青悲痛欲绝，至此身体更是彻底垮了，他卧病在床，身上长满了脓疮，日日望向塞外的方向发呆。

　　寒冬将至，狄青将慕菁唤到跟前，虚弱地对她说道：“贤妻，青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再与你相守，本想着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谁曾想如今竟是这步田地。”
　　慕菁泪如雨下，她坐在狄青床前，哽咽地说道：“夫君早就让妾荣耀万丈了，只要在夫君身边，妾便不觉得苦。”
　　“贤妻可否扶我起来，青想要口述一封遗表以示官家。”狄青又道。
　　慕菁急忙轻轻地扶狄青起身，帮他找来执笔。狄青的手却拿不了笔，颤抖不已，墨汁打翻，染黑了他洁白的一身长衫，更衬得他面色煞白如雪。
　　“妾来代为执笔。夫君莫要这般难为自己。”慕菁从地上捡起笔来，帮他重新铺好纸张。
　　“不曾想青如今竟连手中毛笔也握持不住了！这还是那双开百石弓，箭无虚发的手吗？”狄青痛苦地看着自己无力的手，仰天长叹。至陈州，这也才半年光景。

　　“陛下亲啟，青虽黥面，却承蒙陛下恩泽，上报国家，下恤将官，立世四十载，未曾有过忤逆之意。拓跋元昊异心不死，望陛下重防守，善西军……”语必，他便大口咳血。待慕菁大喊着叫大夫归来，狄青已再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