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关系》元然

12、12.越界关系

　　早上，向昀赫打电话问候周言。

　　对方没聊几句就挂了电话，周言鼻音很重。向昀赫又担心地给疗养院护管拨去电话，嘱咐他们多留意周言的身体情况。

　　他放下手机，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他很少在室内抽烟，讨厌郁结不散的烟气，此时却违背意愿，夹着香烟慢咬嘴唇，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电话里，周言再次提起向锦鹏的债务。他知道债主催得紧，每月按时还款，对方却无下限地涨利息，这让向昀赫吃不消。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的思绪被打断。

　　缝隙处褚添麒歪着脑袋探头往里看，没好气道：“敲门不应，我还以为你死里面了呢！”

　　烟熏得向昀赫眉头紧皱，他咳嗽两声，将烟头狠狠戳进烟灰缸里碾灭。

　　对褚添麒说：“你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拿起桌子上的香水，在靠近身体半臂的距离喷洒，香气混着烟草味儿丝丝扑鼻，占满整间屋子。

　　是醇厚的木质香调，前调浓得像烈酒。

　　褚添麒捂住鼻子，退出房间：“这款香水不适合你！”

　　向昀赫凑近闻了闻衣袖，突然打了个喷嚏，好像真的不适合自己。

　　褚添麒说：“什么牌子让我避避雷。”

　　向昀赫道：“朋友送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褚添麒不再和他探讨，催促道：“走吧，去公司签到。”

　　前天褚添麒说了不该说的话，昨天整天都在祈祷风调雨顺。今早起来查航程天气，庆幸的是，预报显示轻度颠簸，没有异常情况。

　　不幸的是——

　　“飞机换成了全经济舱，还满客。”褚添麒带着打工人特有的低沉语气，闷闷地说。

　　各航空公司会根据航线的长短和旅客数量来安排执飞机型。

　　若经济舱旅客需求量大且商务舱无售票，公司会选择不带商务舱的机型，即全经济舱执行航线。

　　售票率提高，客座率也会上升，公司收益随之增加。

　　换机型对飞行员而言没什么，同机型驾驶舱没太大差异。对乘务来说会辛苦一些，尤其是郑市航线，因为半数旅客喜欢拖行李箱上飞机。

　　行李架可容纳行李有限，放不下的箱子乘务员想方设法找地方塞，恨不得踹扁了，捏圆了。

　　常常出现这种奇观，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堆积在后舱，乘务员表情痛苦无处下脚。

　　褚添麒遇到过夸张的，前后舱总共三个盥洗室，行李箱堆成小山，旅客上厕所都成问题。

　　向昀赫作为机长只开飞机不服务旅客，乘务员的难处他懂，能帮忙的他会尽力协调。

　　向昀赫安慰道：“我会和地勤打招呼，让他们卡行李。”

　　有些机长能伸手的事绝对不帮忙，嫌麻烦，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挤挤总会有空间的。

　　规矩大家都明白，可向昀赫一句话还是让褚添麒心里温暖不少，平时说话不着边际，当下恭恭敬敬地跟向昀赫说了声“谢谢”。

　　机组车停在AOC门口，下车后两人各忙各的。

　　向昀赫拉着飞行箱从签派室出来又去航医室，忙完流程在电子屏幕上找准备室。

　　6号，他心里嘀咕，没特别意义说出来比较顺口而已。

　　他轻手轻脚拎箱子进门，不愿打扰正在开乘务准备会的乘务们。

　　但仍有个会来事儿的乘务员，扯嗓子喊了一句“机长好”，引得所有乘务员扭头问好。

　　褚添麒略抬一眼，边说会议内容边和向昀赫点头示意，丝毫不受影响，褚添麒仍旧专注于当下的工作流程。

　　向昀赫觉得褚添麒这个人有点意思，按着一般情况，不管熟不熟悉，刚才是否见过，乘务长都会停下和机长寒暄几句表示关心。

　　褚添麒似乎很藐视也不屑于多浪费口舌，过场都懒得走，捧着IPAD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乘务航前会议将近尾声，褚添麒强调道：“今天航班上有一个无人陪儿童，三号乘务员负责，别出问题，餐食和饮料供应特别注意。”

　　三号乘务员是冯轩，褚添麒和他熟悉，无人陪儿童交给冯轩，他比较放心。

　　“冯轩？”褚添麒见他没回应叫他。

　　“哦，好，好的褚哥。”冯轩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精神点，别出岔子！”褚添麒提醒道。

　　冯轩点头不再说话。

　　褚添麒刚放乘务长那会儿，所有人都说在他身上看到了吕维梁的影子，这些年过去吕维梁的影子仍在，甚至比吕维梁更认真。

　　青出于蓝胜于蓝，吕老师带出来的人不差，向昀赫这样想，再面对褚添麒时脸上多出笑意。

　　“机长。”褚添麒开完会和向昀赫汇报。

　　四目相对的一瞬，褚添麒微怔，向昀赫居然在对他笑，褚添麒错神忘了后边要说的话，旁若无人地盯着向昀赫看。

　　走廊里，此起彼伏的高跟鞋和飞行箱拖拉的声音传入6号准备室，向昀赫趁间隙收敛笑容，叫褚添麒名字。

　　见褚添麒没反应，他轻轻翘起皮鞋，在桌子下缓缓移动长腿，触到褚添麒鞋头，在他脚背上不轻不重来了一下。

　　“嘶——疼疼疼！”

　　走廊再次安静，准备室内。

　　褚添麒发出的每个字都无比清晰，乘务员见褚添麒龇牙咧嘴的模样纷纷笑了。

　　向昀赫胳膊支在桌面，半握拳用指节抵住下巴，若无其事地看了褚添麒一眼，视线转到航程资料时，嘴角几不可查地翘起。

　　褚添麒看得真切，在组员面前他不好发作，况且工作中机长拥有最高指挥权，所有人都要听向昀赫的。

　　褚添麒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机长，乘务组准备完毕。”

　　“嗯。”向昀赫掷地有声，恢复严肃神态，开始机组协同准备工作。

　　航前会议结束，组员们过安检的空挡，褚添麒特意走在最后和向昀赫并肩而行。

　　他用侧眼瞄向昀赫，小声道：“看看你怎么了！怕看呐！”

　　风吹起向昀赫制服衣角，带起他脸上笑容，他顺着褚添麒的话，道：“是，怕看！”

　　褚添麒找不到合适的话反击，开始烦人，歪过头直勾勾瞅向昀赫，言语不敬：“帅哥！让我多看看就不怕了！”

　　“你！”向昀赫经不起撩|拨，哪怕是玩笑也足以让他耳垂发红。

　　向昀赫快步离开，留下褚添麒一个人在后面独行，一阵大风糊了褚添麒一脸，像一盆凉水正中脸面，他表情扭曲嘴向下抿成一弯弧度。

　　自我谴责，刚才说的叫什么话，我是掉进油缸里了吗？怎么这么油！

　　飞机去程顺利，回程过站乘务员又开始忙。

　　向昀赫没闲着，穿好反光背心下机坪进行绕机检查，一切妥当，登廊桥上地面找地服。

　　向昀赫戴摘下墨镜别在制服口袋一侧，扫视登机口排队的旅客，几乎人手一个行李箱，还有编织袋装的大件行李。

　　这要是进客舱够褚添麒他们忙活的了。

　　向昀赫和地服沟通让他务必卡掉一半的行李，地服为难不想管，徒增工作量还遭旅客埋怨。

　　向昀赫不求人只心平气和沟通，地勤勉强答应，只说“尽力卡”。

　　为表感谢向昀赫买了几杯咖啡，路过旅客队伍时闻到一股微苦的凉气，和手中咖啡对冲，很明显的药味，却不知道是从谁身上飘出来的。

　　向昀赫警觉，回到客舱。

　　褚添麒手里攥着数客器站在前舱叠报纸，听到廊桥传来厚重的铁板声，以为上客了把报纸摆出去却见一路小跑下来地向昀赫。

　　“赶着投胎啊！”没人的时候褚添麒放心大胆呛他。

　　向昀赫见怪不怪，提醒道：“可能有患病旅客，航程中多注意一下，数客的时候能发现尽量拦在舱门外。”

　　褚添麒不再插科打诨，明白向昀赫意思，嘱咐乘务员多留意。

　　搭载患病旅客一定程度上存在风险，若出现死亡，突发疾病等情况，处理起来流程繁琐，容易引起纠纷。

　　机组成员慎之又慎，褚添麒也不例外，能发现最好但有些旅客隐瞒不报也没办法，毕竟肉眼难辨。

　　地勤送无人陪儿童上飞机，孩子淘气没看住跑进的驾驶舱，叫向昀赫黑脸吓得退了出去。

　　向昀赫坐回左座，副驾还在输入MCDU。

　　“还没打完？”向昀赫言简意赅。

　　副驾刚上右座带点学员时期的胆怯，满头大汗认真核对，生怕出错，向昀赫一句话让他紧张不少，磕巴道：“打，打，完了。”

　　向昀赫掌心握了握操纵杆，突然想起关汉丘带飞的时候。初出茅庐，不管他多努力关汉丘永远一副黑脸。

　　陈闯劝向昀赫习惯，他不理解，直到卢俊南和秦娅出现，向昀赫才明白师父不是不满自己，而是飞行习惯使然，一副黑脸改不了。

　　他想，升机长后一定不能像师父那样，过于严肃会给机组成员造成压力，然而他成了第二个关汉丘。

　　在原基地，陈闯私下调侃：“老二，你要是和师父飞夜航，乘务员估计看不清你们俩的脸！”

　　如今他调到鲤城想一改往日风范，他劝右座放松，副驾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表现得更用力了。

　　向昀赫干脆放弃，把目光放到高空云层。

　　云朵厚密挤在一起不漏缝隙，切断万米高空下的视线，仿佛飞机距离地面并不遥远。

　　人在高空待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不真实感。

　　驾驶舱内，ACP面板上ATT显示琥珀色，将向昀赫的注意力从窗外拉回。

　　向昀赫复位呼叫灯，语气平和道：“请讲。”

　　听筒内噪音混杂，传出一阵哭声。

　　他第一时间切换几个角度的监控，监视器内前舱无异样。

　　紧接着传出褚添麒急促的语速：“我在后舱，70C旅客突发疾病晕倒，请求备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