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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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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的风比教室里大些，吹在额头上凉飕飕的。
谢奕新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竖在脸前，一手艰难地写着，另一只手里夹着烟。
白烟慢悠悠从书页间飘起来，从对面看就跟高三压力太大跑楼顶来烧教科书了似的，任何一人看见都得当场跑来撬门。
还是得提防着点。
谢奕新回头看了锁，伸出手指装模作样翻了两页书。眼睛跟着对面楼里的两个黑色人影，穿过走廊往办公室去。
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反正都是自习，剩几分钟下课也没差。
兜里手机一秒钟振了得有百八十次，再不看就要在兜里爆炸似的。他叹口气，艰难地试图用两根手指完成放书夹烟掏手机等一系列动作。
烟头还没拿稳，差点烫穿了两页纸。
—小谢
—你
—是不是
—生我气了？
消息是张应飞发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最近什么毛病，非得把一句话拆成四句，一眼看过去喘不上气来都得断气了。
手指还没按上语音键，一长串消息又煮沸水一样冒了上来。
—你
—在哪里？
—现在
—上课呢。
“我在……天台……有屁……顺溜放……”谢奕新叼着烟嘟囔。要是消息能具象化为语音，张应飞早在他手下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能不能
—别
—这么说话？
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
这句话应该他说才对吧。
心情本来就不太明媚，被张应飞这么一搞，都说不上来该哭还是该笑。
下课铃抢先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结束之前响起，随之是隔着墙都能听到轰隆隆一阵桌椅推动声。手机上端昵称栏一再变换，从正在输入中变成张应飞，又从张应飞变成正在输入，最后突然弹出一张柴犬头像来。
看来某人是直接放弃低效率间接沟通，回归语音通话了。
谢奕新碾灭烟，掏出张不知何年何月留在裤兜的餐巾纸胡乱裹好。点开接听，原本想呛张应飞一句现在是在厕所蹲着还是在垃圾房躲着，结果后者急匆匆先开口，把相关想法撵得无影无踪了。
犄角旮旯，一粒原子都没留下。
“唉，姚姐总是这么说话，被传染了……”
拳头一紧，手心里餐巾纸连带着烟成了一个高密度小球。自己的声音干的可怕，他从未这么感谢语音通话，毕竟失真的电子设备不会把这种细节透露给那头的人。
“怎么，有女朋友了不起啊？”
听筒里传来两声笑：“没有没有，这不是阐述事实吗……”
看着对面走廊里学生像潮水一样从并排几个教室门涌出来，几个穿秋装外套的就像在夏装乱流里迷路的小鱼，艰难地挤开人流。张应飞的话在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布，遥远地有些模糊起来。
谢奕新忍住再从兜里掏烟的冲动。下节课是郁姐的英语课，他既不想在郁川的审视下带着一股烟味进门，也不想现在匆匆忙忙草草抽完了事。
更烦了。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夏天，却不爽的像是连下了一个星期暴雨。
而始作俑者还在电话那头什么都不知道的问着自己什么时候回教室。
“现在分词搞明白了吗，试卷上新出现的单词背了吗，还在这里关心我？”
手里的五三刚好翻到了那页。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全是只有主人自己能看懂的狗爬。这要是郁川要收的英语作业，他早就被拎全班面前砍了十几次头。
张应飞的声音很痛苦：“行了，你知道我是英语战五渣，快来回来吧，一说到这个我就头疼……”
狗头先一步暗下去，谢奕新盯着那头像看了看，滑梯一样划着屏幕一连串退出微信。衣领残留着铁定会被闻出来的烟味儿。他挂在栏杆上吹了会儿风，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风中凌乱的咸鱼。
叹气。
仔仔细细品了品现在的心情，还是叹气。
只是暗恋失败，又不是世界末日。
跟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似的。
唉。
唉唉唉唉唉！
“干什么呢！请人抬你们啊！”老武一声河东狮吼，把躺在地上喘粗气的几个人吓得滚了三个圈儿。
刘彦池撑着胳膊坐起来，只感觉刘海上的汗水帘洞一样往下滴着。
边上陈焕像个大功率取暖器，散发的热气可以提供食堂炒一天午饭，就这样还有力气说话，胳膊伸过来非要拉刘彦池下水：“不是，自修还要训练，没有天理了……教练别看我，刘哥说的！”
刘彦池甩开他两条胳膊：“他妈的火炉一样，别碰我。”
他撩了把刘海，不知道哪句话哪个动作又戳到了老武敏感的心脏，让他的死亡射线又如影随形跟了过来。
“刘彦池，训练结束留下加跑三圈！”
刘彦池很懵逼：“我干嘛了我？”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又不知为何被加跑了三圈。
冤，真的冤。
众人屏蔽了老武的老生常谈，躺在地上装死。正常量的训练过后，能溜的都溜了，徒留刘彦池苦兮兮站在阳光过度明媚的起跑线上。
他颠着跑了两步，越想越气，还是忍不住冲甩着哨子走过的老武嚎了一声：“到底哪里惹着您了？”
老武比他声音更大：“放个暑假脑子都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成绩退步一圈，脏话一圈，头发一圈，快点儿！散步呢！”
刘彦池一口老血，操，服气。
更年期提前到了的男人惹不起。
老武站在树荫里瞪眼：“怎么？不满意再跑三圈。”
刘彦池脚下装火箭一样窜出去，转眼到了弯道口：“满意满意，您说的都对！”
卯着一股劲冲完三圈，头上冒火地回到教室，吹上空调只觉着整个人都升华了，加双翅膀就能立刻上天。
到座位的路上挡着好几把戳出来的椅子，陈焕趴在他凳子上，头发已经干了，欠儿欠儿道：“彦池哥哥，回来啦？”
刘彦池费了很大力气才没一拳锤他脸上。
“滚开。”
“暴躁……”陈焕龟速拿着手机站起来，划拉着屏幕随手拖来张椅子再次瘫下：“哎，快看群，李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台电瓶车，放寝室楼下了。以后出去吃饭风驰电掣，有来有回。”
“六个人，两辆电瓶车，你跟在车后面跑。”刘彦池扯下挂在桌边的毛巾，包住头一通擦。
李成捡破烂大王，这电瓶车能发动起来算他赢。寝室要出去聚餐，靠谱还得是他的老牌小电驴。
“别这么无情嘛彦池哥哥，人家没有这么持久的耐力啦，哪像你，还能多跑三圈的。”陈焕跳到桌后，动作熟练地躲开刘彦池飞过来的语文书。
谁料某人变本加厉，脚下一个飞踢，椅子滑出一两米远，撞在他屁股上。
“嗷！”陈焕跌跌撞撞摔进前排黄雯雯背里，人仰马翻场面惨烈：“美女救我！”
纸面上的速写多了道浓墨重彩的铅笔印，黄美女本人硬生生扭断了手里的铅笔：“陈焕！！”
男女朋友战争不好参与，也不知道是该帮兄弟还是帮朋友，导火索刘彦池乐颠颠搁旁边看了会儿戏，而后脚跟一转，默默离开战斗中心。
“唉，老方，暴力……也是谈恋爱的一种模式，是吧？”
坐他左边的方向南推推眼镜，不忍直视陈焕被压在桌子上揍的班级惨像：“小情侣的世界我们不懂。”
刘彦池认同点头。
现在最重要的事倒还不是这对暴力情侣，一看见方向南，之前问他那事儿就突然浮现在脑海了。
没钱。
又想买双鞋。
那么只能想方设法赚钱。
哪里能赚钱呢？
在这个狗都不理的十八流学校，预备铃到正式上课铃响之间这段时间，老师是绝对不屑于出现的。刘彦池扭头看了眼钟，凑到方向南桌上摊着装样子的教科书顶上，压低声音问：“之前问你能不能去你家馄饨店打工那事儿，怎么样了？”
方向南停下刷视频的手，表情痛苦：“我的好刘哥，我尽力了，但我爸是真不需要人。如果你想搞钱，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方向南表情夸张，刘彦池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但是方向南又不需要不好意思，毕竟提出这种离谱要求的是他。
又不是有人离职，又不是店面扩张，谁没事儿招个还上学却要钱的祖宗呢。
刘彦池笑了下：“谢了，我再想想办法。”
大不了去扫楼送午饭，跑腿拿快递，搬水上楼，巴拉巴拉。
“……刘哥……”
他记得水房到教学楼的位置远的能把人腿爬废。每次排到搬水，都是一次力量与智慧的斗争。
“刘哥……刘彦池！”
“干嘛？”刘彦池不耐烦地推开横在眼前硕大的手机屏幕。陈焕从黄雯雯的魔爪中死里逃生，喘着粗气再一次把手机怼到他面前。
刚炫耀搞来辆小电驴义无反顾出去兜风的李成还是没能逃过捡啥啥烂的真香定律，失灵的刹车非常敬业稳定发挥，撞到了无辜路人。
刘彦池装模作样把外套往肩上一甩：“走了，做爸爸的准备去赎人喽。”
“死鬼，我才是他爸……等会儿！又来消息了？”
陈焕抱着手机，一只脚卡在两张桌子之间进退不得。脸色风起云涌，三秒钟内在刘彦池面前上演了变脸大戏。
“什么，真要去赎他？告诉绑匪，直接撕票。”刘彦池溜达着走过去，看了眼手机屏幕里李成一连串的感叹号，也有点懵。
—艹艹艹！！
—你们知道我刚撞到谁了！！
—不就是小小一碰！
—他他妈的要找我打架！
—骂战已经结束了！
—约我下课后小公园空地见！！
“他在说什么？”刘彦池上上下下反复滑，“就算咱们是体育生也不能真说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啊。”
陈焕：“没看懂，说真的，不想说我认识他。”
“这不是我儿子，捡的吧？”
“当初不是你执迷不悟说他也是一条小生命吗？怎么，翻脸不认人？”
两人凑在教室最后一排演着，那头不知道搁哪儿流落街头的李成终于说到重点，刘彦池热泪盈眶，真想啪啪一通鼓掌。
—下节课下课，北二中不知道哪班一帮孙子，约我小公园空地见！！
—你们难道不生气吗？？
—请求支援！
“他们说的是李成，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刘彦池放下手机，索然无味地把外套扔下了。
陈焕也跟着回了自己位置：“儿子总爱惹麻烦怎么办，在线等，急。”
刘彦池：“都高三了，能不能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啊，真让人不省心！”
方向南：“什么，你们在说李成吗？孩子惹事老不好，多半是欠的，打一顿就好。”
正式上课铃音乐里，几位操心“家长”慢悠悠从课桌洞里掏出物理书，要么倒头小憩要么弯腰玩手机，主打一个眼不到，口不到，心不到。
翘课骑着无牌小电驴，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燃烧着愤青热血的李成：阿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