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提琴》宇文也

1、秋意

　　平缓的山上如同附着一层燃烧的赤色油墨，随着山的起伏前倾后斜，有时风一来，火焰悻悻地窜跳，待到一层层扑闪停歇下来，尚且鲜活的绿便不安地探出头。
　　江小暖感觉上一秒还说着讨厌的自己被狠狠打脸了。
　　更重要的是还是被现在的自己。
　　没错，昨天，甚至是到达这里的上一秒，江小暖浑身都在抗拒，甚至都紧紧捂住了耳朵，生怕父母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钻进大脑，然后吓的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经过一路的颠簸，江小暖揉着发麻的屁股，一瘸一拐地从车上下来，再走到平地，回过头时刚想怨天尤人地哀嚎一通，一张嘴却仿佛被无形的手猛然捂住，贬低的话被扼在喉内，辗转几圈又无奈地被咽回去了。
　　美！美！实在是太美了！
　　江小暖就瞪着她的大眼睛，浅色嘴唇如同被木棍撑起，其里的舌头已经完全僵住。有一个词好像特别适合形容现在自己的模样，但奈何江小暖文采平平，怎么也猜不出来。
　　毕竟满脑子只有一个美可以充当形容词的人，关于这个人的文采也实在不敢苟同。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江小暖本来也不打算隐瞒自己差得流泪的语文功底，据她自己说，她曾经在一次语文考试上，在本该写作文的位置画了一只蝴蝶，那蝴蝶可是真惟妙惟肖，只可惜来错了考场，若是去美术考场，江小暖敢打包票，得个一等奖还是不算困难的。
　　但也许江小暖小学的语文老师受过美术的伤害，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她对于美术的态度就等同于江小暖对于语文的态度，即使这只是一场范围极窄的小测验，但她还是在放学的时候把江小暖给扣下，甚至给了江小暖的父母“夺命连环call”，江小暖在一旁对着墙壁罚站，不用回头，光听着语文老师本就细若蚊蝇的声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江小暖就足可以判断：这个年轻的女老师又哭了。
　　的确，这个语文老师很年轻，二十岁出些头，但运气属实不好，不光被分为极其容易累成牛马的班主任，还成为了江小暖这个“危险分子”的班主任。
　　要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她偏偏不信江小暖这么难教，甚至她给自己的教育信条就是“人之初，性本善，没有教育不好的学生，只有没有掌握正确方法的老师”。
　　但紧接着，她就自食恶果了：不许江小暖趴着睡觉，嘿，人家把几个凳子拼一起，躺着睡了；不许江小暖上课在底下说话，好嘛，人家上讲台边说了；不许她和同学打闹，嗬，改成精神攻击了。
　　改了.....但好像没完全改。
　　不光是奇特的理解能力，江小暖在小学就已经体现出精准的拿捏人的超能力。在每一次语文老师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总能见好就收，装出一副下定决心要改过自新的模样，特别是一双眼忽然间就盛满了露水，让人的心猝不及防地一疼，一揪紧。
　　姜还是老的辣，不辣的姜不老。不谙世事，不知人心险恶的如此年轻的语文老师，看着她，竟联想到了自己老家母亲的小兔子，不小心吃多了食物，便匍匐在地，两只小脚如同软软的棉花糖，安安静静地由纯色的毛遮挡起来，一双眼红色更甚，像濡了一层水汽，更绝的是两只耳朵失魂落魄地折住，耳朵尖刚刚遮好一半的眼睛，毋庸置疑，如果那兔子的尾巴可以再长一些的话，一定也是服贴着，颤抖着轻抚地面的。这时，倘若你居高临下对上兔子乞怜胆怯的眼神，那又怎会去责怪一只兔子仅仅多吃了几根草呢。
　　但是语文老师却是大错特错了，一错在对“危险分子”抱有怜悯，二错在将“危险分子”视为温顺的小动物，三错在她竟然原谅了这个“危险分子”。
　　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跪伏的兔子竟然站起来了，并且露出了藏在肚子下面的致命毒药。
　　接着江小暖就开始变本加厉。
　　抄袭作业，不给就抢；别人碰掉了她的东西，就把别人的书桌都倒了个底朝天；帮别人拿东西，只是因为对方没有说谢谢，就把东西放回原处，逼迫那人先说谢谢并只能恳求她去取。
　　所以大家只好都疏远了她，一次换座，同学们竟然全部举手表决提议她和垃圾桶坐在一起，结果根本不用怀疑，她把垃圾塞进了每一个人的书桌里，一边塞一边故意高声说：“原来大家都喜欢垃圾啊。”事毕，装模作样地拍拍手，大方一拍胸脯：不用谢。
　　语文老师并非没与她交谈过，学校也曾经找过她的家长，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其实学校原本就打算劝退她的，但语文老师一再恳求，以自己的职业生涯担保，如果不能把她培养好，就立马辞职不干。校长也没什么辙，不得不答应下来。
　　自从那次与校长的谈话过后，江小暖竟然出奇地安静了一阵，可大家只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江小暖坐在墙角，这一天是考试。周围的几个同学都没有来，不知道是请假了，还是转学了，反正和江小暖有关系就没错了。
　　考试真的很无聊，尤其是周围没有人的时候。
　　抄也抄不到，蒙也蒙不对，还不如倒头睡大觉呢。
　　但是大家沙沙沙的笔声简直比夏夜里的蝉鸣还要聒噪，心烦地睡不着。
　　看着手中的笔，还有作文处一大片空白，一个坏念头开始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