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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尾声 ...

  •   近几年来,雾村的人口越来越少,许多店铺都相继关闭,学校也自然无法再经营下去。
      此时的学校锁着大门,校内的门窗也紧闭着,墙皮大面积脱落,瓷砖掉下来碎在了地上,一副萧条的景象,等待着被推倒重建。

      马鑫环抱着双手倚靠在学校的门边,看着对面正被推土机逐渐压得平整的土地,回忆在脑海里翻滚着,从最初的土坯房变成了砖瓦房,又从砖瓦房变成了眼前的泥土。

      一切都不复存在,一切都将沦为尘埃。

      这时,他手上拿着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响起了铃声。

      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也没看来电的是谁,就直接按下静音键,把手机塞进衣兜里,站直了身子,最后瞥了一眼那“轰隆”响着的推土机,便迈步朝后山走去。

      从村尾到后山的那一段路上,两边是大片的野草,其中夹杂着些许牵牛花。
      牵牛花的绿叶互相缠绕着,融入野草中,遮盖了紫色的花朵,使行色匆匆的人们无法注意到它的存在。

      此时,马鑫不慌不忙地走着,仿佛散步一般,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沿途被太阳光照得明媚的风景。
      牵牛花就在这样的晴空之下,落入了他的眼里。

      他看着那紫色的小花,勾着嘴角浅笑了一下,为这以前从未察觉到的秘密,也为即将到来的尘埃落定。

      来到后山的山脚处,又围着后山绕到山的侧后方,他才走上前去。

      山体与杂草的交界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在一块半米宽的石头旁边,仰面躺着一个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孩子。

      那孩子浑身是血,身体摔在了石头上,骨头被撞得粉碎,唯有那颗枕在杂草丛上的脑袋还不至于破碎不堪。

      马鑫走到那孩子的旁边,低头俯视着他,目光对上了那双尚未闭上的眼睛。

      “我来了,”马鑫轻声低语道,“睡吧。”
      他弯下腰,单膝跪在地上,手掌轻轻地覆盖在那双眼睛上,感受着它们在自己的手中缓缓闭上。

      马鑫又轻柔地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说:“妈妈以前是不是这样做的?”

      “你还记得对吧?”他说,“可我早就忘记了。”

      他苦笑了一下,便从兜里拿出一只打火机,点燃了孩子的衣角。

      干燥的空气助燃着火焰,大火在尸体上熊熊燃烧着,却并没有扩散开去。
      当尸体化为一堆灰烬的同时,那火便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微风。

      风吹拂过野草,也吹散了灰烬。

      灰烬跟随着风,回到了雾村,散落在了推土机下的泥土里。

      当那灰烬全被吹走后,马鑫才直起身来,朝山上走去。

      他走进山洞里,来到奄奄一息的俞桑面前,蹲下身去,伸手使劲攥着俞桑的头发,一把抬起了他埋在地上的脑袋。

      俞桑被这粗暴的动作弄得闷哼了一声,他透过迷糊的视线辨认出了眼前的人,便张开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果……果,救、救我……”

      马鑫冷笑一声,说:“求救的滋味,感觉怎么样?”

      俞桑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不停地颤动着嘴唇,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

      马鑫又用力地把他的脑袋往上拽了拽,使得他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嘴里也终于无法再发出一点儿声响。

      “你他妈别跟我装,”马鑫说,“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我也知道你脑子清醒着,别跟我装死,现在可不是你死的时候。”

      说着,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俞桑脖子后面的衣领,把他整个人的上半身给拽了起来,然后就着下半身在地上摩擦的姿势,把他给拖到了山洞深处。

      马鑫一把将他甩在了墙边,身体落地时的震动使得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脑子出现了刹那的空白,再清醒过来时,一堆白骨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被吓得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却无法吼叫出来,更做不到起身离开,只能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的模样。
      额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滴落,滑过眼窝,顺着鼻梁流进了嘴里。

      马鑫凑近他的耳边,悄声对他说:“别这么害怕啊,果果要是知道爸爸这么怕他,会难过的。”

      俞桑闻言,顿时浑身一僵,扭过头来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你七岁那年开枪杀死的人吗?”马鑫轻笑一声,提醒道,“你当时应该仔细看看,那孩子的脸,跟我现在这张脸可说是一模一样呐。”

      俞桑的喉咙里又是一阵“呜呜”声,他使劲地挣扎起来,似乎想做什么,却除了在地上留下一摊扩散的血迹外,没有任何用处。

      “来,让我听听,”马鑫微微笑着,把耳朵贴近他满是血的嘴边,说,“你想说什么,嗯?”

      俞桑啐了一口混合着血液的唾沫在他的耳朵上,他直起身,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从容不迫地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那只耳朵。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一边擦一边说道,“你想问我是谁,对不对?”

      “我还能是谁呢?我当然是你的宝贝儿子啦。”他把擦过耳朵的纸巾硬塞进俞桑的嘴里,接着说,“不过,准确来说我是在二十年前才成为了你的儿子。还记得么,是你亲自给我穿上了那双鞋,是你说要带我回家的。”

      他轻轻拍了拍俞桑的脸,继续道:“说起来,真是要感谢你给我穿上了那双鞋呢,不然我可能现在也离不开这座山。可是你就没有感到奇怪么,为什么那双不合脚的鞋,又突然变得合脚了?说到底,都是你的错不是么?连自己儿子穿多大的鞋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发觉自己的儿子被掉了包?”

      他看着俞桑闭上了那双惊恐又绝望的眼睛,笑了笑,又道:“好了,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我想,你也能死得瞑目了。不过呢,还是那句话,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

      他又狠狠拍了几下俞桑的脸,直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才罢休。

      之后,他拖拽着俞桑,把他拖出山洞,一路拖到了悬崖边。

      他站在自己曾经掉下去的地方往下看了看,用脚踩着俞桑的背,对他说:“这地方可真高啊,但落下去却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你知道么,往下落时,风刮过耳边的声音美妙极了,这么好的体验,也得让你感受感受不是么?”

      说完,他低下头去看向俞桑,却见俞桑又一次地闭上了眼睛。
      “喂,”他踩在他背上的脚用力地扭动了一下,“醒醒。”

      可俞桑依旧紧闭着双眼。

      他俯下身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遗憾地摇了摇头,说:“真可惜。”
      接着,他便一脚把俞桑给踹了下去。

      当晚,他在车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去到村里的办事处,神色慌张地告诉那里的人,他的父亲自从来办事处后就一直联系不上,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

      办事处里都是曾经的村民,一听,赶紧出去帮忙找人。

      半天之后,俞桑的尸体被人在悬崖下找到了。
      当时他的脑袋已经被石头给撞得粉碎,唯一能够辨认的只有他穿着的衣服。

      随后,马鑫为他举办了葬礼。

      葬礼上来了很多俞桑的旧相识。

      吴老板牵着孙女的手走到马鑫的身边,唏嘘地说:“你爸这辈子也是不划算,眼看着儿子出人头地,该享享清福了,结果人就这么没了……”
      说着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马鑫却无动于衷,只是伸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吴老板离开没多久后,马忠平夫妇也走了过来。

      马鑫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有了葬礼上该有的神情,眼里也充满了哀伤。

      马忠平见他这样,先是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又没忍住小声地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俞桑也死在了悬崖下。”

      田芳听他这么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马鑫低头看向她,目光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心里一阵酸涩。
      他想到,曾经的自己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可如今,她已经变得如此矮小,自己低着头也只能看到她的发顶。

      他压下心中的难耐,开口对田芳说:“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这话一出,引得田芳抬起头看他。

      他迎上她那尖锐的目光,吐出两个字:“报应。”

      闻言,马忠平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打圆场,说:“我们怎么会这么想呢,你爸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算……”

      马鑫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不过很遗憾,他并不是掉下悬崖死的。”

      马忠平的笑僵在了脸上,下意识地问:“那他是怎么死的?”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不妥,尴尬地舔了舔嘴唇。

      马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自己的话说:“他是死了之后被人扔下悬崖的。”

      马忠平这次没说话,反而是田芳开了口。
      她直勾勾地盯着马鑫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马鑫摇了摇头,说,“那些话现在说来没有任何意义,但我唯一想让您知道的是,二十年前,我从山上下来后去家里吃饭时,您做的那盘回锅肉还是跟以前一样,又放多了豆瓣酱,齁咸。”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仿佛回到了儿时,变为了那个成天吵着母亲给他做他爱吃的菜的孩子。

      田芳紧紧地盯着他,一时愣住了。

      马忠平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也有些发愣,问:“果果,你这话啥意思?”

      马鑫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田芳,认真又充满怀恋地说:“可那是我吃得最满足的一顿。”

      田芳那双盯着他的眼睛突然瞪大,呼吸也加重了些。
      只见她抬起一只手,颤抖又缓慢地向他的脸伸来,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最终抖动着放了下去。

      田芳面带凄凉地看着他,他微笑着看向田芳。

      良久,田芳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节哀。”
      他笑着点了点头,在田芳推着一头雾水的马忠平往外走去时,他在他们身后说:“保重。”

      田芳背对着他没有回应,只是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马忠平想回头来说些什么,却被田芳硬拽了回去。

      马鑫站在原地看着父母远去的背影,眼中带着笑意,也带着浓浓的眷恋。

      在正午的日光下,两个七旬老人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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