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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村古尸(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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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术渐渐感觉不到江禹手的温度,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风拂过脸庞,涌入鼻腔的气味混杂陈了年木头和潮湿土壤的味道,进入呼吸道后变得像一团粘稠的糊状物体,堵住气管,呼吸不畅。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却听不见江禹的呼吸声。
于术没有迈动步伐,但正在水平移动。
不好的预感如狂风骇浪席卷他全身,手脚冷得发麻——他在棺材里面。
他不敢睁开眼睛怕看到心脏承受不住的画面,想推开棺材盖却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密闭的棺内回荡着他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跳,每一下跃动都滋养了恐惧,给它提供更多营养,蔓延滋长的不安和惊慌宛如裹着棉花的铁锤,敲在身上没多大响声,那钝痛却在体内回荡久久无法消失。
于术无能为力,只能放任害怕刺破细胞,让麻木冰冷占据身体。
他还有很多贷款没还清,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他还没活够呢,现在能做的只有等江禹救。
然而江禹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上了红花轿,轿内除了他还有双红色绣花鞋。
江禹记忆力很好,刚才女学生穿的是红底紫花,眼前这双是红底红花,他认得是那天晚上敲门那双。
难怪这村子怨气那么大,乱葬岗可能存在的游魂野鬼就不说了,这两双红色绣花鞋是真难搞。他有防备都能被那女学生丢进花轿,更别说于术了。
要是女学生附身于术,想要解决她就难于登天了。
好消息是轿子里的绣花鞋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这也好,不需要他分神担心。
当务之急是快速从红花轿逃脱,但他不能直接掀开轿幕,因为花轿乃是阴物,贸然掀开轿幕出去,保不准被困在阴阳交界的非生非死地,到时候插翅难飞。
他出门还忘记带符箓,现在手头上也没有趁手的工具。他想了几秒,用钥匙在衣服上磨了好一阵子才磨出个口,抓住衣服发力,手上的青筋微微暴起,唰啦声在安静的轿内回荡特别刺耳清晰。
紧接着他又咬破手指头,血汩汩往外涌聚成半个手指头大的血珠子。他以布为纸以血为墨,符头、名号、敕令和符胆,一气呵成。
江禹拿起符箓按在花轿顶部。
让心悬起来的安静在几秒之后被打破,风声再起,吹动轿子窗户的帘子,江禹看见外面的景色时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黄泥和石头组成的平房墙面有些坑洼,路上行人的衣物颇有年代感,女性都整齐地穿着红色绣花鞋,她们脸上没有情绪眼神空洞,只是木讷地干着活。男人们就不一样了,光着膀子抠脚聊天喝酒的,也有摊在摇椅上等人伺候的,他们惬意享受的模样和女人忙碌干活的身影相比是那么扎眼。
而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似乎看不见阵仗隆重的大红花轿,也没看到从帘子后露出半张脸的江禹。
大红花轿要把他带哪儿去了?
江禹好久没遇过如此邪门的事儿,可见这村子里的家伙不一般,他更加庆幸自己早些年没脑子一热就来驱邪。
他越看窗外的画面越害怕于术遇到更危险的状况,毕竟是他提出假设,于术才跟他到村西的,他有责任把人安全带回去,要是出事了他过不去良心那关。
江禹贴轿顶的符箓抖动了几下,缓缓落下,上面的血迹还没干透,却给人一种枯萎的感觉。
他弯腰捡起符箓的刹那,下坠失重感猝不及防侵袭而来,他找不到着力点,仿佛落脚云层踏空往下摔。
这种感觉持续了两三秒,他扑通一声摔到泥地上,溅起的尘土以他为中心呈云雾状飘起散开。
江禹拍了拍衣服,抬头就看见躺在不远处的于术。
他快步上前,接触到于术肌肤那瞬间,就被他那失温的冰凉触感吓了一跳,低头仔细一看,他的嘴唇已经发紫了。
“醒醒。”江禹不断重复,边喊边拍于术双肩。
于术体内混杂了太多不干净的阴气,好比清澈干净的水池被投入碎石、泥浆、枯枝败叶和骸骨,不过问题还好,呼吸虽然缓慢但没严重到危急安全,只要把不干净的东西逼出去就好了。
江禹固定住于术,帮他点燃肩头的火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从两边向中间移动再往外挪。简单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江禹手掌心都有些微微发烫了。
于术眼皮抽搐了下,脸色回温,嘴唇的紫色稍微消退一点点。
“江...禹?”于术眼睛睁开细缝。
于术掐了下江禹的脸,温热的皮肤触感让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松懈。他缓缓摆动眼珠子,江禹衣服缺了一块,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绿藤蜿蜒生长的老宅,穿学生装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他回来了。
真好啊,他离开那冷冰冰的棺材了,他耳边不再响起泥土落在棺木上的声音了,他没有被埋入地下。
“对不起。”江禹别扭地道了个歉。
二十出头小男孩的心思太好猜了,江禹认错又不好意思把面子放太低,始终有份年少的傲气在,也正是这种矛盾让他有种倔强小孩愧疚但用拙劣演技掩饰的既视感。
于术也没怪江禹,意外来得突然被打个措手不及陷入困境在所难免,他们没有预知的能力,谁都没想到白天会碰上红白撞煞。
他精神了不少,不需要扶都能站稳身子了,抬手拍了拍江禹脸颊,打趣道:“没听见,再说一遍。”意外就是意外,虽然江禹看着没所谓,但内心肯定在自责,尤其他还是有本事却看着意外发生无能为力。
江禹云淡风轻地扫了于术一眼,没接话。
俩人回去路上一直沉默,于术虽然精神了能走路了,但不适应的症状还没完全消失,要不是为了让江禹别把意外当做自己的过失揽到自个儿身上,他才不乐意浪费力气说那几句话呢。
江禹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就不说了。
于术到家就跟于桓讲有点不舒服回屋休息,江禹原本要接手工作,但跟带过来的帮手交代了几句又出去了。
于术喝了好几杯热水,才把体内那股乱窜的寒意压下去一点,但上了趟厕所又难受了,他躺在床上裹着毯子都不管用。
于术坐不稳躺不安,手机也玩不进去,每隔一会儿就看一眼时间,他以为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吧,结果才过去十分钟左右。他总算切身体会到病房里那些病人为什么夜里睡不着,总喜欢找护工或者医生护士说话了。
人在不舒服且无法休息的时候真是如坐针毡度分如年,脆弱的时候渴望外界的刺激,以此稍微把注意力从肉/体的疼痛不适中转移走。
于术整难受着呢,江禹就敲了敲门:“没睡着吧?”
于术听出了一丝小心,脑海里不自觉飘出缩小版的江禹做错事试探的画面。
也是为难江禹了,虽然收了于家的钱替于家办事,但要调查怪事是于术自己主动的,江禹帮他忙带着他是情分。
于术盯着门上的花藤雕刻纹多看了几秒,头就有点沉:“醒着。”
江禹推开门光线就爬了进房间,阳光穿过走廊的满洲窗时染上了红和蓝的颜色。
他单手提着红色塑胶桶往里走,浓郁的味道一下就把房间铺满。
于术吸了吸鼻子就晓得那桶是艾草熬的水。
艾草药性温和,能触及血液循环,温经驱寒,他现在冷意不强烈但绵绵不断,用艾草煮水泡脚是最合适的办法了。不过本村没有艾草,要去十来公里开外才有生长,江禹给他煮这一桶中药茶着实用心了。
于术明知故问:“什么东西?”
“你不是医生吗,这都闻不出来?艾草煮的水,泡脚驱寒。”江禹撇撇嘴。
“着凉了,鼻塞。”
江禹面无表情地哦了声,把桶放在于术跟前,
深绿色的药水表面浮着些许白色小沫和几片煮烂了的艾叶,于术挽起裤腿试了下水温,脚底刚刚碰到水面就烫得他嘶了一声,触电般收回双腿。
温度这么高,丢只鸡进去都扑腾不了几下,江禹肯定没给加过冷水调温,烧沸了就给他提进来的。
算了,好歹江禹这小孩儿出发点是好的,要是说他没看温度就提进来,那自己多少有点打击人了。
于术把脚架在桶的内壁,用皮肤比较厚的脚跟适应温度。
“谢谢啊,专门摘艾叶跑了一趟,辛苦你了。”于术额前的发丝被升腾的热气熏得有些湿润,几根几根粘成一小簇,搭在额头上。
江禹抬眸看了他一眼:“意外因我而起,应该负责的。”
于术跟江禹直勾勾眼神相对了好几秒,然后淡定的说道:“谁能想到大白天会遇到呢,帮我早点查清楚爷爷身上的谜团,就是你最好的负责。”
“对了。”于术继续道:“还没来得及跟你讲,见到红白两队人马之后,我莫名其妙进了棺材,还被埋了,但我能依稀听到水流声。后面棺材莫名其妙猛地抖了一下,挖土埋土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江禹听完于术的描述更加笃定,红花轿里经历的一切都是被刻意安排的,点点头道:“我也看到了些奇怪的景象。”他把看到的落后村子景象大致描述了一遍。
江禹冷静下来之后心底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们遇上红白撞煞是意外中的安排。
如果真的是意外那他门很大概率没法活着回家,因为单凭那张符箓他只能保住自己,没法保住不止去了哪儿的于术,但于术平安回来了,并且只是体内阴气混杂,会导致身体一段时间内不适。
“你说的应该是以前的村子。”于术吸了口气:“我在爷爷的相册里面见过。”碎花上衣、黄泥和石头盖的房子?于术愣了一下,小时候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翻爷爷的相册看,爷爷也会跟他说以前的村子长这样,大家靠种地生活家里都不怎么样。
但是,他记忆中的村子经济挺不错的,家家户户都是独栋独院,不上班不干活也不种地。他考上市区的中学时甚至发现,好些在市区家庭条件富裕的孩子还没自己家好。
村子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