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70、祸福相依（1）

　　轻轻关上舜真办公室的门，玄烈和纪凛烛对望一眼谁都没迈出离开的步子。

　　将炬灼扛到这里费了他们九牛二虎的力气，恪刹就被他们当做工业垃圾扔在原地。

　　听闻了他们在地下的所作所为，炳灿第一时间便着急赶来叫走了绯篱并发誓以后要步步守护，再不肯放手让绯篱自己去做事。

　　玄烈说：“你这是大男子主义。”

　　炳灿只皱皱眉头，“你懂很多嘛，是不是又和阿盼一起去看肥皂剧啦！”

　　玄烈摊摊手，“我很久没有见到阿盼了，他只发消息说自己安好，我问什么他也不回答。”

　　炳灿没再追问，想了想，转头对绯篱说：“那今后你只管做你想做的，我可以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绯篱不说话，只眯着眼笑个不停，二人紧接着离开。

　　“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

　　纪凛烛抬头看了眼玄烈，腹痛早已消失，手臂干干净净完全不见了机械的样子。

　　“我……”

　　玄烈哑言，他在进门前着重拽着衣角遮住旋钮部位。

　　被人看到又要被问半天了。

　　“疼吗？”纪凛烛指了指旋钮。

　　玄烈摇摇头，“不疼。”

　　“病毒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呢？”

　　“什么？”纪凛烛眉毛一挑。

　　“疼吗？”

　　“不疼。”

　　二人便默默往杨宁办公室走。

　　闷头赶路中，玄烈想着一会儿见到杨宁岂不是又要被他问来问去，万一再吵到林瑀修养，把林瑀气得飞起来把他大骂一顿怎么办。

　　但他又想到杨宁还在病床上，大概率没什么人会再追问他的情况和伤势了，不由得放松下来。

　　纪凛烛也一声不吭地走着，玄烈完全想象不到她在想什么，正思索着开口说些什么，纪凛烛却先看向了他。

　　“比赛的事一时半会定不下来，所有参赛者，包括舜停都在想办法定位第三碎片的具体去向，但都没有结果……

　　“地下实验室的具体地址和详细路线在前段时间不知道被谁给匿名公布在一个新论坛上。咱们之所以没收到消息，是因为但凡被广播提到的名字和我们身边熟知的人基本都被屏蔽了，这是减菲来之前向叔刚刚打探到的。

　　“现在包括三个碎片缺口在内，五个识别关口的清晰图已经变成了十块钱就能买到的消息。一些参赛者实地考察，得出开门所需钥匙的结论就是，三个碎片，一双眼睛，一个指纹。

　　“玄烈，我猜，当初咱们一起在门前所看到的景象，就是因为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玄烈问。

　　“对，我当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舜氏所制造的超高科技机械体，都是有虹膜的。”

　　玄烈哑然，“我没有注意过，”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可我没有指纹。”

　　纪凛烛没急着接话，沉默片刻，脸上生出浅薄的笑意，“这个不要紧，你以后会有的。”

　　“以后……”

　　纪凛烛没留下空隙让玄烈插嘴，切换到官方的语气紧接着开口，“问题就在这里，相较于虹膜识别，指纹解锁需要直接接触识别板。而一旦连续三次匹配错误，识别板就会即刻发出强力的高压电流。而新舜氏的机器人是完全没有指纹的，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人类，但是……”

　　停顿片刻，纪凛烛眉头紧锁。“但是内部消息传，迄今为止，因偷偷跑去做指纹识别而毙命的人类就已经不下十人。据目击者说，死亡几乎是瞬间的事，从鲜活生命到身体僵直破碎只要一眨眼功夫。现在已经没什么敢再去试手，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第三个匹配失败的替死鬼。

　　“据现有线索来看，即使第三阶段比赛打响也依然不能有把握把开启实验室的事情推进一步，很多人已经开始消极退缩。玄烈，你害怕吗？”

　　纪凛烛的话像是把玄烈旋钮处的钝痛短暂麻痹，他现在不痛不痒，却也很难做到真正意义的一身轻松，只是他现在很少再想到退缩了。玄烈摇摇头，“不害怕。”

　　在纪凛烛看来，玄烈这时特别像一个坚定不移要为国争光的小学生，脸蛋红扑扑的，貌似是因为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身体难以轻松应付导致的过载反应，就差再系个红领巾。

　　纪凛烛笑了起来，“那就好，我是想说，指纹解锁的事，或许我……”

　　“哎哎！快看！这就是那个拿到碎片的二代古董！”

　　纪凛烛话到一半就被迎面走来两只五代小孩叽叽喳喳的嬉笑声打断。

　　“那岂不是！旁边那个是人类吧！呦！还泡妞呢！”

　　“不错不错！人类再漂亮也会老的！也会变丑！机器人就不会！哈哈哈哈……”

　　等路过二人身边时，俩小孩还故意提高了嘲笑的音量。

　　“站住，你说什么？”

　　玄烈没有装作没听到，要搁以前，他应该会这样做的，但今时不同以往。他冷冷转身，狠厉地看着两个小孩。

　　小孩当然不怕，更加肆无忌惮地抱起胳膊仰着下巴，“耳朵烂了就去修！别以为广播报了你一次名字就了不起，该早死还是得早死！还有！你争取比你泡的妞晚死两天！不然让人家哭瞎了眼……”

　　“嘭——”

　　小孩话音未落，忽地，他腹部便结结实实挨了纪凛烛一脚，整个人以一种妖娆扭曲的姿态飞出，竟足足飞了有十几米才落了地。

　　他疼得刚要呻吟，却发现无论如何也难以说出话来，这才看到自己肚子上覆着的钢片居然深深凹了回去，压烂了他的仿生内脏，挣扎不过五秒，小孩晕了过去。

　　另一小孩一脸惊恐，吓得要把胆汁吐出来，浑浑噩噩念叨着“她不是人类、不是人类”跑远了。

　　纪凛烛这一脚把玄烈吓得一怔，吓得他忘记了纪凛烛方才要说什么、自己方才要问什么。

　　纪凛烛利索地转身继续向前走，神情平静如水，没给那个报废的五代小孩留下只言片语，“对了玄烈，你之前要说什么？”

　　“之前？”

　　“就是在天台上。”

　　“我想说的是……”玄烈三步并两步跟上纪凛烛的步子，发丝尖端水珠凝结，伤痕累累的脸上嘴角微扬。

　　“认识你很高兴。”

　　后来事情发展之迅速超出了大家的预料。

　　绯篱后台监察到机器人司机身上监听病毒植入一经回去就迅速扩散到大半机器设备里。

　　包括后来跟随少爷前来视察的那位。

　　舜真最新收编的一位“长老”算得上左胖的某个下级的救命恩人，左胖不愿意同小少爷交涉之时，这位下级利用舜真提前准备的话术各种试探加刺激。

　　于是小少爷渴望直接上位而踢开他老父亲的想法自然而然传播到他爹耳朵里。

　　起初老头没打算完全同舜停将此话说开，小少爷依旧前来，他也装作不知道，只是暗地里使绊子。就算有割裂，也是隐匿在地面下的。

　　直到一天，小少爷暴毙在地下工厂核心实验室内。

　　他死相难看，死死瞪着眼睛似乎要将眼球撑爆，喉口压着的呕吐物使他窒息。他被微弱的劣质绿色荧光灯管照着，旁边架子里摆满了各类生物奇形怪状的内脏和头颅。

　　最新的、足有上百页的秘密合同散落一地，上面溅着他淋漓的鲜血。体内筋肉尽融，几乎化作一摊，除了狰狞扭曲的脸再不见一点人样。

　　机器人秘书在把最后一点小少爷和舜氏人争吵的录音发送回老头面前后，这个金属块被一棒子打得碎成了渣。

　　听此噩耗的老头当场大吐三口血随之被紧急送诊，硬是各种药各种仪器轮番上阵五天五夜才保住性命，这几天里唯一清醒的三秒钟只说了几个字。

　　“要让舜停死！”

　　老头手下人雷厉风行的程度超乎人想象。他们干脆省略了对峙的环节，直接步入到对舜氏的全面监察，挖坑诬陷，收集罪证。据说要同舜氏打的一百八十件官司已经即将提上日程。

　　可舜停竟出奇的沉稳。

　　连舜真在路过舜停办公室时都忍不住想从门缝里看他几眼，看他是不是一下被多方针对给整懵圈了。

　　“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曾几何时，玄烈站在监视器面前问身边的舜真，里面遥遥正抱着手臂指挥工人擦拭地面上小少爷遗存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舜真没说话，嘴角似笑非笑，红唇娇艳欲滴。她眼里出现些薄雾，那是代表晦暗不明的东西。

　　一条看似无辜的生命就这样□□脆利落的牺牲在他所不熟悉的人手里，就像可以被任何人任意丢弃的一株食人花。

　　玄烈突然觉得当人也不是那么好了。

　　心思那么深，情绪那么繁琐，又不能长命百岁。

　　一天，在给林瑀送药的路上，玄烈和舜真碰到了舜停。

　　舜停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随即露出戏谑的笑，“一遍又一遍吃已经吃过的苦，小真，上次你受损的主板把你的脑子烧坏了。”

　　舜真拎着两袋深褐色气味难闻的中药丝毫不生气，“哥，这段时间忙得很吧，注意身体哦！不然下次这药，就是我给你拿的了。”

　　舜停停顿了半分，双手随意地插在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兜里，慢悠悠站到舜真面前，垂眸俯视。

　　“五月一号，公司要提前百天举办百年庆典。那是个黄道吉日，舜氏马上就会步入下一阶段，届时海内外富商名家都会前来，记得盛装出席哦。你放心，这点小事打不倒我，很快，任何事都打不倒我了。”

　　磨磨唧唧吐完这几个字，舜停就神采奕奕地离开。

　　舜真轻皱眉，把两袋药往玄烈手里一塞，转身往另一方向跑去，“你先去把药送了，切记必须上午十点准时服下第一口，十五分钟内送完一袋。我再去打探打探，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后的几天内舜真好像愈发忙碌了，处理公务之外还要陪同应付公司内外各路牛鬼蛇神，收拢人心。

　　舜停没干的事她得捡起来，舜停没干好的事她却没办法推倒重来。

　　在正式由董事会裁决是否江山易主之前，有舜停拦着，舜真还是难免力不从心。

　　林瑀的状态急转直下，几次服药却都全部吐出来，高烧不退，一天大多数时间都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杨宁倒是很快恢复过来，请人又号脉又拍片，中西医双管齐下但均没什么好主意。说白了还是他的身体本就患有许多隐疾，更难以同极刚的机械臂相融合，身体排斥的结果就是必死一个，可没人会使他那所谓的螺丝刀。

　　大家秘而不宣自己的担心，只盼他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互相告慰着好好生活最重要。

　　四月三十号晚，林瑀床前。

　　纪凛烛指尖轻触平板上一个最不起眼的小钮，“咻”的一声，平板上的内容则凭空展现在众人眼前。那是由密密麻麻数字组成的万年历。

　　炳灿手捧着一碗林瑀刚刚吐出来的药，“搜了半天，明天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日子，哪里来的黄道吉日……还有，林老师吐的药怎么办？总不能再原样给他灌进去吧！”

　　绯篱把炳灿挤开，拿着新药再次一勺一勺喂进林瑀嘴里，头顶气泡显示着：医生说吐了就继续喂，能吃一点是一点。

　　“系统收集了几亿条消息总结出一个勉强的结论，明天，五月一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黄道吉日，顶多，算一半，”纪凛烛说。

　　“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

　　“一半的黄道吉日，祸福相依，完全的随机，完全的不确定。就是唯一一次，人可以逆天改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