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57、程炼（2）

　　小小空间每个壁均覆有银灰色大理石，与白色电梯相得益彰。天花板中心挂着简约的水晶吊灯，角落摆放着两张充满设计感的透明亚克力椅子。

　　场中，一个肩膀宽厚，高大健硕的男人身穿白色实验服背身站着。

　　几人警觉起来，互相对望着没有走出电梯。

　　“出来吧，反正你们也回不去了。”

　　男人边说边转身，脸上骇人的伤疤再次令玄烈一惧。

　　什么时候才能习惯他的脸呢？玄烈想。

　　程炼抱着双臂，转过身向后倚靠在形状古怪的工艺品桌边，没有一丝笑意，眼带冷淡，毫无生气。

　　玄烈想不出来这人笑着的样子，即使把微笑的贴图放在他脸上也只会充满违和感，好像他生来嘴角就只会向下，不会上扬。

　　“好久不见，林瑀，原来你还活着。”

　　林瑀也学着程炼的样子抱起手臂，“是啊，不用看你眼色，活得简直不要太痛快。”

　　程炼不为所动，“说吧，来珣魑山干什么？等一下，让我猜猜，该不会是找到了什么证据，开始动手想扳倒我了？”

　　林瑀轻哼一声，“你消息倒是快，怎么知道我们来这的？”

　　程炼扬了扬下巴，故作思考地望向天花板，“你离开这么久，大概不知道我们最新研发的产品吧？”

　　说着，程炼举起手。他轻捏着一团微小的黑色物体，像是某种小飞虫，难以看清。

　　“最新一代蚊蝶追踪器。够小，够隐秘，如非经过专业训练，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和你们碰到的那只壁虎，属同系列产品。”

　　林瑀回头，身后的炳灿和绯篱都一脸惶恐地皱起眉，看来是的确没有发现。

　　“林瑀，我明明已经给了你一条更好走的路，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因为以我对你的了解，一旦我轻易开了这个锁，你很可能会直接把玄烈杀掉。我猜得没错吧？虽然玄烈拥有强大的力量，但保不齐他是不是还会受蛊惑与舜氏、与你为敌。你这人最害怕的，就是不确定性。”

　　程炼一扬手，指尖的机械小虫便轻盈地飞走了。程炼视线顺着小虫飞走的方向看去，表情丝毫没有松动。

　　“所以你还是为了保护一只机器人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吗？”

　　林瑀凝视眼前人，眼里写满了不忍，“程炼，你一定要这样吗？你就甘心做舜停的傀儡吗？是，我知道，二十年前是他们父子两个把半死不活的你从废墟里捞起来，所以呢？你就情愿以报恩的名义替他们掩饰各种脏事吗？你醒醒吧！你会下地狱的！”

　　“我也想问问你，林瑀。我现在是整个集团唯一的总设计师，最精进强力的三四代出自我的手，最新的五代我更是亲自把关，全部科目A+、能打能抗、善计善谋的机械体可以排满整座后山，黑寂军更是列兵无数正站在你我脚下足达地下十八层枕戈待旦，你凭什么认为我带领下的舜氏打不过区区一个哉徉岛。”

　　程炼话音落，林瑀却忽然笑了，可这笑里不但没有一丁点轻蔑，反而多了一分真诚。

　　“程炼，我要对付的从来不是你。舜停和韶赋修才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这倒是个好机会，否则改天我依然要找你好好谈谈。程炼，你还记得你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初衷吗？我知道你忘记了自己之前的名字之前的样子，可是我记得，你现在所谓在‘浴火重生’中求得的‘炼’字，反而推翻了你原本的善良样子。”

　　“哦？那请你好好讲一讲，我以前什么样子？”

　　“……程炼，大敌当前，你能不能放下你的架子，能不能把金钱和权力稍微抛到一边！这么多年你只想着怎么样军备竞赛的时候能压过潼霜一头，怎么样能让手底下人多敬佩你一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舜氏在舜停手里一天天烂下去，最后连你也会被牵连得无家可归。我知道你不是永璃岛的人，可是你重生在这里，你就不能坐视不管！”

　　“林瑀，你是老糊涂了吧，韶赋修二十年前就被杀死了！现在的潼霜差他不是一点半点，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谁告诉你他死了的？”

　　程炼一怔，一丝怀疑掠过他的双眼。

　　林瑀见状，笑了起来，“这不会是你地震前唯一的记忆了吧？那我现在告诉你，当年第一战备并没有依据舜延的指令杀掉他，而是用自己一半的力量封掉了他一半的机械体，为期二十年。”

　　“什么？！”

　　程炼惊慌起来，这是众人第一次见他脸上有如此丰富的表情，仿佛这人现下才正经活了起来。

　　“所以他才没有能力荷载那枚芯片，才导致的灾难？！”

　　在林瑀肯定的目光中，程炼表情充斥着厌恶，“我就知道这些机械体不该被赋予自我意识，无用又可笑的怜悯和善良，越是强大越不行，否则迟早招致反噬……”

　　说这话时，程炼眼神毒辣地掠过玄烈和炳灿。“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林瑀叹了口气，“你不是不知道你几年前的样子。一听说我手握你的秘密就巴不得要我死，我要保全的太多，你又不肯听……倒是现在，你和以前的你又多想了几分。”

　　程炼冷哼一声，“不必装得和我很熟，你的命还握在我的手里。”

　　停顿片刻，林瑀幽幽开口，“所以，你同意了吗？舜氏需要舜真入场，你可以依然当你的程总，舜氏依然需要你这样的主心骨。把舜停踢出局，就算是为舜氏铲除了一块毒瘤。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他们对你呼风唤雨，丝毫不把你放在眼里，随意窃取科研成果，把你踹在一边。你可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啊。”

　　“你这么想，舜真可未必。她知道是我联手舜停把她改造又嫁祸给舜延，导致她没有见到舜延最后一眼，她会放过我们吗？恐怕我现在答应了你，明天就会被她杀掉吧。你也知道她的实力，要想捏死我们几个肉体凡胎，还不是轻轻松松吗？到时候估计就没你想象中一致对外的和谐场面了。”

　　程炼说这话时一脸轻松，玄烈倒听得心里出汗。早听说舜真确实是一号厉害人物，却不想连程炼都说她可以把人“轻易捏死”，可之前见面她都是一副轻盈优雅的样子，看来确实藏得很深。玄烈开始对舜真抱有好奇心。

　　林瑀弯起嘴角，“这个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小真绝不会动你。哪怕……”

　　玄烈紧紧盯着林瑀。

　　“哪怕我不在了也没关系，有玄烈在，他依然可以保你性命，何况现在这境况，小真分得清孰轻孰重。”

　　程炼眼神令人捉摸不透，“林瑀，你就那么相信她。”

　　良久的沉默。

　　林瑀开口，“所有人都对不起她。”

　　“那你也这么相信玄烈吗？千方百计阻止我杀掉他，你就不怕他带着这些解不了的病毒再变成怪物吗？”

　　本以为林瑀会坚定地点点头，可他没有。在玄烈带有愧疚的眼神凝视他时，林瑀甚至没有回头。

　　他低下脑袋喃喃自语着，“单凭任何一个人当然不行，所以我需要拉拢更多的人。除非……”

　　“除非那个第一战备在，”向繁森破天荒接了茬，“当然，要是有第二战备加持，那舜氏一定所向披靡了。不止一个小小哉徉岛，连周边永颉群岛一并都能打下来！”

　　向繁森说这话时语气极具嘲讽，听得人心里极不舒服，好像不单是指某一个人，那话里话外的郁闷，似乎在咒骂整个世界。

　　“你应该是个厨子吧，向、繁、森？我查过你的资料，平平无奇身无长物，在舜氏苟活了二三十年，怎么，现在一把年纪想当英雄了？”程炼面无表情地说着。

　　林瑀也紧蹙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废话那么多，要是第一第二战备现在都在，还需要你在这多嘴吗！”

　　“如果我没记错，第二战备好像还没研制完成吧，这么个小铁盒子，估计地震早就震散架了。不是我说，程炼，你苦心孤诣二十年造不出一个更厉害的吗？太菜了吧……”向繁森现在明显有了挑事的意味。

　　玄烈等人均看不懂他想干什么，却无一例外想捂住他的嘴让他少说一句。

　　程炼却笑了，“林瑀，你可以忍耐你的队伍里有这么一号人吗？废物一个还只长个嘴。”

　　林瑀无言，抿起嘴装深沉。

　　不轻易被向繁森的只言片语挑拨，又看不惯林瑀故作高冷的样子，程炼把目光放到纪凛烛身上，“这小姑娘是个人类吧？林瑀，你平白无故把人家牵扯进来，也是为了你的宏图大业吗？”

　　纪凛烛只漠然地看着程炼，场面一度僵滞。

　　林瑀挑挑眉毛，身体的亏空令他吃不消，一口气撑着实在太累了，他不想再纠缠下去。

　　“程炼，一个人有自己真心珍视的事物才称之为人，信念让人无所畏惧，甚至可以引发巨浪滔天山崩地裂。但只有痛苦才能让人懂得珍视，所谓不痛苦，则不思辨。你太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