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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凛烛(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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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辗转,灯火沉重,枪声在楼道间回荡,轰然震慑着曲折走廊墙壁背后隐藏的错杂线路。
脚步声时深时浅沿着地板纹路走向动荡,玄烈眼前时明时暗,上一秒里拐角处还有几十步的距离,灯管被刺激得闪烁的片刻,玄烈再睁眼就险些撞了墙了。
人们都不明白这个奔跑到只剩下残影的机械体究竟犯了什么错,何至于被这么多黑寂军端着枪追赶。他们或多或少想从格子间探出来瞧一瞧,被金属墙壁弹射的子弹便擦着他们的脸颊和天灵盖呼啸而过,咆哮着他们的好奇心害死猫。
玄烈也不知道程炼这个字出于什么本意,但就像是心里已经下了决定的事,往往人们稍作督促,他就会不顾一切朝着心指引的方向去赶。
一溜烟跑出了十万八千里远,接着电梯开合与楼梯间的死角,玄烈已经成功甩丢了三四波黑寂军。
稍作休整的时候,他打开腕表看到绯篱发来的消息。
只是一张阅后即焚的照片。第二战备盒子被当至宝一样放在铺着天鹅绒的水晶盒子里,下方精密显示屏显示的分析结果却只有:“无数据,存在数据被销毁的可能性。”
舜希那边的进度远比玄烈想象的快多了。难道他们团队就没有一个人摸鱼偷懒吗?在财富、权力与名望的巨大诱惑面前,恐怕鲜少有人愿意当拖后腿的那个。
看来是败露了。
想着想着,身后又响起脚步声,蹲在楼梯间的玄烈只得接着往下走。这条路他也很熟悉。当他再走了这么几遍,他才知道,原来根本没有直通这里的电梯。最方便快捷的路,就是纪凛烛带领他走的那条路。
两边监狱般的围栏内已没有了感染病毒的机械体,灯却依然吝啬的隔好远才有一盏,这条路彻底死气沉沉起来。
“砰——”
一颗子弹蹭着玄烈的脖颈径直飞过,击碎了他面前的一盏小灯,紧接着就是嘹亮的咆哮声。玄烈回身端起库星就是两枪,抢出时间后,他一刻不惜地往尽头跑去。
但这是条有去无回的路。
玄烈每隔几步就往回发了几枪。走廊狭窄,上赶着往前扑的黑寂军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玄烈枪口下,可惜他自己同样没可躲的地方。一个转角守不住了,玄烈就会赶快转移到下个拐角再进行游击。
但黑寂军太多了,他基本可以预料到要是被这帮人抓住带回去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可能会被打死,收回权力。
抑或是被打成残废,再收回权力。
就算舜希需要他这个第一战备用来当门神一样防着韶赋修,那他也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那时要再想翻身,就只能寄希望于第二战备能带着第三四五六战备来救他了。
焦头烂额到一半,玄烈被自己这一想法给逗笑了,笑到他马失前蹄,一个闪身不及,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枪。火热的子弹刺入他的血肉,空气里瞬间爆发出一场小型的血雾弥散。
糟糕,这子弹是特制的。子弹在扎进玄烈胸腔后停止了推进,但它仍旧不断加着温,火球般炙烤着周围的金属机械配件,有嗞啦声响起。
玄烈勉强扶着墙边站定,不倒下是坚持到胜利的保证。他又“砰砰”几枪击毙了五六只黑寂军,与此同时,“嘭”的一声,那颗子弹终于在他体内爆炸了。
那是种类似盛夏暴雨前被包裹在云层后方一场闷雷,惊人的响,却又很窝囊。疼晕过去的刹那,玄烈忽感有薄荷糖一般清爽的味道飘进他的鼻腔。
是皮肉开启了自动愈合的功能。
这场爆炸声窝囊,即刻间醒过来的玄烈可不想那么窝囊。他将身体倚在墙边,以便更多的力气足够汇集到他手下。
手掌殷红的热量攀升到库星枪身再次发散出足以照亮整条走廊的青光,那是种幽然神秘的色彩,双眼直愣愣看着这抹颜色的黑寂军们耳畔还环绕着微妙的爆裂声响,犹如烧烤架上任人宰割的肥羊。它们很快就看到库星乃至玄烈周身所环绕的能量光,空气都为之扭曲。
皮肉绽开的声音和皮肉愈合的声音同样令人听了浑身发痒,待那场爆炸在玄烈身上已不剩下一点影子之时,他扣下了扳机。
很快,亮光铺满了舜氏整块四通八达的地下空间。烟尘被那颗炸弹冲击波的余威驱赶得不敢往玄烈这边蔓延半点,玄烈身边的一切开始天摇地晃。
为避免舜希那边查到绯篱和程炼,即使有一部分可能他们已经被查到了,玄烈这边也不能当拖油瓶。他将腕表一解,丢到地上,狠狠将其踩碎了。前面的来时路变成了一团迷雾,玄烈干脆头也不回地往没有出口的尽头跑去。
实验室还是老样子,过往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安放碎片的窗口已紧密严实地变成一块平坦不可破的平面。现在只剩下那块指纹识别屏空荡荡。
仿佛有警报声响起。玄烈双手插兜,长久地望着那块识别屏,脑海里挥散的都是这么久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他依稀记得的那些时刻,耳朵却机敏地判断着声音的出处。
黑寂军不该这么快就穿过了那块爆炸区,更像是头顶或脚下的声音,还有窃窃私语和吵架声。他的耳朵在这场爆炸后越发好使了。
再远一点,有直升机和战车的声音,排列整齐的黑寂军大部队被安排在机械体工作区,比例大约是五只黑寂军对一只机械体,生怕他们受玄烈指挥下一秒就要造反。小队精炼黑寂军则从楼的各个方向向玄烈所在的方位行进着,最快的那支已经到玄烈头顶上三层楼梯口了。
不过这些声音是真实听到还是脑补的就无处证实了。玄烈从衣服最深处的口袋拿出了那块胶状物,是绯篱帮他拓的纪凛烛的指纹。
右手食指,概率是十分之一。失败会被电击,像第二战备说的,他需要一场彻底令他脱胎换骨的电击来刺激。要么被电成残废,要么被电激化,要么死在这里。
无论怎样,都还有第二战备兜底。
万一他真的赌对了,这个锁真如他想的那样……三个碎片,伏策一枚,舜真一枚,舜希一枚;两块识别,第一战备的虹膜,第二战备的……指纹。
胶块离那识别屏仅有三厘米,玄烈停下了动作。不是他害怕了,而是他突然变得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一切。
早知道那朵花就不要回来了。
黑寂军更近了,玄烈将淌到下颌角的不知是汗水还是什么擦去,心一横,将那胶块上的指纹用力怼向识别屏。
白紫色炸亮时,玄烈心一紧,以为是电流一路顺着他的指尖猛扎向了他的眼睛,不由得紧紧闭上了眼。
后背发凉,指尖却是烫的,火一样的温度即刻让那胶块融化成一滩淤灰色的水,空气中顿时迸发出难闻的气味。
眼睛久久不敢睁开,玄烈忍受着异味带来的眩目与恶心,以为这是人临死前的惯常状态,都不用提醒,他自己脑子里就开始跑走马灯。
直到他听见好长好沉重一声重物挪移的声音,又刺耳又像老人低低的怒吼,难听得很,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站着,双腿只是因他重心太靠后所以发麻。
一阵清风擦着玄烈的肩膀从身边刮过。他谨慎地掀开眼皮,视线却怦然被晃亮了。
门开了。
昏黄的光笼罩在场中的大金属台子上,巨大屏幕像一汪探不见底的深泉一般漆黑到反不出一片光,四周的操控台实验台置物架被隐在灯光中心之外,昭示它们是不重要的陪衬。
金属台上摆着一玻璃架子。时隔这么多年,金属台包括玻璃架上非但没落一点灰,反而还如刚被清洗擦抹过那般锃亮。
玻璃架上只嵌着两块拳头大小方形水晶盒,有电路被夹在玻璃架板中,一直通向两块水晶盒边。
空气里是历史的味道。被封闭在实验室中这么多年,空中飘散的微生物一定想不到外面的世界已大变样子。陈旧、腐朽、一种落寞的气息主动扑在玄烈身上。玄烈后脚踏进实验室时,门骤然快速关上了。
如此古老又笨重的门就是很奇怪,引人进去前总是要一再缓慢,生怕人看不出里面深藏门道,又总是趁人刚被空间内的事物迷住眼睛之时用尽浑身解数快速并和,生怕人发现这是陷阱会转头跑出去。
无所谓,只要进得来,出去就不是难事。就算死在这里,也值了。
玄烈快速靠近,发现那两块水晶盒子里的确是两枚芯片,全都在电线所提供的类似磁场一样的空间内浮动着。
左边那枚是普通的智识芯片,右边那枚芯片形制特殊,是玄烈不曾见过的芯片类型。比智识芯片要小得多,形状竟是半方半圆形,上面是用某种金属以掐丝技艺印成的神兽图案,神兽三条腿,半只角,一只眼睛,无鼻无口,背上两扇被折到只剩一半的翅膀。
这就是所有人玩命发疯争相抢夺的那枚芯片,就这么小,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闲适地飘在这里。
玄烈取下那水晶盒,发觉这玩意竟沉到他需大小臂齐发力才拿得起来。用库星锥幻影撬开了盒子,玄烈真正亲手触碰到那芯片,才知道芯片本身其实仅和一支羽毛一样轻,放在兜里什么时候丢了都不会知道。
不知是芯片表面扎手的金属刺破了玄烈的指尖,还是芯片那磨砂表面朦胧了聚集在上面的光,他注视着芯片,眼眶忽而一阵酸涨,滚烫的透明液体在酸痛的眼球表面滚动,最终落了下来。
实在太小了。用那么多人换一个它,太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