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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痛觉与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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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能量涌上天灵盖,库星锥在玄烈手中颤抖,眼前景象出现好几层重影,每个人的面孔都在摇晃。
惊恐、慌张和蔑视化作潺潺诡谲的黑气钻入玄烈心口,他看谁都像宿敌。
原始的灵魂敲击着他的身体,要杀戮、要见血、要死亡。猛烈的痛苦和难以平复的冲动交织在他身边,背后空无一物的虚无与前方仇恨堆积的乌合之众让他极度不安。
玄烈扬起库星锥后第一件事是将其深深刺入自己的手掌。
见到鲜血飞溅的那刻,只有掌心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辟开千万般纷杂的苦楚所彰显的最终痛感,才能让他铭记。
另一个玄烈将自己完全吞噬掉,他拔出散发幽暗青玄之气的库星锥,带着血红的眼朝众人冲去。
库星锥锥刃划破空气留下一条清冷的尾焰,舜真向后一撤,伏策抬起大刀替众人拦下这一击。
两刃碰撞没发出大的声响,伏策手中刀刃就被库星锥轻而易举砍了个口子。星点金属迸溅间,玄烈一个转身加横砍就斩断了大刀那形似钢筋的杆。
长刀落地之时,玄烈一脚朝伏策胸口踹去,却被躲开。他早有预感般稳稳落地,将库星锥直冲伏策胸膛扎去。
阿盼不合时宜地跑了上来,不分轻重地抓住了玄烈的手。可想而知,他双手手掌直接被烫掉了一层皮。
他叫了一声,叫声传到玄烈耳朵格外尖锐,他手一挑,便将阿盼下巴划出一条浅浅的道子。
不打他会痛苦,伤了人他更痛苦。玄烈自己也一时分不清现在的他还算不算他自己,也许是当年第一战备的残魂跑了出来。
手再重一点,阿盼的脖子就要被划穿了。
与此同时,一支A级黑寂军小队赶到了现场。
伏策拖着尚且处在懵逼状态的阿盼退到黑寂军身后,顷刻间,黑寂军手中各异长枪开始纷纷放响。
光弹、电弹、火弹,见过的、没见过的子弹一时之间全部朝玄烈飞来,更有尚未触发的电火喷射器在等待登场。
玄烈在弹雨间奔跑、翻滚、单手撑地再高高跃起,落地用库星锥挡开眼前的一颗子弹后,百余枚幻影在他周围一闪一闪出现。
在场人类那见过这幅景象,他们大多只听说过第一战备的传说,全都目瞪口呆看着玄烈如魔术师一般变出如此多的小型库星锥影子。
库星锥在玄烈身前被挥成了花,碰巧在抵挡过一百枚子弹的关口,玄烈单膝“嘭”地狠狠跪在地上,手里锥尖也重重扎在地面。
发丝雾气凝结的露珠与玄烈额角渗出汗水一样的水滴一齐砸落,他爆红的双眼竟显出几分晶莹水润。
再抬头,数百柄小库星锥幻影密密麻麻如针林向众人冲刺而去。
幻影受玄烈操控,无需像枪一样要提前瞄准,玄烈的眼睛就指示它们该往哪里去。
火电与幻影摩擦出绚丽的小型烟火,比子弹射击和炮弹爆燃的声音要好听无数倍。
伏策用剩下的棍子尚且能抵挡两分,但很快也被削得到处是伤。阿盼躲在他身后张口呐喊着什么,玄烈自然听不见。
黑寂军们接连被精准抹了脖子,倒成一片又一片。人类们这时终于想起来要逃跑,一个两个你挤我我挤你一窝蜂涌向两侧不大点的出口。
没有人是例外,被刺穿胸膛的、从耳朵扎进大脑的、腿和手臂被削断的……更美妙的“烟火”在人类身上上演。
玄烈眼里只能看清楚红色,伴着哭喊声求救声的血液四溅使他获得前所未有的痛快之感。
在这帮人中,玄烈幸运地发现了舜停。
他早被舜真流放到海外,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里。
舜真这个人,该狠心时不狠,该善良时却销声匿迹。
玄烈暂时没指示幻影去攻击舜真,可能他动过这一念头,但转瞬即逝了。
彼时舜停正举着一电火喷射枪不要命地对准玄烈。他衣着简陋,披着不知从哪偷来的实验服,胡子拉碴、双眼疲惫,许久不打理的头发长到快垂肩,玄烈忽地想到了向繁森。
“大家别怕!等我、等我杀了这怪物!我还是舜氏的……”
浓厚恨意侵占了玄烈全部的意识,纪凛烛交代给他的话在太阳穴一跳一跳,丰腴的能量快要冲破他的躯体。
玄烈不等他把疯疯癫癫的一句话说完,咬牙蹬地而起。
身体腾空的刹那,玄烈满心满眼只有“杀了他”。他越过凌乱杂沓的地面,移动到精神快崩坏的舜停头顶。
舜停见玄烈自己送上门来,笑得极其猖狂,枪口仰着对准玄烈,晃晃悠悠间按下喷射枪的按钮。
暖烘烘的火焰从下往上炙烤着玄烈鞋底,微弱电流按摩似的给他输送来酥酥麻麻的舒爽之感,舜停的攻击对玄烈来说渺小到比不上一粒尘埃。
垂眼漠视舜停最后目眦尽裂的模样,玄烈将库星锥拖在他的斜后方,手腕与大臂一同施力,库星锥被缓缓举过头顶。
正如神仙审判罪人那般,玄烈手用劲向舜停一甩,库星锥就如天降圣戟燃着蓝色的火刺向舜停的心口。
锥尖刺破皮肉的声音比幻影更更来得实在,玄烈期待着库星锥直接扎穿舜停身体,在他身上留下一条窄长窄长的血窟。
可惜没有,库星锥只刺进去一半就不再动了。直到舜停直挺挺倒下,库星锥都不再深入半分。
玄烈疑惑着,重心一倒,险些摔下去。
脑袋是空的,他发现自己居然在飞。鞋底不知何时生出磁片一样的底板,玄烈甚至都不需要发力,脚下自然有无形的托力让他平顺立着。
周围幸存的人们无不惊惧万分地东躲西藏,他们顾不得门口已经出现了踩踏事故,一些黑寂军端着武器要往进走,里面的人们发了疯想要往出逃。
舜真站在一地黑寂军破碎的肢体和滩滩鲜血中央,抬头看着玄烈。
她的眼睛不带害怕、担心、愤恨或是任何一种情绪,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
一如二十年前。
她甚至期待玄烈做出不一样的反应,比如将刀尖对准她。
舜真是唯一到现在还敢看着他的人。韶赋修倒是没走,他背对着这场打斗,独自坐在破掉的窗口处,还全神贯注地望着天空。
窗外有更多斩翼军飞来,它们围成了一堵密实的墙,堵住了韶赋修仰望月亮的视线。
出乎人意料的,韶赋修没有发作。他长长叹了口气,选择闭上眼睛凝视他心里的月亮。
所谓的快感很快就失去了踪影,玄烈越发烦躁。
掌心的痛掩盖不住身体其他地方的疼痛了,他轻轻落了地。库星锥抽离出舜停的尸体,带着肮脏的血回归到玄烈手里。
阿烛知道会开心的吧。玄烈嘴角泛起一丝艰涩的笑。
真的会开心吗?
浑浊与不安间,玄烈唯一听得清的只剩纪凛烛的声音。他听到她在叫他。
——玄烈,杀舜停的理由是什么?
——他做了坏事,该死。
——什么坏事?
——他残害生命。
——那么你在做什么?玄烈,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玄烈尽力去看眼前发生的所有,血、尸体、哭泣的人们。他忽地想起那日在哉徉岛,那一个个对他有恩的可怜人接连被击穿胸膛。
那日的血色花朵是不是比今天的更痛呢?
纯黑的迷雾遮住了玄烈的双眼,除了疼就是一阵又一阵强烈的孤独感。他如一张被搅在漩涡中心的纸片,上面原本写满了要说给最爱的人听的文字,可无奈文字本来就是黑色的,在这玄色深沉的暴风眼,他被搅碎了、搅得不成样子,一个字也剩不下。
早知道就用红色水笔写字了,这样还能留下一点点希望。
不要这样,不要变成罪人。玄烈招手收回了还在狂杀中的幻影,握紧拳头亲自粉碎了它们,库星锥再如何迫切地抖动,玄烈也再不肯让其离开他的手。
抑制与兴奋在打架,两方能量交相压迫作对,灰色魂魄冲破身体,在前方拉扯着让玄烈前进,金色意念则从他背后那条细细长长的伤口涌出,死命牵扯着他。
“都是你的错……废物……你保护不了你的阿烛……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所做的全部都是无用功……”
吵死人不偿命的唠叨夹杂着厚重虚伪的机械腔调极尽喧闹,玄烈胃里激荡,背后发虚。
弹簧总会断的。前后两色力量拽扯得太过度,玄烈再也忍不了了。
他手一松,库星锥砸到地上“咣当”一声,场中安静了。突如其来的静默无声更让他难以适应,耳边也像是有根绳子绷断了,紧接着是眼睛、鼻子和喉咙。
压抑不了不如释放,玄烈一弯腰一弓背,“噗”的一声,暗红色粘稠的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越吐越多,很快就形成了好大一汪血潭。
反胃感还在持续,玄烈干脆泄了力,任自己扑通跪倒在地上。
玄烈现在特别想哭,尽管他没哭过,也不会哭,但他就是十分想流出来眼泪,这样就能将他积攒的情绪排解掉一些。
吐血吐得太频繁了,流血也流得太频繁了,玄烈双手自责地死力抠着平滑的地板。明明他无法在地上留下指甲痕,他却还是努力去抠。抠着抠着就指尖也流出血来。
玄烈不在意指尖这点血和疼痛,他在意的是面前那一滩血和身上数不尽的伤口。
他怕是已经将体内纪凛烛的血全部都流完了,纵使他胃翻涌不息还想吐点什么,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纪凛烛最后给他的照拂没有了,今天过后,玄烈不折不扣变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前方忽有人影靠近,玄烈尚未反应过来,被病毒驱使的身体就替他做出了决定。
库星锥自然而然回到手里,玄烈腾地站起,端着库星锥便朝对方捅去。
伏策是因为看穿了玄烈的痛苦而前来想要扶他起身,被玄烈袭击时他甚至来不及捡起地上断掉的刀。
锥尖离眼睛只剩两厘米距离,伏策赶忙后仰躲过攻击。他一个侧滚翻,起身第一件事是后旋踢踹翻玄烈手里的库星锥。
可惜他位置不好,断刀抢先一步被着了魔的玄烈捡起。玄烈眼眸还舞动着暴虐的火苗,他不给伏策喘息的机会,悠着大刀就朝伏策劈砍而来。
大刀重而碍事,每一击都需要卯足力气,玄烈步步紧逼着不给伏策逃跑的空间,他身体和大刀合在一起就快旋转成陀螺,带着实打实的力量,带着势必一击致命的自信,挥出威声滔天的风浪。
伏策没有能躲避的地方了,那豁了口的刀刃横上他脖颈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你还要像二十年前那样杀我一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