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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入奚府 ...

  •   云琅不由咋舌,看了眼姜遇,又看了眼眉生,她脸上血色尽失,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她一边暗自哀叹,一边琢磨着,回去如何给小玉儿描画这场好戏。

      正看热闹间,奚恒忽然侧身过来,挨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快,说哪个?”

      云琅手掩住嘴,凑过去:“我跟你……半斤八两。”

      “嘿!”奚恒正着身子,看向她,两个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笑。

      郑远山伸过手去,在他桌前猛敲几下:“干什么呢?到你了,快说啊!”

      奚恒不耐地挥开他的手:“我说个屁!”他从小马背上长大,骑马打仗的功夫一流,可就是读不进书,这飞花令真是戳他命门。

      “哈哈哈!”王之治大笑几声,指着云琅:“快脱,快脱!”

      云琅默了默,连假笑都懒得配合,面无表情地脱下衣服,只剩一件雀蓝抹胸,胸前纤细的锁骨连着手臂,整个露在外面,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

      “啧啧啧,‘香雾湿云鬟,清辉玉臂寒’。”沈德祖色眼咪咪瞧着她,忽然道:“哎?不如下一轮就飞这个‘玉’字吧。”

      大家又是一阵叫好声,姑娘们也都跟着起哄。

      奚恒却是不说话了,直挺挺坐着,脊背僵直,似一跟紧绷的弦。他没敢扭头看,却能感觉到身边姑娘仓促的呼吸声。

      第三轮,照样是姚匡正起头:“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等到了王之治,大家几乎都知道他要干嘛,就这么袖着手看他。

      他咧开嘴正要使坏,那姑娘却唰一下站起身,嗔怒道:“好嘛好嘛,爷也甭飞了,你不就是想看吗?来,叫爷瞧个够!”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菲薄的亵衣,麻溜地脱下扔地上,胸前只剩一片藕色肚兜危险地挂着,勒出丰满的腰身,一双白兔颤悠悠跳动,荡人心神。

      席间的氛围推至高潮,不知是谁打起了呼哨,姑娘们拍手跺脚,娇呼不断。奚恒瞧着这错不及防的一幕,头脑一蒙,直愣愣看着姑娘,也忘了挪眼。

      王之治拍桌大笑,顺势将姑娘揽在怀里,她踢蹬着腿,连笑带骂拽过他的衣领,又拉又扯。王之治更是喜难自禁,大手探进肚兜,开始上下其手。

      姚匡正见他实在过分,桌子底下猛踹他一脚,他这才收敛了点,将姑娘又放回椅子上。

      等飞到姜遇这儿,江雁竹却是真急了,勾着他的脚,一路攀到他小腿肚上,泪眼汪汪看着他。姜遇嘴角一扬,开口道:“钟鼓馔玉不足贵,唯愿长醉不复醒。”这次,“玉”正好是在第四字,飞上了。

      江雁竹乐了,在他脸上印一个香吻。

      郑远山飞第五字,他毫不犹豫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好!”众人鼓掌欢呼。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奚大人,到你了。奚大人……?”

      奚恒晃了神,心里盘旋着这句诗,方才被钱得丰叫了回来。“奚大人,可是想出来了?”

      奚恒回过神,蠕了蠕嘴,只好说:“奚某自幼习武,于吟诗作赋一事实在不通,让大家见笑了。”

      “无妨无妨,一场游戏而已,奚大人无需放在心上。”姚匡正连忙解围,朝着云琅手一伸,客气有礼:“云琅姑娘,请。”

      云琅脸一白,整个僵住了。这件抹胸一下,恐怕比对面的姑娘还要狼狈。可她能怎么办?她也不能怎么办。从入了这行起,早就没有尊严可谈,最下贱的人等,只能被动承受着命运给予的一切。她们,是贵人的掌上玩物,扒光了自己,还要跪着笑着,摇尾乞怜。

      她垂着头,咬了咬唇,手慢慢摸上身后的袢带……

      唰一下,旁边忽然站起个人,她猛一抬头,却见一道巍峨的身影立在身前。

      众人亦愣住,他们诧异地看着奚恒,他旁若无人,慢悠悠解下身上的外袍,往云琅身上一披,回过身笑道:“这样,这件衣服算我脱了,权当是挨个没学识的罚,望各位见谅。”说完行个礼,从容地坐回去。

      云琅彻底懵了。宽大的外袍将她整个罩住,身子霎时回暖,鼻尖是干净清爽的皂荚气味,恍惚间有种被拥在了怀里的错觉……

      “咳……奚大人,你这是何意……”王之治刚一发难,姚匡正立刻打断:“罢了罢了,且放他一马吧。毕竟人各有所长么,倒显得我们太欺负人了。”

      奚恒拱一拱手:“多谢姚总商体谅。这个游戏就到此为止吧,抱歉扫了大家的兴,我先自罚一杯。”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郑远山看着他,笑容探究,一脸八卦。

      眉生看看云琅,又看看奚恒,心中轻蔑一哼,真是傻人有傻福。

      “你……”王之治撇一撇嘴,正欲刁难,眼角瞄到姚匡正飞来的眼刀,欲言又止。

      “你呀你,以前总跟我说自己文采不好,我当你是过谦,哪知你竟还是过奖了。你这哪是文采不好,简直的文采空空嘛!”郑远山立刻上来打岔,众人呵呵一乐。其实二人相交多年,奚恒什么水平他早心知肚明,一番揶揄,成功缓和气氛,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经这一段插曲,大家玩兴已败,也不拿姑娘们折腾了,就这么喝酒谈天,闲话风月。直到月偏西行,酒空人酣,方才纷纷散去。

      奚恒特地走在最后,姚匡正一路将他送至大门口:“奚大人,我看您今日也饮了不少酒,我安排府上的马车送送您,您的马我再差个人替您骑回去。”

      奚恒脸喝得微醺,眼神还是颇为清明,他摆摆手,径直走下台阶:“不劳费心。”

      小厮将马牵来,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回过头朝姚匡正道:“对了,卢大人让我同您带句话,他说最近正为筹措军饷之事忙得焦头烂额,无暇赴约,还望姚总商见谅。告辞。”说完扬鞭打马,径直离去。

      姚匡正站在暗夜里,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良久,长叹一口气,这该放的血,总是逃不掉的。

      奚恒策马飞驰,午夜的街道空旷寂静,马蹄踏在石砖上,“哒哒哒”,似悲凉的号角。

      忽然,远远地,有两个身影立在街口,月光下辨不真切。随着奔马迫近,却仍是一动不动。

      “吁!”奚恒勒马停住,却见一片清辉中,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云琅姑娘?”他惊诧道,立刻翻身下马,几个大步迈到跟前。

      云琅带着小玉儿,做一个福:“见过大人。”

      “夜深天寒,姑娘怎的还未回,在这儿做甚?”

      她抬起头,冲他一笑:“等你啊。”

      “等我?”奚恒奇怪地指了指自己。

      “嗯。”云琅点点头,笑意更深了,酒窝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的。

      “等我干什么?”

      “想见你,就等在这儿了。”

      “这……”他被噎住了,不知如何回话,只尴尬地挠挠头。云琅噗一声笑出来,小玉儿也转过脸去,捂着帕子偷笑。

      “云琅等在这儿,是想同大人当面道一声谢。”她收了笑,郑重地道。

      “姑娘不必挂怀,刚刚席间也只是举手之劳,况本就是我连累了姑娘……”

      “不只为此事,还为之前,再之前,种种的种种……”
      她知道,她同他只有之前、再之前,更不会有之后、再之后了。他们的相遇,只是命运万千交错中的一根线,偶然牵了来,那么脆弱,那么隐约,今日一别,便就此断裂。

      她笑了,眼睛一眨,水波盈盈。只庆幸这月色朦胧,是如水的月光盖住了泪光。

      奚恒望着笼在月光中的姑娘,恍惚间竟分辨不出,她眼底的盈波,究竟是月光,亦或是……泪水?

      正疑惑间,怀里忽然扑过来一道香影。云琅攀着他紧实的手臂,踮起脚,昂起雪颈,在他右脸颊印下一个轻吻。

      奚恒:“……”
      奚恒:“???”
      奚恒:“!!!”
      刚刚发生了什么?!

      百种情绪在心中闪现,最终只余震惊,深深的震惊。

      云琅退回两步,望着面前瞳孔地震、满脸语塞的英俊男人,噗地笑了。

      “奚恒,再会了。”她轻语,叫他的名字,却不称呼他大人。
      再会,便是同他再也不会。她深知,她和他,自此将陌路天涯,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他们不过是万千偶然中,最偶然的那一刻交集,从此以后,不复相见矣。

      不如此刻,就让她贪心这么一次。

      奚恒站在清冷的月色下,目送她远去的轿子。冰冷的石板路上泛出青光,浸得人心情冷硬,却又仿佛能造出任何离奇的梦境。

      刚刚那柔软的一触,依稀可感,她浅淡的蔷薇香,还残留在脸上。

      手指抚上脸颊,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吻痕,只有粗粝,温柔不复。

      原来姑娘的唇,竟是这样软。他轻叹。

      *

      回到玉春苑,云琅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柳三姨将她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姜遇写下的那首词,更是推波助澜了一把,慕名而来的人日渐增多。云琅每日疲于应付,脸色都差了起来。

      “姑娘这一下就受不住了,我算是知道,那柳眉生这个花魁当得有多累了。”小玉儿一边收拾床褥,一边嘟囔着。

      云琅靠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月色,她又想起那一晚,想起了那个偷来的吻,心里霎时一片柔软,欢欣得一塌糊涂。

      自当晚一别,再无音讯。
      她不会去寻他,他也不会来寻她,她很笃定这一点。他们不会有交集,也不该有。他那样子的一个人,该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呢?家世好、人品好、样貌好、学问好,该样样都好才行。哦,学问好倒是不用,他自己也是半桶水响叮当。

      想着想着,不由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竟是又哭了起来。

      “姑娘……你……没事儿吧?”小玉儿看她这神经兮兮的样儿,有点吓着了。

      云琅破涕为笑,揩了揩鼻子:“我没事儿,快去把酒温上,一会儿郭大人该来了。”

      “哎!”小玉儿麻利地干活去。

      云琅打点好情绪,只当这是一场过眼云烟的情缘。什么都比不过赚钱重要。既然名气来了,她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狠狠捞它一笔再说。

      *

      “姑娘姑娘!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临花慌慌张张推开门,几乎是滚着进来。

      眉生正卧在榻上小憩,照水在地上添着炭火,这一下可给吓个不轻。她坐起身,迷瞪着眼怒骂道:“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苑子里又死了人不成?”

      “嗨呀,姑娘,跟死了人也差不多。”临花气喘吁吁的,犹自震惊。

      眉生伸出两只脚,临花赶紧蹲过去,一边替她穿鞋一边道:“刚刚我在外面听人说,那柳云琅被人花大价钱一口气包了一年去了!”

      青楼里的姑娘不仅有客人出钱赎,还有客人出钱长租。有的时候包个一年两年的,若是想带在身边了就出钱赎她,若是腻了还可退回给妈妈。这种形式,灵活又方便,是某些客人的首选。

      眉生脚一顿,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临花穿好了鞋,抬头望着她:“千真万确。姐妹们都传开了,这事儿哪做得了假?”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她那些客人,屁大点本事。有钱的没这个心,有心的没这个钱,谁会包年她去呢?”眉生犹自不相信。

      临花站起身,怯怯地望着她:“包她的人,不是她的客人……”

      “那能是谁?!”

      临花低下头,却是不敢看她了:“是……是姚匡正,姚总商。”

      “什么?!”

      “什么?!”这下连照水都跟着吃惊了,她小心地觑着眉生,她脸上五光十色,神色复杂,是怒,是惊,是惑。

      “这不对吧,姚总商一向同姑娘交好,这莫名其妙地,把个不相干的柳云琅包走干什么?”照水疑惑地道。

      不过片刻,眉生便明白过来,她冷笑一声:“哼,这个老狐狸,真是把什么都看进去了。居然肯花这么大价钱,投其所好。”

      个老不死的,专爱跟自己对着干,坏她好事!

      临花和照水对视一眼,不解其意。

      柳云琅确实被包年了。

      直到此刻,坐在轿子里,她还懵懵的,不敢相信。她等了这么多天,盼了这么多年,苦苦煎熬着,竟就这样出其不意地,被人暂时带了出来。

      她紧了紧怀里的盒子,泪水漫上眼眶。三年了,她终于将哥哥的骨灰带出了那个红尘之地。

      “姑娘,到了。”
      轿夫下了轿,小玉儿将她扶出来,抬眼一望,高挂的门楣红木金漆,上书两个大字:奚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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