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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玫瑰还是红玫瑰 ...

  •   在一个寒风萧瑟,万籁俱寂的冬夜,随着一阵响破天际的婴儿啼哭,方幸柳在一个南方的山村中降临。时隔多年后,方幸柳从城里回到了这个山村,来到了外公的坟前,放下一捧白玫瑰,又将各式各样的贡品一一摆好,随后烧起纸钱。浓重的烟雾模糊了视线,却将方幸柳的思绪带到了许久未触及的回忆。
      外公是个顶漂亮的老鳏夫,名为李莫问,人如其名,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从年轻那会儿就开始恃靓行凶,脾气怪得很,不敢轻易招惹他。但村里的人也离不了李莫问,他上过学,写得一手好字,更别提家族里传下来看事儿的本事。
      也因此,村民们虽看不惯李莫问身上那股子文人兼神棍的傲气,背地里蛐蛐李莫问把自己老婆给克死了,但是家里需要帮助还是会将李莫问请过来。就是这样一个怪老头,带着方幸柳生活了六年,这六年里一直将她保护的很好。
      村里的人总会在茶余饭后讨论起方幸柳的身世,嬉笑李莫问英明一世,家门却出了这么个丑闻。村民们热衷于将人狠狠拉到道德的审判桌,似乎这样侮辱他人能让自己显得无比高尚。所有人都对方幸柳避之不及,好像和她扯上关系,自己就会变得如他们心中所想那般“污秽”
      只有李莫问会告诉方幸柳,这不是她的错,这是上一辈人犯的错误,和方幸柳无关。方幸柳感到伤心时,李莫问会牵着方幸柳的手,走到他精心培养的玫瑰田,坐在摇椅上看夕阳西下。
      一天,方幸柳无端端被村里的孩子劈头盖脸一顿骂。不必说,这孩子定是受了些家中长辈的影响。从前背后蛐蛐也就算了,这回舞到面前,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李莫问这个整天笑嘻嘻的小老头破天荒的严肃了一回,带着方幸柳到霸凌者家中,以三寸不烂之舌不带一个脏字的将霸凌者一家喷了个狗血淋头。李莫问经此一战,漂亮的暴脾气小老头声名远扬。
      风暴中心本人倒是感觉无所谓,反而带方幸柳在玫瑰田晃悠,牵着方幸柳的小手走到一片白玫瑰田,对她说:
      “玫瑰很漂亮对不对,但是要有刺才能保护好自己,我最喜欢的就属白玫瑰,它虽不似红玫瑰给人以热烈之感,却是坦荡荡,堂堂正正的”
      “阿柳也要做一支白玫瑰”
      李莫问一直都想将方幸柳培养为一个健康快乐的人,只可惜世事无常,现在的方幸柳完全与外公的希望背道而驰,变成了连方幸柳本人都感到悲哀的鬼。
      想到这,方幸柳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坟头,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李莫问的葬身之处,哭得就像六岁那年被迫离开他,随其生身母亲李艳晚来到完全陌生的城市,而分别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和外公呆在一起!”
      方幸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命拽住李莫问的裤腿,力气之大,哪怕李艳晚一个成年女性也拿她没办法。
      李艳晚不愿继续多废话,让看戏的村民上前一块将方幸柳扯了过来。李莫问本就瘦弱,被这么一折腾,打了个趔趄。
      待李莫问站稳,李艳晚准备将方幸柳牵走时,李莫问蹲在方幸柳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跟妈妈去城里要听话点,外面的天地不如村里,会更复杂。外公永远在这里,想外公了就回来”
      方幸柳早慧,自然明白李莫问的意思,点头如捣蒜。
      时间不等人,方幸柳还是被李艳晚牵着往车站的方向前进,而方幸柳的眼睛却一直看向后方的外公。外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一个具体的人形,到一个点,再到转角后彻底看不见。

      出车站后,方幸柳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色,惊叹于这城里夜晚竟然这么亮堂,像是在白天一样,只是灯光的颜色数量繁多,在她散光的眼睛里糊成了一团。
      惊诧之感并没有持续很久,方幸柳又想起外公。她扯了扯李艳晚的衣角,请求李艳晚送她回到那个有外公在的小山村。
      李艳晚并没有如方幸柳所愿,而是将方幸柳带回了她租住的出租屋。而更令方幸柳不能接受的是,这个出租屋里还住着一个陌生男人。
      方幸柳怕得一直贴在李艳晚身后,任凭那个男人说什么也不肯和那男人交流。那男人见讨不着好,也就放弃了和方幸柳讲话。
      那男人看着方幸柳跟在李艳晚背后低着头,他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白色烟雾,朦胧中只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厨房里,大的在下饺子,小的在呜呜哭泣。

      在这之后,方幸柳跟着李艳晚多次搬家,居无定所。李艳晚身边的伴侣来来去去,却始终没个定数,就像李艳晚的工作,总是换个不停。无暇顾及方幸柳。
      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间隔九年,李艳晚带着一个女人回到了家里。
      方幸柳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女人第一眼,并不像从前见到那些母亲带回来的人那样感到抗拒。她的周身似乎环绕着一层淡淡的白金色光芒,好温暖。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令人心安。
      “我是你母亲的朋友,名字叫薛澜,喊我澜姐就好。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
      方幸柳的脸颊升起两朵红晕,本就肤白,更明显了。但还是鼓起勇气介绍自己。
      “澜姐姐好,我叫方幸柳”
      这种感觉好奇怪,为什么面对薛澜,方幸柳会表现得这么不自然。这位少女还不知道,自己体内的蝴蝶在与薛澜初次相遇就已经急迫的想要挣脱束缚,飞出体外。
      薛澜笑意盈盈,轻轻拍了拍方幸柳的肩。
      “那以后我就喊你阿柳啦”
      这时,李艳晚走了过来,靠近薛澜耳语几句,而后两人一同走到窗边点燃香烟,白色的烟雾在夏夜晚风之中缓缓上升。
      窗外是玫瑰红,火烧云漂亮极了。屋内只一盏暖黄色的台灯亮着,却是增添了不寻常的氛围。一切都恰到好处,更别提窗边的美人。
      李艳晚一头卷曲的黑色大波浪发式,脖颈处佩戴暗红色玫瑰链,夹着烟的那条手腕上戴着小巧的女士腕表。尖细的上挑眉,深邃的眼窝缀上烟熏,柔雾似的眼线微微吊起那双摄魂夺魄的桃花眼,唇上均匀的涂上水润款正红色的口红,十分衬她本就浓艳的五官,再看她身着一件过分宽松的白衬衫,巧妙运用黑色细皮带固定在窄腰上,黑色的丝袜,七厘米红底细高跟将她的腿型衬得极好。整个人高挑利落又不失妩媚性感。
      薛澜则淡雅许多,茶褐色的长发用一根香槟色丝带扎了麻花辫垂在后腰上,正面则是留到下巴长度的八字刘海,耳饰选用水滴状珍珠耳坠,妆容方面以自然为主,着重于修容,而没有太重的颜色。眉毛经过修剪和漂染也是细细挑起的茶褐色,她最妙的是一双似水的杏眼,只淡淡铺了层棕色的眼影,睫毛膏着重点在下睫毛,而唇上似乎只用了淡粉色润唇膏。修身的香槟金真丝单边开叉垂地长裙,配以近似色的尖头高跟。
      两位女士都在各自的风格里做到了顶尖,美得令人心醉神迷。
      不多时,薛澜朝方幸柳的方向看了过来,招了招手。方幸柳似是被蛊惑般,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薛澜的跟前,而薛澜和李艳晚则同时在她走到面前那一刻灭了烟。
      李艳晚的左手在空中扫了扫烟雾,薛澜则是将右手搭在方幸柳的肩上。正当方幸柳不明所以之时,薛澜开口:
      “阿柳和艳晚长得很像”
      方幸柳摸摸自己的脸,皱起眉头。
      闻言,李艳晚的目光将方幸柳从头扫到尾,又定格在方幸柳的脸上。她忙于工作,许久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女儿,现如今竟已出落得这般娇俏,母女俩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欣赏,却又迅速压了下去,到嘴边的话,也实在言不由衷。
      “哪里像了”
      薛澜撇撇嘴,并不赞同,从包里取出一支口红,用眼神询问方幸柳,可以吗?
      方幸柳点了点头,任薛澜将口红均匀涂抹在她的唇,再用柔软的指腹擦掉多余的部分,晕开边界。
      薛澜将大拇指和粘上口红的食指搓了搓,又从包里掏出来一面小镜子递给方幸柳。
      方幸柳接过镜子,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李艳晚,确实,这两张脸高度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方幸柳脸上的婴儿肥尚未消退。
      薛澜满意的点点头,向方幸柳伸出橄榄枝。
      “想不想试试看做模特?”
      方幸柳的脸与李艳晚如此相似,真要说起不同,那便是方幸柳脸部的婴儿肥尚未褪去。身材方面,得益于家族基因和饮食管理,早早就抽条,仅十五岁身高就达到了一米七,比例更是令人惊叹这分明是得到了女娲宠爱。
      薛澜见到此情此景勾了勾嘴角,忽而想起什么,向李艳晚提出建议:
      “艳晚,是时候考虑考虑从这儿搬出去了,升职后也该住得好些”

      此后,方幸柳和李艳晚搬到了临近薛澜住处的别墅。李艳晚随着一步步升职,忙了许多,除开安排方幸柳的拍摄和工作,母女间几乎不见面。
      而薛澜即使忙碌,也不会像李艳晚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多数时间都会陪伴在方幸柳的身边。
      品牌春夏新款即将上市,整个摄影棚为了赶进度,都很紧张。方幸柳在摄影棚内像个陀螺似的不停摆拍,而薛澜则坐在一边打开笔记本进行工作对接。
      棚内炽热的灯,以及暖气实在叫人难捱,方幸柳的额上不禁冒汗,旁的模特亦是。摄影师眉头蹙起,喊了声停,向化妆师递去一个眼神。
      化妆师连忙赶到,用纸巾和吸油纸紧急处理后用粉饼补妆。
      方幸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向化妆师悄悄道歉。
      “悦姐,对不起”
      吴悦忍不住弯弯嘴角。
      “傻孩子,出汗花妆是正常的,道什么歉。又不是头一回工作了,总是这样,被有心人抓住了这点可不好”
      方幸柳撇撇嘴。
      “怕什么,我可是练过的”
      吴悦面上实在绷不住,补完妆后,给方幸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拍摄得以继续,摄影师重新调动起模特的情绪,进度快了许多。
      直到凌晨两点,才宣布收工,摄影棚内的工作人员陆续散去。吴悦走到方幸柳身边。
      “今天不是表现很好嘛,要不要一块宵夜?”
      方幸柳摇摇头。
      “现在还不饿,我和澜姐一块回去”
      吴悦了然于心,露出我懂你的神情。
      “好咯好咯,那我先撤了”
      吴悦走后,薛澜也合上笔记本,闭上眼睛,两指捏了捏山根。方幸柳走到薛澜的身边,捏了捏薛澜的肩,询问道:
      “你还好吗?”
      薛澜回过头看到是方幸柳,便笑了笑,回应道:
      “还好,倒是你,真的没关系吗?学业可别耽误了”
      方幸柳给予薛澜一个轻松的笑容,说:
      “澜姐姐,某人可从来不做没计划好的事情”
      薛澜拧眉,似乎不太信任。
      方幸柳只得从一旁的包里拿出平板,点开最新的作业照片,画得都很标准。薛澜一张张看过去,眉头舒展了许多,叹了口气,又将平板递回方幸柳手中,说:
      “你太拼命了”
      方幸柳耸耸肩,并不认为这算什么,放好平板后,搂住薛澜的手臂撒娇:
      “澜姐姐,我想吃宵夜”
      薛澜哭笑不得,吐槽道:
      “你啊,也就仗着体质好,总是想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薛澜对方幸柳说:
      “对了,最近都没怎么见艳晚,我发个信息给她,我们一起吃吧”
      方幸柳闻言,眼神都暗淡了许多。
      薛澜见状,张开怀抱将方幸柳拥入怀中,下巴抵着方幸柳的头顶,出言安慰道:
      “我明白你心里依然过不去,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
      方幸柳头埋进薛澜的脖颈,暖暖的鼻息令薛澜感到痒痒的,薛澜嗔怪。
      “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想到近段时间的气温,薛澜又补了句。
      “外面冷,把外套穿上”

      薛方二人一同走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茶楼,待落座后,薛澜将菜单递给方幸柳,面上笑容灿烂,说道:
      “通告都已经跑完了,想吃什么随便点,你澜姐姐我请客”
      方幸柳闻言,自然也不客气,正要点兵点将之时,一道柔柔媚媚的声音传入薛方的耳中。
      “怎么也不等我一起?”
      薛澜和方幸柳抬起头来,不出所料,确实是李艳晚。只是,她的手挽着一位从未见过的男士。
      方幸柳定睛一看,这男人长相打扮都不像业内人士,一身贴身度完美的定制灰西装更像个精明的商人。男人长得貌美,西方的立体骨相,脸部折叠度极高,又兼容了柔和的东方皮相,皮肤平滑有光泽,嫩得让人看不出年龄。最妙的是那双有着深邃眼窝的翡翠绿眼眸,闪着狡黠的光芒,像是蛊惑人付出所有,还要装作无辜的毒蛇。
      李艳晚这是,找了个狠角色。
      气氛霎时间同茶楼外的气温一样冷冰冰,方幸柳吃夜茶的心思也荡然无存,拍了拍薛澜的手,说道:
      “澜姐,我们走吧”
      薛澜同方幸柳站起身,正要告辞,李艳晚挡住了薛方二人的去路,问道:
      “喊我来吃夜茶,怎么我来了,你们就要走了呢?”
      薛澜再也按耐不住。
      “我们可没想到,你还会带来这么大的惊喜,恕我们消受不起”
      李艳晚的脸色难看,但还是强行调动表情管理,企图让面上好看一些。
      “澜,难道你不想看到我幸福吗?”
      薛澜气极反笑,那双杏眼在灯光下,掀起了水浪却没有任其冲到岸上。
      “好,我祝你幸福”
      方幸柳实在看不过眼,挽过薛澜的手,一面给予支撑,一面看向李艳晚。
      “你到底还要伤多少人的心才满意?”
      方幸柳不等李艳晚说些什么,带着薛澜离去。而李艳晚愣在原地,看着方幸柳和薛澜离开的方向迟迟没有动作。
      高明礼将李艳晚拥入怀中,一手拥紧,一手轻拍她的背,想要她好受一些。
      “艳晚,没有关系,我在”

      薛澜和方幸柳回到别墅时,已是筋疲力尽,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冲击,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开口谈今天的事情,而是各自洗漱。
      方幸柳洗漱完毕后,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了拍摄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加之浴室内的热水蒸腾得让自己头晕脑花,几乎要支撑不住。
      强撑着身体,擦拭镜子表面的水雾,显现出方幸柳的身影。
      你无法否认,方幸柳在外貌上和李艳晚越来越相像。而这绝非仅仅是基因使然,方幸柳有意而为之。想到此处,她感到讽刺,明明自己那么恨李艳晚,却还是自发的模仿她。
      方幸柳摇摇摆摆的走到了厨房,打开冰箱后,跌坐在地板上,颤抖着手拿取巧克力棒,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刚吞咽一口就晕了过去。
      薛澜听到厨房里的动静,走了过来,看见晕过去的方幸柳,急急忙忙查看她的状态,发现没有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再看方幸柳嘴角的巧克力渍,薛澜知道这孩子肯定是太久没吃东西,饿晕过去了。于是坐了下来,将方幸柳稳稳抱在怀中,取过巧克力棒喂到她嘴边。
      不多时,方幸柳醒了过来,一点一点啃食嘴里的巧克力棒,吃完后状态明显恢复了一些。薛澜将方幸柳搀扶起来,用脚关上冰箱门,又将方幸柳扶到沙发上。
      方幸柳有些不好意思,连连向薛澜道谢。
      薛澜有些无奈,只得出口询问:
      “阿柳,你老实交代,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方幸柳左手挠挠头,右手比了个七。
      薛澜气极反笑,讲起话来带刀子。
      “我看你是真的很想上阎王那报道哦?”
      方幸柳笑得比哭还难看,支支吾吾说道:
      “那我不是为了拍摄效果嘛,这是敬业,死得也不算冤枉”
      薛澜站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后思考片刻,就从冰箱里拿出番茄还有鸡蛋。一阵捣鼓之后,一碗西红柿打卤面呈上餐桌。
      薛澜招呼方幸柳吃面,方幸柳走到餐桌前,眼睛都亮了,连忙坐下大口吃面,不料面刚出锅还很烫,方幸柳被烫得小脸皱巴巴,伸出舌头直呼烫烫烫。
      薛澜见状,曲起中指敲了敲方幸柳的脑门,笑骂:
      “猫舌头,急什么呢,又没人和你抢”
      方幸柳不高兴了,捂着脑门,委屈道:
      “澜姐你就饶了我吧,你做饭真的很好吃”
      薛澜垂下眸子,呢喃:
      “很好吃吗?”
      方幸柳想起来,薛澜本是不下厨的,却硬生生磨出一手好厨艺。
      于是,方幸柳说道:
      “薛大小姐,小人能得到您的关照实乃三生有幸,待来日小人发达了必定不忘一饭之恩”
      薛澜听了很是受用,随即捋了捋方幸柳耳边的碎发,说道:
      “再不吃的话就要凉了”

      收拾好厨房卫生后,薛澜目送方幸柳上楼,直到视线里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走进书房里。
      薛澜坐在椅子上,打开笔记本,翻阅着办公文件,但心思却不在工作上,反复几次集中注意力无果,懊恼的合上了笔记本。
      是,薛澜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示自己的心意,可自己暗示了那么多,为什么李艳晚要装作看不见呢?
      欢喜也不见得要多么撼天动地,薛澜心中的从来都是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
      但李艳晚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从淤泥里生长出的艳丽玫瑰,至死都是要轰轰烈烈。她对薛澜无意或许也存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心思吧?
      薛澜总是这样,爱上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哪怕在一起了也会悲剧收尾。但是这个苦情的浪漫主义者像堂吉诃德一样不信邪,相信完全相反的人也能在一起。
      可这何尝不是天方夜谭呢,现实从来不是童话,磨合总是会带来阵痛。撞南墙吧,可怜的浪漫的人,我知道你不会回头。如此,才是真正的薛澜。
      手机传来提示音,薛澜拿起来一看,李艳晚传来短信。
      “澜,不要怪我,我有苦衷”
      苦衷?多大的苦衷要通过不断伤害他人来化解?薛澜感到好笑。
      一直回避也解决不了问题,索性让自己沉浸进去好了。这么想着,薛澜闭上了双眼。

      那是薛澜和李艳晚第一次见面,在一场商务夜宴。李艳晚穿得素净,却依然艳光照人,与周围的人侃侃而谈。薛澜见她是个新面孔,又见她丝毫不怯场,心下升起了兴趣,于是拿起一杯香槟,走向李艳晚。
      “你好,我是薛澜,这是我的名片”
      李艳晚接过名片仔细查看一番,将名片收入名片夹内,又递上自己的名片。
      “你好,我是李艳晚,我是纳西索斯的新任设计师”
      薛澜接过名片看了看,眼底里闪过惊喜之色,纳西索斯虽不是业界头部,但也属中上游,以李艳晚的年龄来看,她的上升速度非常快。更重要的是,纳西索斯并不会过多干涉设计师的私人业务。
      薛澜本就是猎头,心想这样好的人才,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但贸然挖人也不太合适,于是薛澜选择了更为委婉的方式。
      薛澜向李艳晚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李小姐,我想看一看你最新的设计,如果合适的话,我这边有一些客户或许有意愿与你进行合作”
      李艳晚举起手里的香槟,以低一半的位置与薛澜碰了碰杯。薛澜见状,心领神会,确实是个厉害人,为人处世相当丝滑。
      在这之后,薛澜与李艳晚的联系密切了起来,大多都是以工作交流为主,直到有一次,李艳晚拒绝了薛澜的工作邀请,但是这个客户非常欣赏李艳晚的设计风格,希望薛澜能谈妥。
      薛澜只好驱车赶往纳西索斯突袭,从进大门开始一路畅通无阻,可是到了办公室门前,坐在文件堆积成山的办公位内的助理站了起来,阻止薛澜更进一步。
      “薛澜姐,老大今天不见人,就算是你也不行”
      薛澜哪里是一句话就能被劝退的人,不理会助理的劝阻,径直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入后又迅速将门锁锁上。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李艳晚瘫坐在沙发上,眼神涣散,一口又一口吸吮着手里捏着的香烟。平时极其注重形象的她,此刻毫无形象可言,瞧瞧她,头发乱糟糟,妆容也变得斑驳,就连身上剪裁极好的衬衫也变得皱巴巴。
      薛澜邹着眉头走到李艳晚面前,扫了扫面前的烟雾,又将李艳晚手里的烟夺过来灭在烟灰缸里。
      李艳晚并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室内极暗,只有正值下午两点的毒辣阳光嚎叫着要闯入室内而照进的一点光亮。薛澜一把拉开窗帘,阳光倾泄入室内,亮得李艳晚皱眉。
      薛澜再度站到李艳晚身前,发问。
      “说吧,你从来不拒绝工作机会,是为什么你要拒绝?”
      李艳晚依旧颓丧,想要从茶几上拿取香烟,却被薛澜先一步拿走。
      “你不说清楚,没有烟抽”
      李艳晚笑得嘲讽。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薛澜不顾她说些什么,而是从烟盒里拿取一支烟抽起来,惩罚似的在李艳晚的脸上吐烟雾。
      李艳晚扫了扫面前的烟雾,像个挫败的小孩,盘起腿坐在沙发上低着头。
      薛澜拍了拍李艳晚的肩膀,坐在李艳晚的身侧,等待她主动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李艳晚抬起头来,从薛澜的手中夺了支烟点燃,狠狠的过肺后吐出浓厚的烟雾。
      李艳晚的眼神依旧茫然无措,舌尖扫过干涩的嘴唇,滋润过后,终于开口说话。
      “澜,我在做什么?”
      薛澜看着李艳晚,说:
      “以现在来看,你在消极怠工,变成沙发土豆一口又一口的抽烟摧毁自己的身体健康”
      李艳晚听完,笑得肆意,眼泪都被笑出来,可是却越笑越难看,直到再也笑不出来,变成无法抑制的呜咽。她狠狠抽烟,抽完将烟头灭在烟灰缸,蓄满的眼泪也在此刻决堤,整个人抖得像个被乱枪扫射的筛子。
      薛澜轻拍李艳晚的背,将桌面上的抽纸递到李艳晚面前,李艳晚接过抽纸,从里面抽出两张狠狠得擤了鼻涕,捏成团后丢向垃圾桶,又抽了两张纸擦拭尚未干透的泪痕。
      李艳晚的胸腔不断起伏,待她冷静些后,看向薛澜。
      薛澜看向李艳晚,那张漂亮的脸,被眼泪浸得妆容都花了,于是薛澜从包里取出卸妆巾,仔细的卸除李艳晚的妆容,又用湿巾擦净残留的卸妆液。
      李艳晚的脸蛋干净了许多,许是清洁为她带来了自信,背也挺直了些。她的目光坚定,说出来的话却出乎人的意料。
      “澜,我做的设计简直就是一坨……”
      薛澜不解,问道:
      “这是打哪论的?”
      李艳晚拿出一沓设计稿递给薛澜,又细细将原因道来,原来是甲方过多干涉设计,极大的限制李艳晚的设计自由,将自己的设计改成四不像。除此之外,还要迎合最新的市场风向。即便与设计主题毫不相干,甲方也执意要求将时下大热元素加入设计中。
      李艳晚已经没有自己完整的设计了。
      薛澜粗略的翻看了那些稿纸,随后勾勾嘴角,向李艳晚递出橄榄枝。
      “既然做得不开心,那说明你应该往更高处走,拿到自己的话语权”
      自此,李艳晚跟随薛澜一步步往上攀登,李艳晚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设计自由,薛澜也因李艳晚在业内得到了更好的口碑,越来越多客户请求薛澜为自己挖来更棒的人才。
      按理说,薛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应该很开心才对,可是李艳晚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预期了。换句话说,李艳晚的未来规划里,没有薛澜。

      回忆到此处,薛澜紧闭双眼,捏了捏山根。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向书桌上的镜子,眼球炸满红血丝,泪已经蓄满,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薛澜吸吸鼻子,应了声进。方幸柳打开门向薛澜走了过来。薛澜不愿让方幸柳见到自己失态,将椅子调了个方向,背对着房门。
      方幸柳见薛澜这样不寻常的举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这几年她们三个怎么走过来的,方幸柳怎么可能不知道薛澜在想些什么。
      于是方幸柳顺着薛澜的意,走到她的背后,为她捏了捏肩,又紧紧的拥抱住薛澜,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薛澜原本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在被方幸柳拥抱后,眼里的泪再也无法抑制,一发不可收拾。
      薛澜没有控诉,也没有怀疑自己,只是呜咽着落泪,她无比伤心难过,却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无尽的苦楚辛酸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下去。薛澜可以自己消化,可是这个过程好痛苦。
      还好,方幸柳在薛澜的身边。
      可怜的薛澜还不知道,此刻攻守互换。
      “澜,明眼人都看得出你对我妈妈是什么心思,她一直装傻,你又是何苦呢?”
      薛澜心下感到异常,方幸柳从来不会这么称呼自己,但还是没说什么。
      方幸柳见薛澜没有抗拒的意思,于是更进一步。双膝跪到薛澜的右侧,将薛澜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双眼直直看向薛澜,说道:
      “看着我,我和她很像,你亲口说过”
      薛澜一惊,连忙抽离。方幸柳亮亮的眼睛一下暗淡无光,脸上的手从薛澜的,变成了自己的。方幸柳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和李艳晚还不够像吗?
      薛澜平复好自己的情绪,站起来的同时将方幸柳也牵了起来。两人面对面,方幸柳显得有些无措,而薛澜则冷静许多。
      “你真的分得清对我是中意还是因为母爱缺位而对我产生依赖吗?我相信你是个早熟的孩子,很多事情你比同龄人看得通透,你能知道我对艳晚的心思,但未必能知道自己的”
      方幸柳一听就知道薛澜没有完全拒绝自己,身体里的蝴蝶不可抑制的倾巢而出。她的攻势就像潮水,势必要将薛澜卷入其中。
      “我很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一点你无需质疑。但是我真的想问你一个问题,她对你的利用,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为什么要装傻?”
      薛澜自嘲的笑了笑,随即回应。
      “我当然知道她对我有利用的心思,我初次遇见她,又何尝没有利用的成分在。只是,我没想过,自己会陷进去”
      似是有些害羞,薛澜顿了顿。
      “她很有野心,这种嚣张狂妄到有些自大的野心为她赋予了更致命的吸引力,这就是我喜欢她的原因。”
      薛澜正视方幸柳,继续说:
      “阿柳,我很清楚她在利用我,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是看小辈的心态,回去好好睡觉吧,在这间书房里你对我说过的话,我权当从未听过”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方幸柳哪那么容易被三言两语劝退。心中豪情万丈,愣头青而不自知。即使莽撞,也要将心中所想表达。
      “请给我追求你的机会”
      “此时此刻,我有趁虚而入的嫌疑。在这一点上,我认罪。哪怕法官就此判我入狱,我也甘之如饴”
      方幸柳讲出的话无比坚定,眼神温柔得仿若一汪春水,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沉醉其中。可是,方幸柳如此真诚告白的对象是薛澜。
      薛澜看着方幸柳这双与李艳晚高度相似的眼睛,恍惚间幻视是李艳晚在对自己告白。待跳脱出那样的幻象后,心中生出苦涩滋味,连带口腔都苦得让人难以忍受。
      方幸柳轻轻拥抱住薛澜。
      现在的方幸柳已经长到了一米八,比薛澜高出整整一个头,像山一样环抱着薛澜。
      薛澜是个成熟的女性不假,但此刻的她很脆弱也不假。即便这样对方幸柳很不公平,薛澜也贪恋这样的温柔,就让她自私这一回吧。
      这么想着,薛澜回抱住方幸柳,埋进方幸柳的怀里让薛澜感觉很安全。
      方幸柳感受到薛澜的变化,喜不自胜,完全没有方才那种小大人的气场,笑得就像个吃到糖果的孩子,抱薛澜抱得更紧了些,下巴蹭蹭薛澜得头顶,又落下一吻。
      “不许反悔”
      薛澜的情绪无比复杂,但还是恢复理智,将方幸柳推开,抬眼直视她。
      “阿柳,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起,更何况这条路难走,并不为大众所接受,即便外人嘴上并无异样,但依然会受人背后非议。我已经尝过这样的苦,滋味不好受”
      薛澜叹了口气,继续说:
      “也许是我影响了你,这是我的不对。我希望你能再仔细考虑考虑,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答应我,不要意气用事”
      方幸柳点点头,再次将薛澜拉回到自己怀里,说道: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薛澜无奈,这孩子倔得像头牛似的,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变,就像,她的妈妈。

      无论人想或是不想,时间总会往前推移。李艳晚和高明礼顺利完婚,薛澜自此之后默默从原来的别墅中搬离。而方幸柳则是推掉所有通告,准备迎战艺考。
      李艳晚想要修复与女儿的关系,可是太迟了。方幸柳总是借着要用功的借口,与李艳晚的距离越来越远。而高明礼则是宽慰李艳晚,想要改变现状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达成。
      这天,高明礼敲了敲画室的门。
      方幸柳像往常一样,朝门口应了声在画画。高明礼则表明身份。
      “是叔叔”
      方幸柳感到奇怪,高明礼跑来做什么,平常不都在到处飞,根本不着家么?她倒要看看这两公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方幸柳起身为高明礼开了门。
      高明礼向方幸柳点点头,笑得如沐春风,方幸柳不禁打了个寒颤。高明礼倒是没有被影响,径直走到方幸柳的画作前。
      “小柳画得很好”
      方幸柳倚靠在门框旁,无奈的说:
      “如果是专程来夸我的话,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还要继续画”
      高明礼回过头,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那头白金色的头发今天没有上发油,松松散散的,身上的棉质睡衣也显得他柔和不少。
      高明礼也学着方幸柳倚靠在窗框旁,交叉着手环胸。对方幸柳说:
      “艳晚很担心你”
      方幸柳嗤笑。
      “她担心我?不见得”
      高明礼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白玫瑰的老照片,走到方幸柳面前,交给她。
      方幸柳看向那照片,立马认出了这是李莫问的白玫瑰。将照片接过后,问道: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高明礼耸耸肩,对方幸柳说:
      “艳晚跟我说,这个你或许会感兴趣”
      方幸柳不明所以。
      高明礼继续说道:
      “你和外公关系很好,对不对”
      方幸柳点点头,手指摩挲着照片,恍恍惚惚中,看到了那片玫瑰田。
      自六岁离开那个小小山村,方幸柳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只要一回去,就一定会被李莫问拉到那片白玫瑰田里。
      李莫问指着那片白玫瑰,说道:
      “阿柳,你看她们,已经不是你当初看到的那片了”
      方幸柳不明所以,问:
      “是收过一次了吗?”
      李莫问闻言,笑得有些落寞。
      “已经收了好几次喽”
      方幸柳拉了拉李莫问的衣袖。
      “外公,我能带走一点干花吗?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李莫问慈爱地揉了揉方幸柳的头,领着方幸柳走到一处储存干花的房间。房间内都是制好的干花,李莫问让方幸柳去挑。
      方幸柳想了想,取了几支白玫瑰。
      李莫问将干花包好,又从口袋里拿出个红包一并交到方幸柳,叮嘱她收收好。
      方幸柳连连推辞,神情激动。
      “外公使不得,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钱要省着点花”
      李莫问登时不乐意了。
      “你外公我要是没钱能整天和花花草草打交道?再说了,你可是外公的小知音,不疼你疼谁。你就收收好,别叫你妈妈看见了,指不定又得唠叨我,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
      方幸柳只得将东西收好,临别时的场景和六岁那年一样,李莫问站在家门口看着方幸柳一步步离开。方幸柳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李莫问又何尝不是呢,却只能笑着让她快快赶车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李莫问,活生生的李莫问。

      画面一转,纸钱越烧越旺,十六岁的方幸柳跪在李莫问的坟墓前,纯白的玫瑰摆放在火盆旁。人,花,火齐聚一堂。而方幸柳想要对话的人却再也无法回应她。
      方幸柳的心中苦涩,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李莫问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时过境迁,谎言再也经不起时间考验,浮出水面。方幸柳窥探到许多本不应知道的,血淋淋的现实。
      死去的人在活生生的人记忆中越来越完美,而活着的人却要承受死者不再需要承受的痛苦,而这种痛苦会像一颗树一样越长越大,到死才能与这棵树断开连接,得到解脱。
      方幸柳眼里的泪蓄满,咬着颤动不止的嘴唇,好似要将嘴唇咬出血来。濒临崩溃的情绪一触即发,靠近脖颈处的刀就要上演血液喷溅之时。
      薛澜抱着一捧红玫瑰,放到方幸柳带来的白玫瑰旁,又将方幸柳牵了起来。
      薛澜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从中取了一支点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像是卡通片的夸张手法。
      待浓重的烟雾吐出,薛澜才说话:
      “阿柳,真相总是痛苦的,你无法承受也很正常。但是你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可能性,就这样死去很不值得”
      方幸柳怔怔地看着那捧红玫瑰,呢喃着。
      “外公喜欢白玫瑰”
      薛澜愣了愣,正欲开口。方幸柳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看向薛澜。
      “李艳晚才喜欢红玫瑰”
      薛澜叹了口气,将烟灭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盒里。晃了晃方幸柳的肩膀。
      “阿柳,你要知道,外公和你妈妈都很爱你。我来是想告诉你,无论是白玫瑰还是红玫瑰,都是一样的”
      方幸柳嘴角裂出一抹僵硬的笑。
      “玫瑰红是铁锈味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白玫瑰还是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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