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连江》七枚铜钱

1、没有过去

　　沈安年坐在会议室靠后的位子上，正对空调出风口，外面烈日炎炎，他却觉得冷风嗖嗖，上面第八研发组的组长蔡俊一直在巴拉巴拉，情绪激昂，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最近头痛的毛病似乎又加重了，记忆也总是有些颠三倒四的，这让他有些心不在焉，看来得加快大脑生物反馈治疗仪的研发进度了，有几个关键测评数据总是不稳定，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明白自己时间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是最坏的结果…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嗡”，他掏出来一看，是秦雨萌，微信内容很短，就一句话：“下午三点，民政局门口见。”

　　沈安年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秦雨萌疲惫又平静的脸，叹了口气，这么几年，他知道是自己对不起她，无论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怎么说都是有亏欠的...

　　他把前几天委托律师修改好的离婚协议发给了秦雨萌，车子房子票子这些东西沈安年并不太在意，他知道秦雨萌也不在意，但是他还是希望有所弥补，发完协议书，还是加了一句：“对不起...”

　　过了很久，久到沈安年以为秦雨萌不会再说什么了，手机界面嗡嗡亮了一下：

　　“没关系，我早已原谅你了。”

　　秦雨萌这么轻易说出了原谅，倒让他更加不是滋味了，有些事的确不是你想就能做好的，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有毛病的，但是不知道这毛病的根源是什么...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蔡俊：“想什么呢？不走？”

　　沈安年这才发现会议已经结束了，周围的人七七八八都快走完了，他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收起笔记本走人...

　　蔡俊等他收拾好东西，边走边说道：“下午的会议，总部的大佬会过来，你到时候也参加一下呗。”

　　沈安年微微皱起眉头，嘟囔道：“下午的会好像跟我们七组没有什么关系吧...不是要听取你们组研发的进展吗？”

　　一出会议室，外面虽然也开了空调，但还是有几分燥热，蔡俊松了松领口：“不知道，上头点名让你参加，你甭管了，下午三点半，大会议室，你来就是了。再说，你们组卡脖子的那个治疗仪项目你就不想再跟总部的人争取争取加大资金投入？”

　　“好吧，但我可能会迟点到…”

　　“啥事这么重要？下午董...”

　　“离婚。”没给蔡俊反应的时间，沈安年转过楼梯口，大步走开了...

　　*****

　　下午两点半，沈安年提前半小时到了民政局门口。

　　等了一会，秦雨萌到了，秦雨萌看到他，微微愣了好一会，有些苦涩地笑道：“领结婚证都没有见你穿这么正式呢..”

　　沈安年拉了拉西服有些微褶皱的边角，好久没有穿过正装了，他有些别扭，但是最后的最后，他想给她一些体面，给这段没正式开始的关系一个正式的结束。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了，这几年你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我都听腻了。”秦雨萌走上前挽住了沈安年的手臂：“安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你能陪我这三年，我已经很开心了。走吧..”

　　秦雨萌就这样挽着沈安年的胳膊走进了民政局的离婚大厅，他们可能是唯一一对挽着手来离婚的...

　　因为提前提交过离婚申请，所以手续极其简单，结束一段关系只需要不到半小时...

　　两个人从民政局出来以后，秦雨萌抱了抱沈安年，几次欲言又止..…

　　沈安年知道她有话要说，安静地等了一会。

　　秦雨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上了一辆在门口等了很久的车，最后还是摇下了车窗，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沈安年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打开一看：

　　“安年，光阴日长，我已放下了，希望你早日记起来时路，不要忘了归期。”

　　这话说的着实有点莫名其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安年心里却是一跳，归期吗？归往何处呢？他揉了揉有些痛的额角，觉得心里很不痛快...

　　他没有急着开车回单位，民政局门口有条小路，开满了木槿花，他鬼使神差走了进去，淡淡的紫色木槿花似云似锦，他忍不住摘了一朵放在鼻尖嗅了嗅，耳边似有似无响起谁的低声呢喃：“安年，我只愿你年年岁岁，安稳随心...”

　　是谁在耳边低声呢喃？

　　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沈安年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刚接起来，就听到那头小崔急赤白赖的声音：

　　“组长，您到单位了吗？”

　　“怎么了？”

　　“董事长等着呢！”

　　“嗯？等我？”

　　“是啊！您快点啊...”

　　沈安年虽然一肚子疑问，但知道一时半会也问不清楚，只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说道：“我尽快赶过来，大概需要三十分钟。”

　　沈安年把手机挂了，以最快的速度开到单位，已经快四点了...

　　小崔竟然候在门口：“组长，您可算来了，快快快…董事长在等着呢…”

　　“什么情况？不是八组汇报吗？”

　　小崔边推着他走边说：“不知道啊，董事长点名要见你...”

　　沈安年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自觉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往会议室，快到门口的时候，瞥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斜靠在拐角处，叼着一支烟，看不清面容…

　　沈安年看着那烟雾中模糊的轮廓，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喉头发紧…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感汹涌而来，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本能地想走过去看个清楚，却被小崔推着走进会议室，他赶紧堆上笑：“各位，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

　　整个会议室空空，他脸上的假笑僵住，看见主位上坐着的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

　　沈安年在公司的视频会议上见过他，是他们公司的董事长陆霆峰！真人比视讯上看上去要年轻一些…

　　沈安年有些尴尬地收起职业假笑，毕恭毕敬地快步走过去：“董事长…”

　　陆霆峰只抬了抬眼睛：“沈组长，你好！”

　　沈安年赶紧点头哈腰：“董事长好！”

　　陆霆峰指了指他旁边的位子，说道：“坐吧。”

　　沈安年也不敢有什么异议，让他坐他就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陆霆峰直奔主题：“听说你们组的治疗仪在研发过程中遇到困难了？”

　　沈安年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是的，有些关键数据的演算总是不对，具体的情况我已经形成报告报给总部了。”

　　陆霆峰点了点头：“我看了你的报告，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事。”陆霆峰对门口的小崔说道：“去把陆秋川叫进来。”

　　陆霆峰对沈安年解释道：“陆秋川是我的侄子，他看了你们的研发资料，说是可以解决你们现在遇到的问题。”

　　沈安年有些惊讶，没有具体参与他们的研发，只是看了他们的研发资料就大言不惭地说能解决他们的问题？？？

　　这个人要么是个草包要么是个天才...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沈安年循声望去，是刚刚靠在墙角吸烟的男子，此时推开门正朝他们走了过来....

　　沈安年终于看清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却没来由的“咯噔”一声，蒙尘的记忆吱吱呀呀，仿佛要破门而出，却因为掩藏了太久，终只是模模糊糊一片....

　　他无意识地凝望着这张莫名熟悉又全然陌生的脸，都没有意识到，他望着的人已然走过来坐到了他的旁边，微笑着任他盯着品鉴。

　　陆霆峰瞪了一眼大赤赤坐在他对面的人，清了清嗓子：“嗯..嗯..沈组长..沈组长...”

　　“啊..”沈安年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然失态地盯着一个陌生人半天，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不好意思，觉得这位先生有点眼熟，一时有些走神...”

　　“这是我的侄子，陆秋川。”陆霆峰给陆秋川介绍道：“秋川，这位就是第七研发组组长沈安年。”

　　不知道为什么，沈安年觉得陆霆峰在介绍他名字的时候咬字莫名很重，有一种奇怪的强调。

　　但还是站起身，主动伸出手，微欠身礼貌地说道：“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陆秋川没有起身，也没有伸手，只是看着他，就在沈安年有些尴尬地想收回手，他的手突然被陆秋川握住，手心一凉，他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想赶紧抽出手，但陆秋川却没有松开手，反而暗暗用力握得更紧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不是初次见面吗？沈安年被他这话弄得莫名其妙，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霆峰适时解了围：“沈组长，是这样的，秋川这几年一直也在做类似的项目研究，看了你们的资料后，发现你们这两个项目有许多技术上共通的地方，也许正好能取长补短，解决你们现在遇到的瓶颈问题。”

　　此时陆秋川已经松了手，关切地问道：“沈组长，你最近是不是头痛加重了？”

　　沈安年微愣...

　　陆秋川解释道：“是这样的，你研发这款脑电波生物反馈治疗仪的初衷，就是为了治好自己的失忆症，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是最近我发现你的数据分析做得非常不稳定，所以...”

　　沈安年点了点，没有否认：“是的，最近头痛发作的确更频繁了，记忆力也开始有些下降。”

　　陆秋川从旁边候着的小崔手里拿过笔记本，递给他：“你看一下，我的这个设想应该可以解决目前的问题。”

　　沈安年仔细阅读起陆秋川的分析报告，紧锁的眉头慢慢纾解开来，最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秋川：“陆总，神经元修复技术尚未成熟，在修复的过程中，如果操作不当，就会引起患者的记忆混乱，神经崩溃。”

　　“我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改进完善这个技术，再结合你的脑电波生物反馈治疗技术，本来也是想着，等把握更大的时候再跟你说...”陆秋川盯着他的眼睛：“可是，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尽快修复受损的神经元，神经末梢就会枯萎，到时候，你就会像阿兹海默症患者一样...”

　　沈安年敛下目光，片刻后又沉静地回视他，笑了一下说：“你说的对，我的时间的确不多了，反正结果也不会更坏了...”

　　陆秋川抬手想摸摸他的头顶，终是在触到沈安年陌生礼貌的眼神时顿住了，只是心里有个声音震耳欲聋…

　　安年，别怕，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