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肾关系》陋笔一支

2、我的小刺猬抖得好厉害啊

　　江川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右侧，或者说是挤在过道里的秦朗，眯眼一笑：“是啊，怎么了？”

　　后面三个字，他是看着方清珏说出来的。

　　方清珏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强忍着没将虚握成拳的手攥紧，强忍着没再露出一丁点的破绽。

　　但他憋得太用力，大拇指指尖死抠着食指侧沿，都抠出血来了。

　　“哦。”方清珏挤出一抹难看得要死的笑容，语气淡淡的，“那挺好。”

　　整张桌只有伍柏能听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但他不敢说话，因为江川脸上的笑容突然变了。

　　好几次差点闹出人命时他都是这么笑的，所以伍柏心里瘆得慌。

　　嵇野不清楚这两个人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分了，秦朗更不用提了，他都不认识方清珏。

　　所以这两个人一个听得云里雾里，一个根本没听懂，又感觉气氛有点微妙，便想活跃一下。

　　“什么腻不腻？”秦朗放下了手机。

　　方清珏收回目光，用另一只手去拿芒果沙冰，用力吸了一口，冰水入腹，凉的却不是胃，是五年来都没死掉的那颗心。

　　他没说话，江川也没解释，只是将之前掰开，没用上的那双筷子搭在他碗边，声音淡淡的反问：“你们都吃饱了？”

　　“没……”伍柏回答。

　　江川没什么语气地问：“那愣着干什么？”

　　几个人顿时都拿起了筷子，连最后进来的秦朗都拿起水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方清珏盯着搭在碗边的那双筷子。

　　也许是心凉了，也许是心死了，也许是较着劲不想再被人看出来异常，他没再刻意回避，拿起那双筷子低头吃饭。

　　江川夹过来一块腊肉：“老五拿手菜，我记得你以前就挺喜欢吃。”

　　“谢谢。”方清珏嘴上这么说着，却始终没碰那块肉。

　　桌上的几个人聊着最近的工作近况，秦朗话不多，但时不时也会搭几句腔，更多时间是在低头按手机。

　　这种频率，一看就是在和对象聊天。
　　可他对象不就坐在他旁边么？

　　方清珏皱了皱眉。

　　上一秒还在和伍柏聊今天碰到的那个奇葩顾客的江川扭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已经空了的，只剩一片腊肉的碗里，“怎么不吃？”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方清珏喝了一口化成水的芒果沙冰，潇洒起身，“走了。”

　　伍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川哥还没吃完呢，再等一下。”

　　方清珏睇过去一个‘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眼神。

　　“他说的……不是那个走吧？”嵇野歪头看过来，“方仔不一起去算了？”

　　“不去。”
　　声音冷淡至极，隐隐透出一股不耐烦。

　　伍柏和嵇野通通看向江川。

　　江川：“算了吧，他还在孝期。”

　　伍柏啊了一声，松开手：“你真比我孝顺，这要是我，回来都不带回来的，更别提守孝了。”

　　方清珏：“……”
　　那个人死不死，活不活，关他屁事。
　　谁给他守孝？

　　原本他也不想回来，但他哥和他妈妈更不想回来，所以只能是他回来。

　　江川起身：“我送你吧。”

　　方清珏扔下一句“不用”便大步流星地往出走。

　　一出小店的门，他没由来的有点反胃，快步走到一旁的梧桐树下，一手扶着树干吐的稀里哗啦，将刚吃下去的东西，连带着他的委屈，他的不舍，他的隐忍与挣扎，他沉默了五年的爱全吐了个干净。

　　胃空了的时候，心更空了，整个人头重脚轻，连魂都轻飘飘的，后背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随即，一只修长的手伸到面前，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他抬眸，对上一双浅淡的眸。

　　在接与不接之间挣扎了片刻，江川倒是替他做了选择，将瓶盖拧开了，再次递过来。

　　方清珏又开始较劲。
　　不接就是还在意，就是放不下，就是输了。

　　硬着头皮接过矿泉水漱了漱口，他听见身后传来伍柏的声音：“我做的有这么难吃吗？刚吃就吐了？”

　　嵇野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懒洋洋地说：“你才知道啊？”

　　江川收回拍在方清珏后背的手，“你在这等会儿，别瞎走。”

　　方清珏刚想回一句凭什么听你的，就见那人转身离开了。

　　伍柏走过来：“方仔，反正你也没事，一起去放松放松呗？今天送葬应该挺压抑的吧。”

　　压抑个屁。
　　给那个人送葬都没有和你们待在一块压抑。

　　“不了。”
　　他又漱了漱口。

　　秦朗举着个电话走出来，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按响了方清珏旁边的宝马。

　　他嗯嗯地应了几声，随后道：“项目结束就回去。”

　　方清珏用余光打量他。
　　白色连帽衫，牛仔裤，干净利落的碎发，笑起来有酒窝，是很帅气的阳光大男孩。

　　“嗯，我也想你。”

　　方清珏：“？”
　　他没忍住，刚灌到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喷了伍柏满身。

　　伍柏：“！”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方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报复的是不是也太着急了点？”

　　“对不住。”方清珏咳嗽了几声。

　　“算了。”伍柏进屋换衣服去了，留下乐得直不起来腰的嵇野，和有点意外的秦朗。

　　“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方清珏看秦朗。

　　秦朗怔了一下，才回：“女朋友。”

　　方清珏的心咯噔一声跳得厉害：“你有女朋友？！”

　　“很奇怪么？”秦朗有点懵。

　　方清珏：“谈多久了？”

　　秦朗：“……”
　　他们不熟，不熟的人聊这种话题多少有点越界。

　　方清珏等了几十秒，见人不回答，薅着秦朗的衣领将人往面前一拽，语气贼冲：“我问你谈了多久了！”

　　秦朗皱了皱眉，抬手正欲推开他，就听立在一旁的嵇野回答：“七八年了吧？人两高中就在一起了，现在要结婚了。”

　　七八年了。
　　七八年了！

　　那五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清珏缓缓松开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川当初只是说腻了，从头到尾没提过他喜欢上了别人，也没解释过他为什么会与秦朗勾肩搭背地挑情侣用品。

　　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方清珏声音沙哑地开口：“五年前，丽都大厦，你在给你女朋友挑礼物？”

　　秦朗思索了一瞬才想起来，反问：“你怎么知道？”

　　方清珏有一瞬间的窒息。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有些颤抖，甚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

　　有双手适时扶住了他，“没事吧？”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肌肤相触之处没出息地烧了起来。

　　“没事。”他单手撑着树。

　　江川递过来几片乳酸菌素片，语气难得有点硬，透着不容拒绝地强势：“吃了。”

　　方清珏垂眼看着他掌心的药片，喉结滚动了一圈。这条街没有药店，药店在后街，离得不远也不近，江川这么快回来了，明显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为什么？
　　不是腻了么。

　　“发什么愣？”

　　方清珏抓起药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掌心，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将药扔进嘴里用力嚼了嚼，伍柏也换好衣服出来了。

　　江川扫了一眼几个人：“走吧。”

　　伍柏又问了一句：“方仔真不去？”

　　江川打开宝马的副驾驶：“他一向不喜欢那种地方，嫌吵。”

　　方清珏将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扔进垃圾箱，偏头看着他，硬邦邦地道：“你很了解我？”

　　江川扭过头来与他对视，唇角的那抹笑淡得快要消失在晚风里。

　　他长得出众，五官精致得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又喜欢留不长不短的头发，说话也很温和，小时候总被人嘲笑是小姑娘投错了胎。

　　后来没人敢这么笑他，但还是会有人偷偷在背后调侃：“江川那张脸若是长在女人身上，会不会更带劲？”

　　方清珏唯一一次失控差点将人打进医院就是因为听见了这句话。

　　可如今，看着冰冷的镜片下那双淡若琉璃的眼，他觉得那帮人都他妈眼瞎。

　　这人也就是五官偏柔了一些，除此以外，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死渣男的气息。

　　他收回视线，转而去看伍柏，“今晚我请客，算是赔罪。”

　　“那走吧！这么多年我还没宰过你呢，今天一定让你哭着出算了。”伍柏笑着钻进副驾驶，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川哥开我车过去吧，我还没蹭过朗哥的宝马。”

　　江川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秦朗和嵇野都陆续上了车，几个人默契地将他扔给江川和那辆旧suv，走了。

　　夜色渐浓，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好长，昏暗的街道上不乏成群结队的少年人，与热烈美好的夏天交相辉映。

　　“傻站着干嘛。”江川打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方清珏瞥了他一眼，扭头打开后车座的门。

　　“小刺猬。”

　　方清珏的心咯噔一声重重地摔了一下，耳朵突然有点失聪。他用力眨了眨眼，隐约听见一声轻笑，随后，那个人的声音随着夜风划过耳边，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这是拿我当司机？”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很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导致他现在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黏黏糊糊，有点闷热，被各种卷子和作业充斥的夏天，那个每晚完成江川额外布置的卷子，都会得到“特殊奖励”的夏天。

　　现实越不尽人意，过往的美好越会被加上难以忘却的滤镜。

　　他仿佛听见了以前常常响在耳畔的凌乱的呼吸，以及那个人意乱情迷时总会坏笑着说的那句话：“我的小刺猬抖得好厉害，抖掉了一身刺呢。”

　　耳根蓦然一红，连身体都在发烫。
　　方清珏嘭地一声用力摔上车门，顶着一张臭到极致的脸钻进了副驾驶。

　　江川弯唇关上车门，绕过车头打开驾驶位的门，坐进来，朝人凑了过去。

　　方清珏立刻往车窗旁躲了躲，抬手挡在他胸前，还拧着眉，表情和声音都冷酷无比，只有耳垂是红的：“做什么？”

　　“安全带。”
　　“我自己来。”

　　江川坐了回去，等人系好安全带便发动了引擎。

　　一路无言。
　　江川透过后视镜打量了几眼方清珏，见他红着耳根，双手交握在身前用力攥着手机，没忍住，偏过脸去抖了几下肩膀。

　　方清珏不知在想什么，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江川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无声地敲了几下方向盘上的皮边。

　　他承认。
　　他刚刚就是故意的。
　　毕竟那三个字，他只在床上喊过。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方清珏解下安全带，状似随意地问：“你那个男朋友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川：“？”

　　方清珏认真看他：“让你开车载你前男友，就不怕我路上和你同归于尽？”

　　闻言，江川勾起唇角，偏头看过来：“那你要和我死在一起么？”

　　方清珏定定地与他对视。
　　半晌，他扔下一句“有病”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算了'是江川的朋友开的，至于是哪个朋友就不晓得了，很神秘，虽然五年前他就跟江川一块来过，但从未见过这里的老板。

　　伍柏他们先进去了，方清珏跟在江川身后走进去，发现他们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变，还是当年他钦点的那个角落。

　　卡座里多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长得都很漂亮，笑着和伍柏他们玩游戏。

　　他兴致缺缺地缩在沙发角落，刚掏出手机，正准备刷会视频，就听伍柏说：“方仔不玩吗？”

　　他声音冷淡：“不玩。”

　　“那你来干嘛？”江川坐在他旁边。

　　来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想，嘴上却回答：“来买单。”

　　伍柏一听，乐了：“还是方仔爽快，来，这个也来一打。”后一句话是向秦朗说的。

　　又有几个人过来搭讪，江川往方清珏这边挤了挤，给旁边的嵇野让位置。

　　大夏天，方清珏穿的黑色半袖，半条胳膊都露在外面，江川还是穿的白衬衫，但袖子挽上去了，露出流畅有力的手臂。

　　所以，他这么一挤，整个人几乎都压了过来，肩膀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他的肩膀，赤-裸-的胳膊紧贴着他的胳膊。

　　方清珏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
　　四周嘈杂的喧嚣声瞬间就弱了下去，模糊到听不真切，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昏暗的光线下，耳边传来一声低柔的笑声：“仔仔，你身体好烫啊……”

　　心跳漏了一拍，方清珏顿时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微压着上半身，胳膊搭在腿上，垂眼看伍柏与美女玩飞行棋。

　　“方仔喝吗？”嵇野递过来一杯酒。

　　“他喝不了。”江川拦了一下。

　　方清珏却接了过来，冷笑道：“江川，你用什么身份管我？”

　　江川抿了下唇，掏出手机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方清珏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没一会儿就喝光了一杯。

　　“嚯！”
　　伍柏震惊了。

　　“方仔现在这么能喝了？”他爽朗地笑出声来，“终于不是一杯倒了，还喝吗？哥哥陪你。”

　　方清珏不说话，只将酒杯搁在他面前，示意他倒上。

　　伍柏正想给他续满，突然想起他刚吐过，又将酒瓶放了回去：“算了，你胃不舒服，少喝点。”

　　方清珏也没坚持。
　　他现在就脑袋发沉，晕的厉害，便向后一瘫深陷在沙发里，头枕着沙发靠背，脑子里乱得厉害。

　　“江川。”

　　身边的人“嗯？”了一声。

　　“你挺能装。”

　　身边的人愣了一下。

　　头疼。
　　方清珏闭上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川全程没喝酒，也没和谁说过话，只是偏头看着枕着沙发靠背睡熟的方清珏，同时将手腕上带着的黑檀手串摘下来，大拇指指尖一颗珠串一颗珠串的往下拨，十六颗珠子被来来回回地拨弄，快被盘包浆了。

　　这期间有人试着过来搭讪过，但都被嵇野和秦朗挡掉了，这一桌的俊男美女，数他们两个人最靓眼，但江川看某个人的目光太炙热，实在算不上清白，再加上不论多大的动静都无法令他移开视线，便就没人再往前凑自讨没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清珏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

　　迷离的视线与江川那双浅淡的眼眸对上时，他哼唧了一声，声音黏糊得像煮烂了的粥，“……川哥。”

　　“怎么？”

　　“吵。”方清珏皱了皱眉，冷漠了一整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久违的柔软，令人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回家吧。”

　　盘手串的动作一停，江川扬起唇角，眯眼笑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