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呼名》不二舟

7、第七章

　　“正值寒冬之际，冬日素有圣驾移至离宫汤泉之举，不如传太医署太医令上朝，就称…未免寒侵圣体已请陛下移驾离宫，太子殿下代理朝政，如何？”
　　“离宫之说可行，只是这陛下轻易听信太医令且事出突然，众臣信与不信另说，只怕会落下陛下贪逸之口舌。”路延光瞅了一眼方知慎，见面带略显夸张的疑惑朝着张默龄便知方知慎已有计策，于是他出声提醒张默龄，也要试试他在临急之时是否能生出妙计。
　　“如若由国相出言呢？”
　　“但当今国相乃先帝亲臣，对陛下最是严厉不过，提前往行宫之事他必然首个上书责怪陛下不勤政，如要他出面，必需要将陛下病重之事如实相告。一旦国相大人得知，则再瞒不住。”沉默了许久的许伯川也在此时道。
　　“那便只有太卜令可解。”张默龄最终交予路延光最完美之解。
　　先帝当初欲统十三州，请一占人起卦预言，却得屯卦第三，意为困顿难进，占人解占辞：万事开头难，困顿难进。先帝心中有疑，谋划已久此时万事俱备终是坚持出兵，纵使此刻军强马壮却未能胜，混混沌沌两年之久遂偃旗息鼓。再请占人画卦得卦可进，可此时士气早已不如当初且已战损无数，先帝依旧将信将疑尝试出兵东方二州，不曾想真如卦象一般，果然入城。占人此时得先帝重视，行军依卦象所引，又两年，一统十三州。入主中圳城前又请卦，解占辞时随占人一声“临卦十九——君临天下”，众人皆闻声跪地大呼“万岁”。
　　此后，设太卜署由皇帝亲辖。太卜令出入宫闱无需符节往来自如，非皇帝无需跪拜。皇帝决策前也需由太卜起卦，得吉则行之，得否则缓之。
　　此时如有太卜令在朝上出言，想来无人敢辩驳。
　　路延光长睫微动，显然是得到满意的答复，大声招来门外内侍：“你可知今冬太卜署是谁当值？”
　　“太卜署半岁一轮值，今冬该是傅深楠占人轮值。”
　　“去请。”
　　路延光话音未落就被方知慎打断：“傅占人此刻应是在宫中，不必去太卜署了。应是在…延景公主殿。”
　　路延光怔了怔，却也不再追问，扬手示意内侍去请。
　　待内侍匆匆离去，方知慎向路延光禀明，路延序已经答应会随路延光南下南建州。只是因昨夜皇帝突发旧疾，路延光又领命不仅要收复南建州还要借此机会攻下越族所据的暮止地，为此路延光并不能拿准主意，自己这位对功勋利禄无所求的皇兄是否还愿以命相陪夺下暮止，为中圳开疆拓土。
　　“他会的，殿下不妨想想三年前平北王是为何愿意领兵平三州的。平北王虽心中无意于名利，但他也明白身为皇子，享寻常人所没有之尊贵，自然也应承担重于寻常人百倍之责任。”方知慎劝慰路延光，“如今前朝南曦王众多拥趸，后宫大权又落在大皇子生母手中，外戚掌权，不得不防。为了先帝大业王爷也需助您一臂之力。”
　　路延光受此开解，心中忧虑去了大半。如有路延序相助，胜仗必然有望，且可借机纳路延序于麾下，日后有手握十三万大军兵权的路延序在，大皇子和他的舅舅南曦世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合议事毕，路延光赶回东宫更衣盥洗。张默龄也随之返东宫当值。正清殿中剩下方知慎和许伯川。早先压下的许多话语，此刻许伯川再掩不住他心中的惋惜之情。方克己自尽于狱中后，许伯川从廷狱中接走了方克己的尸身，带方氏旧宅，就地立碑埋在了旧宅后山的竹林中。
　　“这是你父亲自尽用的书刀。这书刀是皇帝刚即位时赠予你父亲的。”
　　许伯川少年时拜入方阵门下，同方克己交好。二人常常论辩，称得上知己。许伯川学有所成方阵举荐他入朝为官，方克己则得皇帝器重，任太子太傅指导太子。事出之时，许伯川多次上书请奏为方氏申冤无果。也曾尝试疏通关系入廷狱见方克己不得行。方克己自尽后他曾心寒于皇帝忠臣不得善终，毅然辞官。皇帝不准，许他入廷狱探视他的老师方阵，方阵当时已病重，却仍劝他不能辞官。
　　许伯川看着方知慎伸手向案，摸到了那柄书刀，攥在手中。
　　“我遵从老师劝告，不再坚持辞官，一是为有朝一日能为老师翻案二来也是为我自己。如今我已效忠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虽仍年纪尚浅，但他是重情义的主。你被困廷狱的第二年，太子为你求情不成反被调去督管离宫的修筑。今年离宫落成，太子未领赏，只求皇帝放你出狱。”
　　许伯川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今日相见实在是未曾预料。自你在朝上发誓后，我总担忧你自暴自弃，见你在太子殿下身边效力，我也心安些。”
　　“劳您挂心许久，”方知慎开口竟是哽咽，颈上的结动了动，“我已不知…为臣是否依然是我所求，现下只是为报太子之恩辅佐一二，何况我早已立誓，并未想过他日。”
　　在方阵门下学习，许伯川也曾秉承方阵为臣之道，得明君赏识，则报以鞠躬尽瘁之忠。不负身为人臣之义。可世上善识人用人之君几许，并非所有君主皆如先帝一般，光风霁月用人不疑。方阵幸得先帝，先帝亦幸得方阵，明君贤相互相成就，方阵才能如此坚持自己为臣之道。方氏含冤入狱对自小耳濡目染，将君臣相睦作为自己毕生所求的方知慎而言，无异于心中信仰如大厦倾覆，轰塌之后的阵阵回响让他茫然立誓“此生绝不入仕为官”。
　　“也罢，山川湖海皆可往，谨让不如云游去。”
　　方知慎不置可否，许是他自己都未能琢磨清楚，握着手中的书刀，他很想知道，父亲用他曾以为的明君所赠的书刀自刎究竟是怀抱何种心情。再谢许伯川，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