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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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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说话间,顾岁景把手中的书随手放在了书案上。
门被推开,一阵蹩脚的气味传来──陈尘一端着晚膳进来了。
顾岁景嗅到了这股难闻的气味,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了饭桌前,等着陈尘一布膳。
黑色的蘑菇蒸蛋,紫色的蘑菇炒鸡蛋,青色的蘑菇鸡蛋汤……
顾岁景:“……”
陈尘一边把窝在胳膊肘儿处的袖子抖搂下来边诉说自己的功绩:“公子,这里很多年没住过人了,什么都没有。就这蛋还是我从树上鸟窝里现掏的,这蘑菇是糟木上长的。我看品种还挺多,特意为你做了好几种。”
陈尘一一脸得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御膳房里出来。
顾岁景拿着筷子,勇敢了很几次还是没敢下手。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挣扎,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
陈尘一大言不惭地问道:“你咋不吃呢?”
“你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顾岁景一言难尽地看着桌上五彩缤纷的“佳肴”。
陈尘一的视线从饭菜上移到顾岁景脸上,再从顾岁景脸上转移到菜上,如此循环往复几轮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问道:“你……”
话还没说完,顾岁景的肚子就非常不给面子的响了一声。
“饿吗?”
陈尘一想抽自己的嘴。
顾岁景一脸“你说呢”的不爽样子盯着陈尘一。
这股杀气让陈尘一立马高举双手往后退:“我去重做,我去重做。”
“等等。”
“还有什么吩咐?”
一个钱袋砸来,陈尘一慌忙去接。
顾岁景声音里有着难掩的疲惫:“还是去买点吧。”
陈尘一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擦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闷闷的:“哦。”
“把门关上。”
“哦。”
人走后,顾岁景垂着头,慢慢地揉着太阳穴。
与人沟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本来就面临着词不达意的困境,如果对像再听不懂人话就更加困难了。所以,在顾岁景的价值观中,与人沟通是效率最低的行为。
更何况,在顾岁景眼里,所有人甚至连同他自己都是个傻逼。
这幅身体本就羸弱,长时间的饥饿让他的胃部一阵一阵揪着疼痛。
他不明白,怎么写烂尾小说也会遭报应啊!
顾岁景内心愤愤地想:老天爷,你不如直接放狗咬死我。
然而自古以来,祸不单行。
顾岁景使劲攥着自己的手心,强撑着力气站起身来。趁陈尘一不在,他有些事情要与陈时生当面对质。
只要可以多一些能让他回去的线索,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愿意。
***
更深露重,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顾岁景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来到陈时生屋外时,发现屋内还亮着灯,一个黑色的身影映在纸窗上,莫名有些寂寥。
顾岁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等一会儿,屋内就传来轻微的声响。看门见是顾岁景,陈时生先是怔了一瞬,然后赶忙请他进屋落座。
顾岁景喝了杯热茶,胃疼稍微缓解了一些。他这才开口道:“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有些问题想要请教陈公子。”
陈时生此刻面色并不比顾岁景好多少,但声音依旧温润:“顾公子但说无妨。”
“说起来有些冒昧,我想打听一下关于你师父的事情。”
陈时生颇为无奈地笑了笑,道:“前尘往事了,没什么冒昧不冒昧的,顾公子既想听,我便说上一说。”
十几年前,陈时生还是一个孤儿。
因为战乱,他家里人都死光了,就留了他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坐在家门口无措地哇哇乱哭。
林九就是那个时候,把他捡回了应风山并且收他为徒。
然而不同于别的师父一般腐朽刻板,林九是个不着调的。虽说他也教陈时生一些真本领,但不该教的他也教了。三教九流,从书堂到风月之地,林九带着陈时生逛了个遍。
美其名曰“体验三千尘世”。
林九常说,修仙讲究一个“脱离凡尘”,而脱离凡尘之前就要先看破红尘,只有经历了红尘种种方可参悟。
虽不同于传统修仙门派,但陈时生非常认同自己的师父,对他很是尊重。
但没想到,参不破红尘的却是已经走过一遍尘世的林九。
不知道从何时起,林九喜欢上了自己的徒弟,之后的一切对于陈时生而言就像是一场噩梦。
林九开始诱导自己的徒弟,蛊惑自己的徒弟。
这折磨从来不针对于一个人。林九在日日夜夜欲望的摧残下,走火入魔了。
陈时生毕竟年轻,经验不足,被林九施了阵法禁锢自由,日日折磨,直到今日。
说完这一切,陈时生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日新月异,人间早变了模样,他总要往前看的。从小在林九的折磨下还能坚持到如今的陈时生,不会是懦弱逃避之徒。
顾岁景有些惊讶,良久,他道:“抱歉。”
他没想到真相会是如此,跟他写的故事大相径庭。
“无碍,人总是要抛弃过去向前看的。”
看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顾岁景才又问道:“不知道你可曾有过师弟?”
杯盏被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陈时生笑道:“顾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来的师弟呢?”
“那这就奇怪了,陈公子或许不知道,这些年江湖中一直有人打着你的名号行侠仗义,我还以为是你的同门师弟呢?”
陈时生:“起初几年,林九带我在人间行了不少善事,也算小有名声,估计是江湖中人有人模仿罢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有什么猫腻,只怕也已经提前串通好了,再多问也无益。
只是想到自己笔下的角色可能在联合起来忽悠自己,顾岁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好像他是什么罪无可恕的反派一样。
正想着,敲门声又蓦地响起了。
这次,不等有人去开门,门就自己被推开了。
陈尘一满脸汗水,直接推门而入。
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顾岁景心中哂笑,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他佯装生气,斥责道:“慌什么?”
“公子。”陈尘一抹了把汗,挤出了一个担忧的表情,“我把饭给你买回来了,结果四处找不到你,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儿,这才着急了些。”
“着急到来陈公子的房里寻我?”顾岁景用手撑着脑袋,歪着头问。
“哈哈。”陈尘一摸着后脑勺打哈哈,“其实是柳七看到了,我才过来的,主要还是担心你不是。”
顾岁景并未回答,只是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然后他向陈尘一伸出了手。
陈尘一看着顾岁景白皙的手,指节修长,不染凡尘。在烛火的照映下,仿佛发着淡淡的白光。
“扶我一下。”顾岁景摆足了高高在上的冷淡架子。
陈尘一:“……”
他立马弯腰奉上双手,托着顾岁景的手:“嗻。”
陈尘一的手心很热,顾岁景仿佛被烫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到了陈尘一的胳膊上,借力站了起来。
饿了太久,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真不是他难为人。
向陈时生道了别,顾岁景在陈尘一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有了顾岁景的资金支持,陈尘一买回了不少好吃的。但顾岁景也没吃多少,剩下的饭菜都被陈尘一一卷而空了。
饭后,顾岁景道:“明日,我们就启程去姑苏。”
陈尘一有些诧异:“这么着急?你身体……吃得消吗?”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有分寸。你只需听从命令就行。”
“哦。”陈尘一看时间也不早了,又赶紧说,“那你赶快休息吧,舟车劳顿,不休息好可不行。”
“嗯。”
疲惫了一天,顾岁景稍微洗漱了一下,沾床就睡。
在梦里,他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奶奶──那个一辈子都精致体面的语文教师,江月。
顾岁景站在一面全身镜面前,一旁是手拿戒尺的江月。
江月面容慈祥,语气却严厉。她道:“微笑。”
于是,顾岁景就如同听到任务的警犬一般,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标准到,就连他的眼底也是带着笑意的。
看着镜中之人,顾岁景突然有些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形象颤动起来,接着越来越扭曲,最终,竟变成了陈尘一!
陈尘一不再是平日里那副乐呵呵的傻样,他神色冷峻,眼里充满了恨意。
顾岁景突然有些恐慌,他连忙往后退去。
然而已经晚了,他看到镜子里的陈尘一手起刀落,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顾岁景浑身一怔,从梦里惊醒过来。
刚才梦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自觉地按上了胸口,那里好像真的很痛,不像是做梦。
下一刻,顾岁景猝然趴在床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胸口处的布料,把那里扯得满是褶皱。血迹从口中咳出,双唇染上了艳丽的色彩。
顾岁景觉得自己快要把嗓子给咳出来了。
“哐当”一声,他的屋门被推开了。
陈尘一跑了过来,重重地去拍他的背,同时另一只手按住了顾岁景的手腕,源源不断地往内输送着灵力。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顾岁景才算缓过来。
他接过陈尘一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哑声道:“多谢。”
陈尘一看着白色的帕子上鲜红的血迹,觉得异常地刺眼,没忍住道:“你身体不好,还跑来跑去地做什么?”
“……”
然而回答他的是已经钻回被窝熟睡的顾岁景的背影。
陈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