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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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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冷尘衣会卷土重来,然而这次之后,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转眼又过了一年,建安七年四月,三年一度的科考结束。
穆长野看着榜单居于首位的名字,有那么一点意外。
穆心,这次的状元郎,竟然和自己同姓。
他立刻翻阅了一下卷宗,发现此人身份干净,只是一个小吏的儿子,读书刻苦这才考了上来,考场上又惊才绝艳,一举名震京都。
三天之后,穆长野坐在太和殿上,
科举前三,状元,榜眼,探花,理应由皇帝亲自嘉奖。
但当三人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时候,穆长野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当中的状元郎面目清俊,斯文儒雅,然而一双幽深的眸子却如此熟悉。
穆心……
真的把这个名字当成是巧合的他觉得自己此刻像个白痴。
冷尘衣曾经还身为君后的时候,就一直低调神秘,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后来几经血洗,认识他的人更少了。他本就胆大包天,如今稍微易容,自然也不怕人认出来。
但穆长野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就算他化成灰,穆长野都认得出来。
只是,他没想到冷尘衣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人……为何如此固执,非要跟自己不死不休?
众目睽睽之下,穆长野不能揭穿他,冷尘衣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
“臣穆心,臣方靳,臣张忠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人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行叩拜之礼。
穆长野眸光微敛,不动声色:“三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三人谢恩起身。
穆长野看向身侧的太监,太监会意,立刻走到冷尘衣面前,将手里捧着的花翎插在他的帽子上。
“谢主隆恩。”冷尘衣拱手,再次行礼。
穆长野却不看他,视线转向榜眼和探花,道:“方爱卿,张爱卿。”
“臣在。”二人拱手同声。
“你二人可去吏部等候官职。”
“臣遵旨。”二人跪地叩谢:“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下吧。”穆长野挥了挥手,二人起身离去。
冷尘衣站在大殿之中,即使两侧站满了文臣武将,他却仿佛只身一人,孑然独立。
穆长野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缓缓开口:“新科状元,穆心。”
“臣在。”冷尘衣拱手,气势却完全不像是初入朝堂之人,他太过平静。
“去偏殿侯着。”穆长野的声音的不辨喜怒,目光却有些冷。
“臣,遵旨。”
冷尘衣是个天大的麻烦,穆长野早就知道这一点。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你到底想做什么?”偏殿之中,穆长野看着冷尘衣,冷冷问。
“想要看看你。”冷尘衣说。
穆长野深吸一口气:“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你。”
“可是我没办法丢下你。”他说。
“我可以杀了你。”穆长野压制着心头渐起的怒意,只要一见到这个人,他就无法冷静。
“我做错什么了?”冷尘衣问。
“你……”看他那样无辜的眼神,穆长野嘴里的话还是憋了回去。
最终,他叹了口气,对着门外道:“来人。”
一名太监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圣旨,向穆长野行礼:“陛下。
“宣。”穆长野微微蹙眉。
“是。”太监应了一声,转身面向冷尘衣。
“穆心接旨。”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冷尘衣跪地侯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穆心,风华浊世,德才兼备,特封为翰林学士,择日就任,钦此。”
冷尘衣高举双手,接过圣旨:“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做戏倒是做得滴水不漏,仪态举止,都非常符合一个忠心的臣子。
穆长野反而不习惯,他知道冷尘衣骨子里的骄傲,即使跪在自己面前,也不会把自己当成至高无上的帝王。
他没有让冷尘衣起身,沉默看了他片刻,拂袖转身而去。
翰林学士这个职位,看似风光,其实并无实权,只是个虚职,他冷尘衣就算有通天的本领,坐在这个位子上,也休想轻易插手朝政。
今天的这个插曲没有瞒过江淮谒,所以,他当晚就到宫里来了。
“陛下,他回来了?”江淮谒也不避讳,直接开门见山。
穆长野眉间难掩忧色:“是。……我已经让人去监视他了。”
江淮谒目光变了变,忽然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陛下,还好他没听到你这句话。”
“什么意思?”穆长野微愣,不解的看着江淮谒。
“……没什么,我就开个玩笑。”江淮谒打着哈哈,似在掩饰什么,随即转移了话题:“陛下,我这次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说。”
江淮谒沉默了片刻,道:“辰王让我转告陛下,陛下好男风事小,无后事大,如今陛下身体康复,也该迎娶一位女子……”看到穆长野迅速黑下去的脸,他顿了顿,还是将后面的话说完:“……延续子嗣。”
“我才二十一吧?”穆长野斜了他一眼,没好气:“急什么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唉……”江淮谒叹气,满脸憋屈:“陛下,你上次可是差点就死了,辰王他老人家能不急吗?万一哪天你又……”
“你给我闭嘴!”穆长野瞪眼。
江淮谒摇头苦笑,忽然凑近,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穆长野先是一怔,然后脸色变了又变,
“她知道吗?”穆长野神色复杂,过了许久,忽然问。
“知道,陛下放宽心,翎夕姑娘绝对忠于陛下,且她生性豪爽不拘小节,这点牺牲,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建安七年四月初二,南越君王洛九微下诏通告天下,将于次月初十迎娶武王之女夏侯翎夕为后。
一向好男风的皇帝陛下居然回归正途,要迎娶武王之女,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延续子嗣固然是的理所应该的理由,但陛下从来不近女色,与权贵宗亲之女几无往来。虽与夏侯翎夕有过几年同窗之谊,但现在不经选秀直定人选,未免太过草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背后另有目的。
有些人已经知道收手,连陛下的意图都弄不清楚,何必赶着去送死。
就这样,眨眼就到了五月初八,离他和夏侯翎夕大婚的日子已经只有两天了。
招藩入京的旨意早在一个月前便已传达给四位藩王,最先到达的是武王父女。
按习俗,夏侯翎夕婚前不能和穆长野见面,于是便住在藩王府邸之中静候,武王独自入宫谒见君主,心中明白这刮的是什么风,举止谨慎,言谈妥当,倒也是个会演戏的。
跟着入京的便是景王,由于辰王一直都在,所以其实等待的就只有平王了。
平王还是来了,几乎也可以算是孤身前来。
穆长野自从把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就再没有见面了。
这些天冷尘衣倒是安分得很,让人想抓点把柄都抓不到,眼看大婚在即,为防万一,穆长野让卫殊影去盯紧他,可没想到第二天卫殊影就出现了。
这天晚上,穆长野才吃过晚膳,就有人慌慌张张前来禀告,说翰林学士穆心求见。
穆长野还没说什么,冷尘衣已推门而入,他目光沉沉,直逼穆长野而来。
穆长野心感不妙,立刻挥退奴仆,然而房门才关上,他便被冷尘衣一把揪住领口,摁倒在身后的桌案上。
“你疯了吗!”穆长野又惊又怒,没想到这家伙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你真要娶那个女人?”冷尘衣的目光有些冷。
“不应该吗?”穆长野与他冷冷对视:“我不是洛九微我没有断袖之癖!我需要一个女人为我生孩子。”
“你没有断袖之癖?”冷尘衣瞳孔收缩,桀然冷笑:“那我算什么?自作多情?”
穆长野脸色一僵,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看房门口,低声道:“你先放开我。”
冷尘衣俯下身子,两人离得很近:“怎么,我很见不得光吗?陛下就这么怕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是在阻止你找死,你别不知……”
穆长野话还没说完,冷尘衣忽然吻住了他的唇。
穆长野浑身一颤,本能地去推开他,却发现如今的自己跟冷尘衣之间的力量悬殊不是一星半点。
自己竟然完全被他压制,根本无法动弹。
也不知是当年那穿心一剑伤自己太深,还是冷尘衣的实力更强了。
感受到他的抗拒,冷尘衣吻得更用力,充满了霸道而强势的气息,不容抗拒,不可阻挡。
很快,穆长野便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好停止徒劳的挣扎。
冷尘衣这才稍微放缓了动作,让穆长野渐渐摆脱了窒息感,而他仿佛亲不够似的,喉间的低吟和喘息越来越深,冰冷的眸子也迅速融化,手缓缓向着穆长野腰间摸去。
穆长野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浇灭,冷尘衣的吻让他全身酥软无力,眸子也变得迷离。感受着那只微凉的手在自己滚烫的肌肤上游移,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在克制着自己,他真的不愿拒绝这样的冷尘衣。
最终,他用力捉住了冷尘衣肆意侵犯的手,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冷尘衣也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浑身微微一僵,停下了动作,也停止了亲吻。
穆长野微微喘着气,眸子渐渐恢复了清明。
“起开!”他蹙眉,却羞赧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软的。
冷尘衣没有动,手指轻轻摩挲着穆长野被亲得红润的唇,轻声道:“长野,你喜欢的人始终是我,但你却从不愿给我机会。”
他的手指很凉,但穆长野的心也很凉:“你这是在指责我吗?……在你想要杀掉我,想要我的皇位,为了一切不惜把我当做一枚棋子的时候,你有想过今天吗?”
冷尘衣默默看了他半晌,缓缓道:“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我已经不在乎你怎样想了。”穆长定定看着他:“我只求你不要再来打乱我的生活,我很好。”
“可是我很不好!”冷尘衣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激烈的情绪,却又迅速被自己克制:“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穆长野眼眸半合,不再看他:“你不需要我原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明白的。”他微微苦笑:“洛九微不可能一直任性下去,除非他不做这个皇帝。”
冷尘衣的唇紧抿着,脸色有些苍白,他终于起身,伸手将穆长野拉了起来:“所以……其实最无情的人是你。对你来说,国家,百姓,才是最重要的。而我……”他自嘲一笑,带着些许苦涩:“大概比不过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此刻的冷尘衣,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实,他说这些话时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穆长野知道,他心里也许是真的苦,可是……自己不应该原谅,也没有权利去原谅他。
“你走吧。”穆长野的声音仿若是一声叹息。
“你何必如此绝情……”冷尘衣轻声道:“我都还没说我今天来的目的……”
“走吧。……我不想知道。”穆长野打断他,却不想再听。
他那样骄傲的人,永远不会将自己低到尘埃里,而自己,并没有勇气为他敞开心怀。
冷尘衣沉默下去,半晌才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看到我。”
穆长野不置可否,他们之间既然没有未来,又何必纠缠。
冷尘衣静静看着他,眼眸深处却似有暗流汹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长野,我是不会放弃的……除非我死。”
除非我死……
这四个字如同惊电击在心头,穆长野脸色一变,说不出话来。
“是你教会我这些的。”冷尘拉过他的手,将他紧紧拥抱。
“太晚了……”这次,穆长野没有挣扎,只是低声喃喃。
冷尘衣笑了笑:“不,任何时候都不晚。”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穆长野的目光渐渐软了下来,声音里只剩下无奈。
“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失败了,败在你手里,现在想来,也是命中注定。”冷尘衣道:“成王败寇,可是你连做阶下囚的机会都不给我。如果不能去争取些什么,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会后悔。以前有人说过,我这个人,一旦动了念头,就会万劫不复。”
“我早就无家可回了。”
冷尘衣说了很多,每一句都在动摇穆长野的决心。
可从一开始,两人就站在对立面。
“你的家不在我这里。”穆长野闭了闭眼,轻声道。
冷尘衣沉默半晌,终于松开了穆长野,他叹了口气,缓缓从怀里摸出一枚银丝玉坠,塞进穆长野手里:“那就请你收下这个,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了。”
穆长野怔然看着掌中那枚青碧色的玉坠,不明所以,然而等他抬头之时,冷尘衣已转身离去,只留给穆长野一个孤独的背影。
他缓缓收拢五指,将那枚玉坠紧握在掌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的体温。
为什么就这样走了?穆长野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也许……这样的见面,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而冷尘衣前脚刚走,一道黑色的人影便从门外转了出来。
“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穆长野没有抬头,只是微微蹙眉整理着凌乱的衣衫
。
“他只是想见见你,”卫殊影没有解释。
他的脸几乎已经完全恢复,只是经过岁月的沉淀,身上的气质跟从前有些许不同,显得更加成熟稳重。
“你信他?”穆长野动作微顿,看向他。
“也许从前不信,但现在信。”
穆长野眼里有了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卫殊影现在竟然会帮冷尘衣说话。
似乎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恩仇。
“陛下,你可想清楚了,无论这场大婚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夏侯翎夕这辈子都要被困在后宫之中,而你,真的能心安么。”卫殊影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却说进了穆长野心里。
夏侯翎夕是女子,跟男人不一样,她若嫁给穆长野,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不可能如同江淮谒,卫殊影一样,说放他们自由便能放他们自由。
自古女子以夫为天,丈夫便是她们的一切,帝王之家更是如此。
穆长野若不想负她,便要断了对冷尘衣的一切情念。
而卫殊影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他明白,穆长野的感情太过专一,若将他强行跟不喜欢的人绑在一起,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
当然,这种事江淮谒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这个人更绝情罢了。
也许在他眼里,感情这种东西如果影响到大局,那就应该被舍弃。
相比起来,卫殊影这个表面冷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人,反而更懂得人情世故。
但这件事穆长野之所以答应得如此干脆,不仅仅是想铲除某些潜在的威胁,也是要逼自己对冷尘衣死心。
也许只有这样,两人之间才能彻底结束。
想必辰王和江淮谒如此急于行动,也是忌于冷尘衣的出现,不想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只是……委屈了夏侯翎夕。
好在她还没有喜欢的人,否则自己真是罪过。
都说日久生情,未必不可一试。这个女子,其实也挺好的。
建安七年五月初十。
穆长野身穿深蓝色冕服,头戴平天冠,眼前垂下的珠串叮叮作响。
宫殿底下早已坐满了人,穆长野身边有一张空着的椅子,这是给夏侯翎夕准备的,按照规定,她需要在外等候。
下方首先是四方藩王,后面其次才是各位大臣,一眼望过去,蔚为壮观。
耳畔忽然似听到有人在低低唤他,那声音如此熟悉,他侧目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穆长野暗自苦笑,自己是怎么了,这个时候居然会听到冷尘衣的声音,出现错觉了么?
他不可能在这里,卫殊影虽然会允许他见自己,却绝不会让他出现在自己的大婚现场。
“恭贺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穆长野保持着始终如一的表情接受众人的朝拜,接着便是收下他们的贺礼。
辰王送的是一尊玉佛,景王带来的是一柄古剑,平王却卖了一个关子,笑呵呵的捧着一个锦盒:“此乃西域进贡而来的无上瑰宝,容臣给陛下呈上吧。”
之前的礼物都有有人收下查看再送到他面前,平王这却是想要直接送到他跟前来。如此日子,拒绝倒是显得不合时宜。
穆长野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且打开给朕看看。”
他并不说让平王上前,这是不给他机会了。
平王的神色似有瞬间的僵硬,却立刻恢复如常,他微微低首:“是。”
说完,便缓缓打开了盒子,盒中碧光四射,十分耀眼。
穆长野被那碧光刺激得眯起眼睛,而就在这时惊变突起,盒中那物竟像是会自行锁定目标,隔着近两丈的距离朝穆长野激射而来!
刺眼碧茫扰乱视线,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刀鸣铮然而起,一名侍卫忽然挡在穆长野身前,手中刀光如同惊电疾闪,与盒中那物激烈相撞!
平王脸色骤变,还没来得做出任何反应,那物便在空中爆开,染满绿液的雁翎刀斩破空气飞驰而来,“嗤”地一声撕开皮肉契入他的颈骨之中!
平王目眦欲裂,缓缓倒在地上,他死死盯着那名侍卫,嘴角抽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穆长野的视线同样锁定在那名侍卫身上,一种莫名熟悉感从脑海中闪过,他忽然看那名侍卫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颓然倒地。
穆长野神色一变,忽然看到了他的脸,竟然……是冷尘衣!
那一刻,穆长野几乎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就要起身向他冲去,却忽听江淮谒的声音冷冷响起:“来人!快把他带去救治!”
穆长野看了江淮谒一眼,只见江淮谒向着自己微不可察地摇头。
他明白,对方是在告诉自己,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失态。
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婚宴,卫殊影的人迅速赶来控制了场面,将整个皇宫护卫起来,务必一举铲除叛逆。
当穆长野赶到御药房的时候,太医刘能刚为冷尘衣诊完脉。
榻上,冷尘衣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死。
他脖颈处有一道像是被什么齿咬过的伤痕,血肉外翻,不断往外渗出深黑色的血,透着微微的青碧色。
而伤口附近的肌肤也泛着青色,逐渐向其他部位蔓延。
穆长野没想到,他真的在自己身边。
平王为何如此孤注一掷,穆长野已经不想去想了,他明白,那些人之所以如此大胆,肯定有人支持,这个人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行。
但他确实没想到,平王会亲自动手,并且如此急切。
刘能额上渗出了许多冷汗,他摇头,在纸上写出几行字:“陛下,咬伤他的是一种名叫碧血蚕的西域毒虫,十分罕见,臣无能,无法配置出解药,请陛下恕罪。”
他写完之后,立刻向穆长野跪了下去,穆长野却怔怔看着桌上白纸上的字,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无法配置出解药……
穆长野猛然蹲下身子,紧紧扣住刘能的肩膀,眸光剧烈颤抖:“你再想想,还有没有谁可以救他!你再好好想想!”
此刻的穆长野,神色看起来极为可怕,刘能满脸惊惧,干枯的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他身后站着一排太医,见状纷纷跪倒在地,叩头不止。
穆长野脸上迅速失去了血色,胸口的旧伤似又疼痛起来,他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颓然松开刘能,穆长野单膝跪地,右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衫,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他还有多少时间。”穆长野艰难开口。
“一……一个时辰。”刘能以额触地,声音颤抖,不敢抬眼。
穆长野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泯灭了,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都退下吧。”
“是”众太医连忙答应,迅速起身离去。
待门外彻底没了动静,穆长野才起身,缓缓走到榻前坐下。
他握住冷尘衣越发冰凉的手,笑了:“冷尘衣,你可真行,我非常怀疑你是故意的,故意气我。否则以你的身手,怎么可能被一只……被一只虫子给干掉?”
冷尘衣闭着眼睛,一丝痛苦的神色也无,仿佛只是安详的睡着了。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穆长野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活了,对吧?你知道我没有办法,你也没有办法,所以……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你知道吗?我……后悔了。”穆长野眼里渐渐有了泪光,却依旧笑着:“这个皇帝的位子,谁来坐都可以,不一定非要是我啊。为什么我一定要把洛九微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他妈……装什么伟大?如果我能自私一点,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为什么只有等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想要他活着,就算他不在自己的身边,就算再也见不到他,就算从此是路人,就算……可依旧想要他活着,知道他活着就够了。
哪怕远在天边。
“冷尘衣……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听到了吗?”蓄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决堤,穆长野如鲠在喉,泣不成声:“对不起……是我错了……”
“陛下。”一只手忽然轻轻扶住他颤抖的肩膀,穆长野缓慢回头,看到了卫殊影。
卫殊影衣袖上沾染着血迹,应该是刚刚处理完判党就赶来了。
穆长野迅速收敛了情绪,可有眼角的泪水一时止不住,他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让你见笑了……”
只此一句,他再说不出话来。
“你想让他活着吗?”卫殊影静静看着他,忽然问。
穆长野呼吸猛然一滞,闪电般看向卫殊影,似不能置信:“……你能救他?”
卫殊影不置可否,缓缓道:“他什么都明白,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重新开始。”
“所以……””隐隐猜到某种可能,穆长野试探性地问。
“平王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掷,是因为他身后有冷尘衣支持,但冷尘衣骗了他。”卫殊影淡淡道:“冷尘衣早就准备好了解药,并且亲手交给了你。”
穆长野恍然一惊,瞬间就想到了昨夜冷尘衣给自己的那枚玉坠,他慌忙去身上摸索,直到玉坠被紧握在手心,他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陛下,让他活还是让他死,由你自己决定。”卫殊影说完,转身离去。
“谢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穆长野低声喃喃,他明白,卫殊早已默许了某些事情。
转身小心将那枚玉坠放在冷尘衣怀中,穆长野低声道:“醒过来,我就再也不赶你走了。”
陛下的大婚无疾而终,因为平王的反叛。
一举铲除平王一脉后,其他三人也都主动向陛下请辞,曾经的格局一去不复返。
大婚之日,陛下遇刺,郡主夏侯翎夕主动上言这乃上天不满这场婚礼,从此只和陛下做君臣。至于那些风言风语,自然由时间去泯灭,却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此后又半年,洛九微将帝位禅让于自己的叔叔洛寒州,从此销声匿迹,隐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