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酒怎敌风急》添字

2、结心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的架势。

　　屋里三个人站着，三个人坐着，气氛有些诡异。

　　因为某些缘故，老板和老板娘是知道易风岑和林淡之前的关系的，看眼前这情形，不用说也大概能猜出个一二。

　　两人对视了一下，老板娘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来处理，感情这种事情，女人似乎天生就比男人更擅长。

　　“来来，大家别光傻站着啊，都过来坐，正好冰箱里还剩些羊肉串，炉子我们也没扔，我让老马再做几道正宗的东北菜，本来这最后一顿饭就我们两人吃，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现在好了，人多热闹。”老板娘一脸热情地向程楚和易风岑招手。

　　“坐吧，别忘了，今天可是你说要吃烧烤的。”程楚拉了一下易风岑。

　　易风岑这个人向来口味清淡，吃东西讲究得很，不喜欢火锅、烧烤、韩式烤肉这些重口味的东西，所以今天他主动提出想吃烧烤实在出乎程楚的意料。

　　“你不是喜欢吃吗？”易风岑淡淡道。

　　程楚愣了一下，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忍着没怼回去。这货什么时候知道为他着想了？

　　毕业以后，他和易风岑在生意场上来往频繁，今天刚刚合作谈成了一笔大生意，粗略算下来能净赚几个亿，两人说要庆祝一下，他让易风岑随便点地方，结果这人想了想，提出要吃烧烤，还说起前些天在P大BBS上看到一个西门烤翅即将停业的帖子，所以才决定来这里碰碰运气。

　　程楚拍了一下易风岑的后背，语气中带了点儿意味深长，“看来今天咱俩运气不错，选对地儿了。”

　　透过薄薄的衬衫，程楚能清晰地感觉到易风岑背部僵硬的肌肉，这人脸上虽然冷冰冰的，但心里绝对不平静。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

　　/
　　六人座的圆桌，程楚坐在结心左边，林淡坐在结心右边，易风岑则挨着程楚，正好坐在了林淡对面。

　　两人的目光短暂对上，又分开。

　　老板娘拿过来一瓶茅台，说是珍藏了好多年的，一直不舍得喝，这回终于派上用场了。

　　“易大少，喝吗？”

　　“喝呀。”易风岑勾了下嘴角。

　　程楚在旁边捅了一下易风岑，小声说，“你可别逞强，就你那胃，要不是平常有田四美给你挡着，你早就被秒成渣渣了。”

　　“那就试试呗。”易风岑无所谓地晃了晃酒杯。

　　程楚又去看林淡，“你呢？不会也要跟着喝吧？”

　　林淡垂眸想了一会儿，把酒杯递了过去。

　　易风岑似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仰头喝完了自己面前的酒。

　　结果还没等烤串和炒菜上桌，几个人就已经先喝了好几轮。

　　结心在旁边看着，觉得有些奇怪，她记得之前姑姑明明说过不爱喝酒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喝，而且这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也有些奇怪，看样子是和姑姑认识的，只是什么都不说就光喝酒，难道这就是小说里常说的“物是人非”？

　　好在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不够集中，当老板娘端出一盘香气诱人的羊肉串时，结心刚才的那点好奇心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姑姑，我可以吃这个吗？”

　　“当然，我给你拿。”林淡从盘子里拿了两串递给结心，“你看，它的肉块是不是比你之前吃过的都要小？好的羊肉串就是这样，烤完了都会缩水的，所以才显得小，那些看起来很大的肉块其实并不好，而且这不是用电烤炉烤的哦，是用炭火，需要刚才那个阿姨非常辛苦地用蒲扇一下一下地扇才能烤好。”

　　“嗯，所以这是一盘有灵魂的烤羊肉串。”林淡下了结论。

　　“姑姑，你好像很懂？”结心眨着大眼睛问。

　　“哦，以前做过。”林淡愣了一下，淡淡地回答道。

　　“等一下，小妹妹，你管她叫什么？”程楚打了个响嗝，指着林淡问。

　　“姑姑啊。”

　　“姑姑？姑姑。姑姑。”程楚边重复边在桌下掐了一下易风岑的大腿，见对方没反应，于是偏头去看，只见易风岑毫不避讳地盯着林淡看，眼神晦暗不明。

　　“不好意思，公司有事，我先走了。”

　　多半是喝了酒的缘故，易风岑的声音听上去哑得厉害。

　　程楚看着易风岑的背影，总觉得这人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仿佛害怕听到什么，只能自欺欺人地先行离开。

　　结心似乎有些被吓到了，她拉了拉程楚的衣袖，小脑袋凑上前去悄悄地问，“叔叔，刚才那个叔叔是生我的气了吗？”

　　程楚有点儿发愁，大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哪里是小孩子能够理解的。他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没有啊，他只是脾气不好，小妹妹，跟叔叔说说，你多大了啊？”

　　“七岁。”
　　“叫什么名字啊？”
　　“结心。”
　　“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姑姑给起的。”

　　“那你姑姑真厉害，不过她确实一直都这么厉害，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程楚这话是特意说给林淡听的，他边说边去看她，结果这人从刚才开始就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板和老板娘又端上了几盘正宗东北菜，见少了一个人，忙问是怎么回事。林淡抬起头，笑着说那人有事先走了，然后给结心夹了一块儿排骨，情绪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让程楚几乎以为自己刚才产生了错觉。

　　女人狠起心来，真是可怕，也难怪易风岑想要逃，这搁谁谁也受不了啊。
　　程楚想。

　　上大学那会儿易风岑有多宠林淡，院里没人不知道。

　　后来两人分手了，传闻还是林淡甩的易风岑。

　　当时多轰轰烈烈，现在就多冷冷清清，全班现在几乎就剩下易风岑一个没媳妇儿的单身狗。

　　手机这时候响了一下，程楚看了一眼，居然是易风岑发来的微信。

　　【你走不走？】

　　【你没走？】

　　程楚喝得脑袋有些晕，这人刚才不是走了吗？合着只是装装样子，根本没走？

　　【我在车里等你。】

　　【靠！】

　　【五分钟之内出来。】

　　易风岑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我还没吃到小鸡炖蘑菇呢，正宗的野生东北榛蘑，或者你要不要考虑回来再吃点儿？我保证比其他地方都地道。】

　　【五分钟之内出来。】

　　易风岑重复了一遍。

　　程楚叹了口气，胡乱夹了几块儿地三鲜便走了，走之前他微信扫码给老板转了些钱，说是感谢他这么多年经营这家烧烤店，解了自己不少馋。

　　老板不干，非要转回去。程楚把手机放进兜里，回头瞥了一眼林淡，故意抬高了声音，“这么多年感情，这点儿钱不算什么，我可不像某些人，无情无义的，连走都一声不吭的。”

　　林淡低头啃着排骨，听见这话依然表现得无动于衷，跟个冷血动物似的。

　　老板娘被程楚惹得泪眼婆娑的，等人走了以后，到底没忍住开了口，“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啊？当初明明那么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我年纪大了，最看不得这种有情人分离的场面，这中间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

　　“是啊，你们还年轻，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有些事情相互包容一下就过去了，毕竟能遇上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老板也随声附和道。

　　林淡的眼圈红得厉害，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感觉到胃部被酒精侵蚀的不适。

　　早知道不该喝那么多的。

　　外面的雨仍旧没有停，桌上的小鸡炖蘑菇却没人吃了，凉了以后蒙上一层白色的油腻的膜。

　　带着一股子惹人烦闷的压抑。

　　/
　　程楚出了店门以后，绕了半天才在旁边的一个胡同里找到了易风岑。

　　“易风岑，你就这么怕？连把车停在门口都不敢？……话说这里能停车吗？”

　　“怎么不能？左右不过是交点儿罚款。”

　　“也是，今天连那个人都见到了，对你来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就在程楚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伤人，想要补救的时候，易风岑兀自开了口，“她在撒谎。姑姑？真可笑，我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

　　“不是吧……难道她在撒谎？我还想着那孩子如果不是林淡的，你说不定还有机会。”程楚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你们都分开那么多年了，她也没必要和你说实话。”

　　“是嘛。”易风岑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

　　“我看那小姑娘就是林淡的孩子，和她长得那么像。”程楚自我肯定了这个想法。

　　“程楚，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挣钱的日子啊，咱们和美国那边的合作谈了这么久，总算是搞定了，也不枉我愁白了头发。”

　　“今天是她的生日。”

　　“谁？”程楚刚问出口便马上反应了过来，“所以你才想来这里吃烧烤？”

　　程楚突然意识到爱吃烧烤的从来都是林淡。

　　易风岑没说话，几乎等于是默认了。

　　他仰脖靠在座位上，喉结上下翻滚，似乎很累的样子。

　　“易风岑，你放弃吧，林淡已经结婚生子了，孩子都七岁了，人家早就去过自己的日子了，你傻不傻，非要把自己过成孤家寡人才觉得值？”程楚苦口婆心地劝道。

　　然而劝了也是白劝。

　　程楚知道只要牵扯到林淡，易风岑就会没了理智。

　　两人都喝了酒，没法开车，于是叫了司机过来。

　　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司机来电话说要晚到一个小时。在漫长的等待中，易风岑混沌的脑袋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的手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嘴里喃喃自语，“七岁，七岁……她走了八年。”

　　“程楚，她走了八年，而那个女孩儿七岁。”

　　“是呀，七岁，名字还很好听，叫结心。”程楚不耐烦地说了一遍。

　　“等等，你说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结心啊。怎么了？”

　　易风岑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冻住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涌上心头。

　　或许在他刚见到那孩子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念头，只是那个念头闪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便略过去了。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这是南齐钱塘名妓苏小小的诗作，也是林淡当年最喜欢的一首诗。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首诗，那以后咱们的孩子，就取名结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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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一代名妓苏小小》，台词有点儿《大明宫词》的味道，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