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不孤》陈三愿y

16、宿敌

　　周一大课间，苻榣拉着江若去看年级排名，告示栏前人头攒动，她们随着人流缓慢地往前挪动时，最里面有人讨论：“第一是苻榣，谁是苻榣？”
　　“五小还是三小的？”
　　陈可乐在前排高喊：“那不就是苻榣嘛，我们老五小的。”说着挥着手，“江若，你年级十二。”
　　众人回头打量着外围的苻榣，人群松动了些许，将她推搡至告示栏前。
　　苻榣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第一行，满分三百，她考了291，第二名堪堪270，生生比第二名多出21分。
　　苻榣看完自己的名次，眼睛往下扫，寻找江若和舒朗的名字。江若班级第三，年级十二。舒朗所在的四（六）班高分不多，他也排了班级第三，年级却是二十七。
　　“榣榣，遥遥领先哦。”江若看了名单对苻榣竖起了大拇指，眼睛又笑成了月牙。
　　“哈哈，承让承让。”苻榣摆摆手，也发自内心的高兴。寒假不懈怠的学习此时有了成果，人外有人，人外有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苻榣的脑子是有点问题的。”陈可乐指指自己的脑袋，眨着眼对江若说：“我觉得还是你厉害，会唱歌跳舞，会那么多乐器，成绩还那么好，比苻榣厉害多了，她只会死读书。”
　　江若“哼”了一声：“我和榣榣都厉害。”
　　“是是是，你们是好朋友，我们老五小‘双姝’。”
　　“什么老五小新五小的，有什么了不起，方晋轩不过发挥失常而已，下次谁第一还说不准呢。”一个穿着三小校服的男生抱着臂，碰了碰他身边另一个穿三小校服的男生，“是吧，晋轩。”
　　刚开学，新的校服还没预定，所以三小和五小的学生都还穿着原来学校的校服，五小的校服是蓝白色，三小的校服是红白色，很容易区分。
　　苻榣回头看了榜单，被叫方晋轩的男孩正是排名榜上的第二名，她刚刚只看了总分那一行，比她下面那一行多了21，第二名的名字没注意。
　　方晋轩搭着刚刚说话人的肩膀，有些无奈地笑：“真不知道你在夸我还是损我。”
　　苻榣回头，方晋轩冲她点点头：“厉害。”
　　苻榣也点头示意，拉着江若离开了。
　　摸底考不发奖状，苻榣找赵老师要了第一张前三十的排名表，回家给母亲看。
　　母亲又加班了。
　　自从父母离婚后，母亲的工作比以前忙碌了不少，晚饭有时候不回来吃，前一天晚上多做些放在冰箱里，苻榣放学回来后自己加热一下就好。
　　苻榣迫不及待分享年级第一消息的心情被泼了头冷水，只能延迟这份喜悦，等待母亲下班回家。

　　深夜，苻榣母亲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家，一进门就看见玄关处有一张排名表，自己女儿的名字赫然在第一行，醒目又招摇。
　　母亲停下换鞋的动作，拿起排名表仔细看着，语文96，数学98，英语97，总分291，比第二名整整多出21分。第二名的成绩也很均衡，只是各科都要比苻榣低六七分。
　　母亲欣慰地笑了，看起来温柔极了，轻手轻脚地打开女儿的房门。已近十一点，苻榣已经睡着了，她睡姿一向很好，并不需要母亲来掖被子。母亲静静看了一会儿女儿熟睡的脸庞，便又轻轻带上房门退出去了。
　　厨房电饭煲还插着电，保温的指示灯亮着，母亲拿出饭菜，小口小口沉默地吃着，眼圈却越来越红。

　　清晨，苻榣睁开眼，掀开被子跑至玄关处，排名表还是好好地躺在鞋柜上，看不出来是否被动过。母亲在厨房忙碌，苻榣拿起排名表跑向厨房：“妈妈，我这次摸底考第一名。”
　　母亲正在准备早餐，头也没回：“嗯，知道了。”
　　“是年级统考，和三小一起的，全校第一名。”苻榣补充道。
　　母亲回过头，手上动作没停：“戒骄戒躁，不要为一时的成绩沾沾自喜。你寒假一直有在学习，别人在放松的时候你在奔跑，等别人回过神来加速冲刺，你如果放松了会被赶超的。只有不停奔跑，才不会被追上。”
　　苻榣点点头，不再说话。母亲说得有道理，可这道理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几乎每次考完都是类似的话，再金玉良言听多了也成了耳旁风。
　　没有听到母亲的夸奖，苻榣不无失望地离开，觉得自己特意找赵老师要回来的排名表显得如此可笑，她转身去洗漱，把排名表折成纸飞机扔进了垃圾桶。
　　别人家会把子女的奖状贴在墙上，每当有人做客时，客人看着满墙奖状，会顺势夸奖对方的小孩成绩优异云云。
　　苻榣有很多奖状，可母亲不让贴墙上，说班级第一没什么的，县外有市，市外有省，全中国像她这样的班级第一多了去了，不值得展示出来让其他人看到，如果把别人的客气话当真，会养出虚荣心的。
　　所以苻榣的奖状拿回来之后就不知道塞哪了，可能都被爱干净的母亲收拾掉了吧。
　　苻榣不在乎荣誉，只在意母亲的态度。可母亲总是淡淡的，让她对自己的成绩不敢有一丝得意。她总是茫然地想，到底人外有人会有什么样的人，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一次考试或许真的说明不了什么，苻榣又卯足了劲想拨时间进度条，赶快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她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稳居第一。

　　之后的几次考试，苻榣依旧是年级第一，她放下心来，考后放榜都懒得去看了。落在别人眼里，一派轻轻松松就能拿第一的玩世不恭样。
　　生活一如往常，与江若亲密无间，偶尔课间和舒朗打个照面，无有不顺心的，除了一个名字——方晋轩。
　　苻榣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方晋轩每次考试都稳稳地拿到第二。苻榣母亲每每看到排名表，都要仔细对比苻榣和方晋轩的单科成绩和总分。
　　一开始，苻榣不以为然，惯拿第一的她原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成绩，但母亲总是多番对比，单科分数及总分细细比较。有时候总分能差了十分，有时候在五分以内。五分以内，只要苻榣稍不留神，多错了一道题，可能就会与第一失之交臂。
　　母亲如临大敌，总要让苻榣把错题重做一遍又一遍，做到滚瓜烂熟为止。苻榣苦不堪言，在她眼里，如此机械地对待错题，重复却无用，可她无法与母亲争辩，只会被母亲视为偷懒。不如听母亲的话，还能早点结束。
　　从比较分数，到日常生活中，苻榣做了什么令母亲不满意的事，母亲都会提方晋轩。
　　例如，苻榣偷看电视被母亲发现，母亲会说：“你在看电视的时候，方晋轩也在看电视吗？你不努力，他就会超过你。”
　　有时母亲翻看苻榣的课本和作业本，会说：“你的笔记怎么这么少，上课有没有好好听，学习不能大意，方晋轩就在你后面等着超过你。”
　　就连苻榣挑食，磨蹭着不想吃胡萝卜时，母亲都能提到方晋轩。“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挑食，营养要均衡，人家方晋轩本来就是个男孩子，身体素质更好，你还挑食，怎么比得过他。”
　　诸如此类，明明母亲连方晋轩的面都没见过，“方晋轩”这三个字却成了她们家最常出现的词语，让苻榣也不得不注意起这个人。
　　苻榣是四班的学习委员，方晋轩是五班的学习委员，他们都会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本，偶尔会碰见。
　　方晋轩文质彬彬的样子，每次看见苻榣都会跟她打招呼，话不多，不与人亲近，也不冷漠。
　　有时，方晋轩在办公室与数学老师谈论题目，逻辑清楚，条理分明，苻榣也会在旁边听一会儿。四班和五班是同一个数学老师——赵老师，等方晋轩阐述完自己的思路，数学老师会招呼苻榣一起来参与讨论。
　　方晋轩似乎常做奥赛题，问的问题时有刁钻，苻榣有时会有时不会，方晋轩却总让苻榣讲她的解题思路，似乎生怕她藏着掖着。总是他俩先讨论一番，得不到统一意见时，赵老师再为他俩解答。
　　有的老师知道办公室里一起讨论数学题的两个小孩，刚好是年级第一名、第二名，会开玩笑说他俩可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金童玉女？苻榣心里嗤之以鼻，明明是宿敌才对。
　　学校里，苻榣见到方晋轩本人，倒没什么多余念头，两人像是君子之交淡若水。只是见面打招呼，偶尔在老师办公室一起讨论数学题，再有也就是考试间隙对答案。学校月考像摸底考一样搬桌椅去操场，按名次排座位，他俩稳居第一、第二，每次考场座位都是一米外的同桌，考完一科对一科答案。除了这些没有其他交流。
　　可在家里，“方晋轩”三个字就像苻榣的紧箍咒一样，被母亲念叨得心烦。
　　不知道母亲中了方晋轩什么邪，总要拿他和她比，明明成绩不如她，明明见都没见过，还是耳提面命，处处要提方晋轩，似乎所有人都比自己好，自己什么都不是。
　　苻榣常常梦见自己在奔跑，后面不知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她不敢回头，只能尽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