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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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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病房里站着几个人,分别是一个医生,断情欲一家子还有燕不归。
医生检查了一下仪器的运作情况,发现一切正常后转头对他们三个说,赶快出去,探视时间到了。
断情欲和张叶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医生出去后,断情欲瞥扫了眼床上的阿嬷,少顷痛心地闭了一下眼,沙哑着声音对张叶说:“我们出去吧。”
张叶的视线似乎绑在了阿嬷身上,断情欲话音落下之后硬是过了足足三分钟才“嗯”了一声。
张叶第一个出去,似乎是不想再看到阿嬷戴着氧气罩的样子。
燕不归和断情欲紧随其后。
了师书目送他们离开,再次抬手用全力治疗。
发现无力回天后,他将自身所吸收的日月精华输给了阿嬷,希望她还可以多活几天。
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去一趟如境都。
断情欲和燕不归依然坐在门口的座椅上,张叶大概被断情欲的助理送回家了。
座椅上的两人,一个神情恍惚,脸色苍白。
一个犹犹豫豫地握住另一个的手,安慰
道:“担心也没有用,你知道的。”
断情欲呆呆地没反应。
燕不归又道:“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吧。”
断情欲依然没有动静,半晌,他张口问:“借到钱了吗?”
燕不归说:“目前还没有,我再去试着联系一下我那几个叔伯,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借。”
了师书走后的第三年冬天,他们出资了一部电影的制作,上映后却票房惨淡,几乎没赚多少。
有了这次的经验,后续涉及到这方面的投资都是燕不归亲自出面。
后来有一家影视公司找到他投资,公司的老板是他一个亲戚。
他再三思量依然投了钱,然而他却拿着这笔钱跑路了,后来追回了钱,不久后又遇到财务空缺,出了一个大漏洞。让原本刚步入正轨不久的断氏集团,进入了慌乱期,断情欲联系了几个人,得知的结果是都不愿意借钱,几个月后终于有人愿意帮他们,然而只是杯水车薪。
现在还没把窟窿填上。
“……尽快解决吧。”断情欲说,“谢谢。”
燕不归苦涩地笑笑,又问:“了师书还没有找到?”
断情欲摇头,“飞出去的白线都被他扯断了,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了师书歪了一下头,愣愣地看着他。原来那些缠过来的线是断情欲抛过来的。
他没手机,没用过身份证,大千世界要找到他,简直难如登天,白线应该是断情欲求人得来的。
他还以为是顾燕庭雇来的那个弟子放出来捉他的。
了师书心底涌现出一种别样的感觉,眸光微颤盯着断情欲的侧脸,只见他垂下眼皮,很轻地回握了一下燕不归的四指,把它们收缩在自己的手中捏着。
了师书刚刚说不明白的感觉退淡下去,抬眸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惊讶的不止了师书,还有燕不归。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四根手指被他攥在手里的样子,温热的体温和真实的皮肤触感,让他心跳加速。
燕不归目光移落在他脸上,问:“你……”
你是在我暗示我吗?
断情欲却好像只是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抓到了一根稻草,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向救命的稻草叹息道:“不是人又能怎么样,人都不一定是人,他却永远都是一朵玫瑰花,我不该用假枪抵着他的头,我现在找不到他了,家里的玫瑰,好几天没浇水了。”
原本激动的心,却因为不经意间说出的玫瑰二字,不再激动。他扫了眼断情欲的侧脸将手指抽回,靠着椅背,透心凉。
断情欲并没有觉得异样,反倒转过头朝燕不归说:“担心没有用,我又不是医生,也没有那么多钱和过硬的关系,明天早上去见一个人,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燕不归“嗯”了一声。
了师书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医院大门口时常有很多摆摊的人谋生。一出去灯火通明,小摊的顶边悬挂着或红或白的灯,卖炒饭的师傅手里颠着锅铲,锅里的饭翻炒得金黄诱人,香气扑鼻。
他们共要了三份炒饭,寻了个位置坐下。
周遭依然很热闹,好像出了医院的大门,远离了消毒水的味道,家属们短暂地找到了快乐。
老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颠勺的声音,路边往来的车流声,遮掩住了曾经发生过的,或正在发生的病痛与苦难。
燕不归一点也不嫌弃脏乱的环境,他取了筷子用干净的纸巾擦干净,又用另一张干净的纸垫在断情欲眼前的桌面上。接着又给自己整了一套流程。
断情欲看着想笑,下一秒他忍不住,很轻地微笑了一声,问:“这么讲究?”
“…我爱干净。”
断情欲看了眼地上乱扔的塑料袋还有满地的炸串签子,视线落到他脸上,说:“地上更乱。”
燕不归将擦干净的筷子放自己面前,说:“他们又不进我嘴里。”
断情欲无声地笑了一声。
燕不归突然问:“你明天要去见的那个人是林氏企业的林业平吗?”
断情欲:“嗯,他之前想找我合作来着,但是被我婉拒了,明天他愿不愿意见我都是个问题。”
燕不归:“先不要把人想得太坏,我发现你是不是对有钱人有什么误解,是因为谢辞别吗?”
断情欲反驳:“那倒不是,有钱人普遍都这样,真的像你这样有教养,不会嘲笑一双两百块的鞋子也能穿得并不多,我只能像对待多数人去对待。林家家底很厚的,最近两年又在石油化工上大有作为,飘了起来,很难再往下看。”
他叹口气:“只能撞撞运气了。”
燕不归点点头,说:“明天分头行动吧,阿嬷这边就劳烦张姨了。”
“嗯。”
炒饭上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开始狼吞虎咽。
大概是真的饿了,断情欲吃相一点都不斯文,燕不归却用筷子一口一口地慢条不紊地往嘴里拨,保持着优雅。
他吃了一大半就搁了筷子,然后看着断情欲吃第二份。
街边的灯在他眼里亮着一个明亮的小点,上半身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
他坐姿端正穿着一件卫衣,和其他坐姿随意自由闲聊的客人格格不入,眼睛弯弯地看着断情欲,几十秒后抬手拿过桌上的矿泉水拧开,放在他手边。
断情欲刚好想喝水,他余光瞥到多出来的一瓶水,抬眼对燕不归说:“谢谢。”
“不客气。”
断情欲拿起喝了几口。
了师书看看燕不归又看看喝水的断情欲,他觉得他要开始讨厌燕不归了,还有,不许喝他的水!
了师书在生气。
吃完饭他们又进了医院。他在背后盯着他们的背影,不知原因地气愤地握紧了拳头。
***
了师书要出发去如境都,这个林业平他不知道住在哪里,暂时帮不了断情欲。如果回来后没有谈拢他再出手也不迟。
他向别人打听了一下如境都在哪儿,又走了很久很久,路上遇到了好心的司机送了他一程,到如境都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
渝州最近几天雨水不断,道路湿滑难行,他在云溪城买了一把伞。
通往如境都的那条柏油马路,寂静悠长,两边的绿树参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在下,极偶尔的时候路边会窜出来几只猴子。
了师书一直走一直走,有小精灵好奇地躲在路边的杂草丛中看他,他也没注意。
如境都的三千级台阶上,枯枝和树叶沾着水迹,不太明亮的日光透过树林间隙照进来时它们会绿得反光。他静心爬了三千级的台阶,到结界时,雨停了。
他收了伞却差点儿误闯了结界。
是草丛里的一个小精灵及时好心提醒他,如果不是人要硬闯的话会灰飞烟灭的。
了师书瞠目结舌,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
精灵道:“你身上有异常的花香味。”
了师书问:“我来这里有要事要见掌门大人,他们说如境都从不滥杀无辜,所以我才壮胆来的,请问还有别的入口可以进去吗?”
精灵飞到他面前,边绕着他飞边吓唬地说:“世上哪个门派都不会滥杀无辜,要进如境都这里是唯一的入口,像你这样有事求见的人数不胜数,掌门哪个都要见的话,还不得忙死,更何况你身上还这么多业障,掌门更不会见你了。”
了师书犯难了,“这……我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害过人,这些是我替医院的病人治疗留下的。”
精灵深沉地说:“你还真爱管闲事,凡人生老病死都是他们的命数,瞎操心还捞不着好。”
了师书想反驳它,作为一个凡间精灵怎么能这么说他们呢。但他刚张开口就听到一声呵斥:“北宫雪!你又捉弄我!”
了师书还没有反应过来北宫雪是谁,就见结界处出现了一个穿着紫衣,头发用一个花环围着固定,留了一小撮发丝于左边脖颈处的女子。
看上去像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那精灵一看到她,立马扇动了几下翅膀大叫一声不见了。
素问脸上的怒气未消,北宫雪消失后她转眼向了师书看了过来,上下将他打量一遍,语气温和了些,问:“有什么事吗?小玫瑰。”
了师书看向她,想着应当是如境都长老了,便向她作揖,抬头道:“我想请您,探寻一下阿嬷的寿数。”
“阿嬷?你外婆?”
“不是,是…是我哥哥的外婆。”了师书尽量用人类与人类的关系和语法解释着他和断情欲一家人的关系,“我哥哥是我认识的人类,他的外婆在医院里,我试着救她,但是已经救不了了,所以我觉得既然无力回天,倒不如让她最后几天过得好一点,享受……天伦之乐。”
说到最后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词,他想阿嬷也不想最后几天在医院里度过吧。
素问默然,片刻下了台阶朝他面前走。
就在她走下来的短短几秒钟,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扎的发型和穿的衣服让他觉得这人很温婉,但眼神却透露着一丝凶狠。
了师书有点害怕,他缩了一下脑袋,却见这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可语气听着没有那么凶,她问:“你先告诉我,你身上的业障怎么来的?”
了师书把刚刚和精灵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结果却得到了同样的话,他这次终于把反驳的话有机会说出来了,“仙者为众生,应当救苦救难,众生皆苦才有仙者存在的道理,人类自作的孽你们有权不管也没有管的资格,可是疾病与霍乱从来都不是他们自找的。”
素问对眼前的玫瑰很欣赏,她觉得这朵玫瑰有这么高的悟性,是块修仙的好苗子。
“我们还没有成仙,仙有仙的难处,人有人的难处,大家都生活在这里,真的没必要为彼此付出太多。”
了师书强烈反对,忘记了害怕:“不,不是的,仙不是这个样子,仙者为苍生为天地,凡间精怪包括人类他们都想修炼成仙,仙者不能永生,他们求的不是漫长的生命,是……是是,是…”
他没修炼过,并不知道他们求的到底是什么。
素问说:“是走出时间,走出欲望的牢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走出,时间?”
素问看着他,说:“仙以人之躯不会永生,他们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没有概念就不会恐惧。对于人来说,时间让他们恐惧,前二十年在念书,后二十年在打拼天下,中年在带孩子,老了就只有等死的份,世界繁华他们还没有看够,年轻的后辈还没有长大,没有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他们开始恐惧死亡,希望自己活得更长一点。”
了师书蹙着眉消化这些东西。慢慢地他懂了一些,这人说得对,人类的确会恐惧时间,他们很脆弱,害怕死亡害怕疾病,害怕别人抢了自己的东西,害怕离别。
而玫瑰只害怕长久的干旱和大风大雨。
那仙又为什么会对时间没有概念呢?
半晌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素问又回答起来,丝毫没有不耐烦,“仙之所以能成仙,是因为他们在凡间已经将人生八苦体验了一轮甚至好几轮,终有一天会大彻大悟,得道成仙。成仙后凡人所求的名利和爱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走出了欲望的牢笼,时间的长短对他们来说,无伤大雅,他们会平淡地等着死亡的到来,死后化作凡尘中的任何物件,用另一种方式获得永生,这就是仙的诞生和自然的陨落。”
“那怎么样才可以得道成仙呢?”
素问卡了一下壳,说:“得道啊。”
了师书:“您…”
说了和没说一样啊。
怎么得道,哦,她没成仙不知道很正常。
素问笑了一下,说:“寿数是一大禁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隐私,窥探不得……除非…”
有舍才有得。
了师书从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他做好牺牲的准备,说:“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素问却又笑了,“骗你的,你的悟性很高,之前的那句不为彼此付出太多也是骗你的。”
了师书觉得他被欺负了,因为害怕他小声咕哝了一句:“和断情欲一样的骗子。”
素问看着他无声蠕动的嘴唇就知道他在骂她,不过她不和这朵小玫瑰一般见识,她笑问:“说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
“了师书。”
素问喃喃地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点头道:“好名字,我叫素问。”
“你好。”了师书说。
“好了,你阿嬷现在在哪家医院里?”
“福建的一所医院里。”
“福建!”素问惊道,忙不迭地转头去看了师书。他的衣服倒是干净整洁,鞋子上却有些泥垢,黄色的泥土遍布在鞋子边缘,看上去很脏。
最近几日渝州和周边城市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看这满鞋的尘土,他是走过来的。
素问觉得他有情义,便又问:“阿嬷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们知道你身份吗?”
了师书摇了摇头,说:“她对我哥很重要,我也很喜欢她,但要说是很重要,那倒不是。对我来说,阳光土壤和水才是最最重要的东西,他们人类很看重血缘亲疏,我可以理解的。哦,你去了千万别说是我把你找来的,我哥知道我的身份,他四年前已经让我离开他家了。”
这要是换了北宫雪在这儿,一定会大骂他哥哥没人情味儿。但素问不会,毕竟谁也不想接受和自己相处了很久的人竟然不是人的事实。
素问“嗯”了一声,下一刻,她捏着宽大的袖口,把手摊在他面前,说:“把手放上来,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带我过去。”
了师书扫了眼那只干净的手,他突然觉得素问没那么凶,反倒让他觉得很温暖。
他道声“好。”就把手放上去了。
***
医院里的走廊依然静悄悄的,素问和了师书到的时候,就见阿嬷病房门口的座椅上仍旧坐着断情欲和燕不归。
他们腿上都放着笔记本电脑,在办公。
素问和了师书站在走廊尽头远远地看着他们。
素问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外套,头发捆扎起来,和凡人无异。
她瞥扫了眼icu的大门,又把视线投落在断情欲和燕不归身上,过了几秒转头问了师书,“哪个是你哥?”
了师书指了指断情欲和阿嬷的病房说:“他,另一个是他同事,他们正对的就是阿嬷的病房。”
素问“嗯”了一声,说:“我进去看看,寿数将尽,你会告诉他们吗?”
了师书思考了会儿,说:“会的,他们应该也不会让阿嬷在医院里死掉吧,这里太冷了。”
素问将探究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了师书脸上。
和千池流浪那五百年,她见过太多的妖和精怪,他们大多不懂人间情义,他们区分出好坏,却分不清善恶,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的。
像了师书这样懂情的妖,不是没有,是很少。
他能在如境都山门口替苍生问出那些问题,说出那些话,对于妖来说十分难得。
他懂情却不懂爱。
他为了阿嬷千里迢迢来到如境都找她,为的不是救人,而是阿嬷最后的寿数。
还说阿嬷是他哥哥最重要的人,那他哥哥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他又说,他喜欢阿嬷。
这便是情。
可他说最最重要的是阳光土壤和水,这又是不懂爱的表现。
情和爱是两种东西。情是给予爱是牺牲。
被她盯的时间有点久,了师书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素问如长辈看晚辈那样和蔼地摇了一下头,深沉地说:“你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红尘,有了牵绊,凡人所爱所求也成为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算是半个人了。”
了师书最先觉得惊讶,然后是不解……
素问说:“好了,我进去了,你在这儿乖乖等我。”
素问离开后,了师书怔住在原地。他一直以为他就是一朵玫瑰而已,虽能理解人类之苦却再怎么样都不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她说他有了牵绊,是在说阿嬷和断情欲,入红尘也是因为他们。
情。
了师书脑海中倏地出现了这个字。
人类因为有情所以才会有欲望,有欲望才会有苦难,有苦难所以他们才会不得解脱。
正因为有情,断情欲拼上所有也要带他妈妈和阿嬷离开,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李一安因为要更好的前途所以会嫉妒,学校会把那些事情压下来,狐狸会替男人的妻子打抱不平,病房里会传来哭声,责骂与八卦……
人倘若无情,那世间就没了很多乐趣。每一个都像是冷漠的机器。
了师书好像有点明白,人类高贵的灵魂到底是什么了。
但是只有一点点。
因为他们活着在同类之间创造了无限的善与恶。
张叶这时候从楼梯拐角走进来,手里提着三份饭,到座椅前,说:“先吃饭吧,把工作放一放。”
断情欲抬起头接过张叶递过来的两份饭,说:“马上处理完了,不是让您在家里待着吗?这有我们就行了。”
张叶又憔悴了些,脸色特别不好看,她“哎”了一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说话轻飘飘的:“在这儿坐着比较安心。”
断情欲敲下空格键,合上电脑,刚张口就听旁边的燕不归替他说:“张姨,这儿有我们呐,回头如果阿嬷醒了估计还需要人照顾,他还要忙公司,如果时间调整不过来的话,您要是再累倒可就没人能好好照顾她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您需要没有心理负担的休息。”
“这……”张叶犯难了。
断情欲扭头看向燕不归,燕不归也朝他看了过来。
好吧,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没说话,走过去拍了拍张叶的肩膀,说:“公司暂时没什么大事,我还能过来,万一忙起来的话,就只能靠你了。”
“……可我觉得我还好。”
断情欲像哄骗小孩一样,说:“眼睛又红又肿还说好,您啊就先回去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再来换我的班好吗?”
张叶忧郁地看着他,又偏过头看了眼紧闭的icu大门,点了一下头。
将死之人的寿命可以窥探。
病房内,素问捏起兰花指两手金光掠过双眼,片刻后将几缕金光输到阿嬷额头上,给她渡了些真气。
一进来她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没有几天活头了。医院应该给家属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书。
阿嬷体内多出来的日月精华,应该是了师书输给她的,让她又挺了几天。
希望这些真气能让她平安如正常人一样走出医院,弥留之际再看看自己的儿孙吧。
出来后,座椅上就只有断情欲一个人了。
他边吃饭边哭,几颗眼泪掉到了饭盒里却浑然不知。而他旁边站着了师书。
了师书看向她,无声地问:“几天?”
素问比了个七。
了师书点点头,坐到了断情欲身边,小心翼翼地攥着他外套一角。
她等断情欲哭完,眼睛不那么红的时候退去了隐身术法,走到他面前,礼貌地问:“你好,是了师书的哥哥吗?”
了师书站起来惊讶着急地看着她,对她挥挥手,叫她不要说。
素问抬手示意他安静,又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那意思就是,小心我杀你。
了师书气愤地握紧了拳头。
怎么谁都欺负他,太过分了。
听到名字的断情欲缓缓地抬头,反应过来嘴里的一口米饭来不及咽,站起忙问:“你是谁?”
接着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了师书。
他又问:“他在哪儿?”
“我和他有一面之缘,是他叫我来的,”素问面无表情,腰背又挺得直,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好了。”
断情欲难得遇到气场这么强的人,当即眯了一下眼。却听她又说:“凡人寿数极短,你外婆已经无药可救没几天可活了,别让她再在icu里住着了,了师书用自身吸收的日月精华,让她活了几天,刚刚我又用法术暂时让她无病痛,七天以后她就该走了。”
断情欲不敢相信,阿嬷只有七天的寿命了,“七,七天?”
“是的,我以为你会发飙呢,”素问说,“七天,看她还有什么愿望,尽量满足她吧。”
“至于了师书……”她看了眼了师书,见他正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笑了,“应该快回来了。”
断情欲:“你是谁?”
素问:“一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断情欲:“……”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见。”素问抬脚就要离开,转身时却在了师书身边短暂地停了一下,用暗语说:“你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不想成仙为苍生做更多吗?”
了师书看着她,转过头朝断情欲看了眼。
见他看着站在原地的素问纳闷地歪了一下头,问:“你是有什么还要交代的吗?”
这时,了师书摇了摇头。素问笑了一下,转过身对断情欲笑说:“我出了力,难道不该谢谢我吗?”
断情欲刚才满脑子都是七天的事,都忘记道谢了。
“谢谢……大仙。”
素问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转头对了师书说:“你身上的业障除了修炼成仙或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除,如果不想继续恶化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再多管闲事。”
了师书沉默着,没出声。
断情欲都看蒙了,大仙对着墙壁说话了。
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指着墙壁问:“师书在这儿对吗?业障是什么?”
素问:“造的孽或者是惹得脏乱,他救了医院的一些病人,可能……”
了师书拼命朝她摇头,叫她不要说出来。
素问最后没再说下去。
没等素问回答完问题,断情欲就对着墙壁叫道:“师书?”
一片安静。
“了师书?”断情欲茫然地看着墙壁说,“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是我太冲动了,那把枪是假的,我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那么做的,后来我有去找过你,查过消费记录却什么都没有,再后来我去求了一条线,但是都被你扯断了。”
了师书依然没动静。
素问看了断情欲一眼,再次把目光落到了师书脸上,说:“我走了,你保重。”
断情欲还在道歉,了师书抬眸对素问说:“我送你。”
“不管他吗?”
了师书扫了眼断情欲,耍起小性子就是不理他。
——那把枪真的吓到他了。
“我送你。”了师书说。
素问抬脚就要走,断情欲叫道:“师书呢?”
素问回头对他说:“他一会儿回来。”
断情欲蹙着眉,问:“一会儿是多久?”
素问耐心解释着:“……几分钟后。”
断情欲这才让她离开。
了师书送素问出了医院,素问看了他很久,开口问:“他和你长得很像,你是吃掉了他的基因吗?”
了师书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怕素问责怪他又补充说:“我不是故意的。”
素问没说话,只是在临走前摸了摸他的头。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现身回了医院。
断情欲的餐盒放在一边的座椅上,他垂着头,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周遭人流往来不断,他却好像固定在那把座椅上一样。
了师书走过去。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断情欲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然后缓缓地站起。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容貌,平和安静。
眼里却徒然增添了些其他的杂物,不再那么清澈干净。
就好像一杯白开里,倒了几滴黑色的可乐,一瞬间浸染了整杯水。
他本该是干净无瑕的。
“师书?”断情欲的眼睛逐渐模糊,哑声道。
“嗯。”
“你愿意回来了?原谅我了吗?”
了师书摇头,“我不会原谅你拿枪抵着我的头。”
断情欲抬手想要触摸他脸颊的动作停滞不前。
“请你以后不要用那么危险的东西来对付我,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对你的家人出手。”了师书说得真诚。
断情欲点头,上前一步将他拥抱入怀,嗅着他身上的花香味儿,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了师书听到他哭,心里不好受,说:“别哭,我已经回来了。”
自从阿嬷住院和公司出事以后断情欲几乎每天过得都不好,高额的治疗费让他感到恐惧,再加上公司的大窟窿,就更加让他头疼。
公司的电脑前,医院的墙壁不知听了他的多少哭声。
一个星期前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纸张拿到手里的时候,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变成了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剜着他的眼睛,刺痛他的心脏。
一瞬间他觉得天塌了,他扑通跪地,抽泣着,燕不归站在旁边,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
前天又下了一次,医院让他们别再做挣扎了,早早搬出去少交钱也让老人出去看看世界。
但他们依然不想放弃希望,万一有奇迹出现呢?于是便自欺欺人地一直让阿嬷待在这里。
今天早上他告诉张叶,明天打算把阿嬷接出去。
张叶还想挣扎,却没做阻拦。本来就做好了黑发人送白发人的心理准备,当那位大仙告诉她阿嬷还有七天的寿命时,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笑——终于知道了阿嬷的死期,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阿嬷不用漫长地等死。
哭是因为仅有七天,阿嬷就会永远离开他们。
成功路上的轰轰烈烈四个字,并不适合普通人,它的代价普通人承担不起。输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彻底崩溃了。他不敢哭怕张叶看了难过,于是便只能强撑着。
曾当着燕不归的面哭过一次,那次他们喝得大醉,醒来时躺在一起。
行尸走肉般的地过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上天是仁慈的,林业平公司愿意帮他,阿嬷明天会变成一个正常人,了师书也回来了。
真好真好啊。
上天对他不薄
楼梯拐角的燕不归,一如二十三年后的今天,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地注视着他们。
那天的断情欲喝得烂醉,他尚且清醒着,当断情欲摸索过来,摘掉他的眼镜再吻住他的时候,他没有推开。
就这么一醉,醉了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