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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会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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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页出门时,换上了一件全新的藏青色长袍。
墨一样的头发梳于脑后,放下木梳坐在镜子前倏地瞥扫到了脖子上的玉石。
离字不是太显眼,圆滑的玉石在手里捻着有股凉意。离页想起千池房间里的那幅画像,画像中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男人,另一个却穿着长袍。
廖吾他见过,另一个应该就是独宿--那幅画上有名字,但没有一一对应。
千池的面子还挺大,天界地府乃至人间四处都有他的朋友。
他说这颗玉石关键时刻能救命,想来是很贵重的礼物吧。
离页把它藏在了衣服里,放到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梦醒时的疑问他留了个心眼,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幽蒙谷恢复如常,一早就见楼层间的居民拖着行动不便的身子忙碌。白苏比他们好一点,她亲自做了早点,包子和粥。
这里的用餐习惯和如境都一致,都是食不言。等到吃完饭长老们就陆陆续续地都来了。
房间不大,几个人围坐着窗棂边的桌子,离页起身给各位长老倒了杯茶。
水悬是个迟到暮年的老人,他坐在离页对面,喝了离页的茶,放下茶杯。举手投足间都极其缓慢,说话的时候倒挺快,他问:“命轴可集齐了呀,族长。”
离页说:“还没有,我会再出去一趟。”
“还要到人间去?”坐离页身边的镜音长老问,“你这一走可得花不少时间,幽蒙谷怎么办?”
镜音长老是四个长老里面脾气最火爆也是最能挑刺找茬的一位。
平时说话火药味十足,似乎看谁都不顺眼,但大是大非面前却总能和大家统一战线。
幽蒙谷刚解封不久,基本上没有几个能像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他如今已是一族之长,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等到处理完才有机会再出去找命轴寻仇家。
半响他解释道:“我会等你们身体恢复过来再出去,族里的一些事务也会处理,镜音长老可放心。”
镜音道:“那还差不多。”
不等其他人询问,离页就开口把他们想要问的自己交代了一遍。
比如命轴的收集状况,分别在哪里找到的,再比如那伙儿至今下落不明,遇到了什么人等等。
听到命轴收集的还好,几个长老和白苏都点了点头。但当他提起如境都和血珂出世的时候,几个人眼睛瞬间瞪大了一些,特别惊奇地看着他。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会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但张张口却又好像有些犹豫。
过了片刻,白苏问离页:“血珂不是被封印了吗?怎么出来的?”
离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您怎么知道它被封印了?”
白苏:“当然是命轴上看到的了。”她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我们可以随意的观看他们的命运,但他们自己不可以,当然也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的命运。”
白苏这么一说,离页想起萧亭说的时光倒流之法,也想起之前书上看到的不可随意进入轴中人所处世界。便问:“那命轴可以修改吗?”
白苏神色一变,严肃道:“不能,小时候我就不是和你说了吗?忘记了?”
离页反应片刻,说:“没有,就是好奇书上说的不可进入轴中人所处世界会遭到反噬是什么意思。”
白苏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察觉到离页有点反常就说:“这不像是你该问出来的问题。”
离页快速回击道:“当时接任大典被打断,以前您只告诉过我不可以改命,我拿到使用书之后才看到这段话的。”
“至今还从未有人进到他人世界里去过,会遭到什么样的反噬,我也不清楚。”白苏说。
离页不说话了。
连白苏都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反噬,在如境都的时候他已经提醒过萧亭一众人了。
但他们依旧不计后果地想要回到过去。
离页佩服他们犟驴性格的同时,也感慨他们这样做到底图什么。
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看他紧蹙着眉,白苏偏过头瞥了他一眼,有长老们在,她不好多问。于是便拉回了之前的问题,问他:“血珂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有人帮它。”离页回神说,“我们还在查。”
镜音长老立刻道:“我们?”
离页“呃”了一声。
说还是不说?
花与鸣是鬼王,应照时一家还要回到以前,千池又是一千年前遭天谴的百里风吟。
这几个人中他们只知道千池连他的真实身边都不知道,至于其他人是压根不知道,也从未听说过,离页无法判断他们对这些人的态度。
如果让他们知道他和千池等人走在一起,会不会劝他别和他们来往了。其次他已经答应萧亭他们的要求了,等命轴集齐就要让他们回到以前的。
如果长老们知道了,一定会阻拦他的。
慢着,他现在是族长了,为什么还要怕他们。
良久之后,离页抬眸把四个长老挨个扫了一遍,说:“如境都掌门千池……就是百里风吟,还有他儿子还有他……算是外甥的外甥。”
离页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千池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们。
白苏蹙着眉,问:“他儿子?花与鸣啊?”
“……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什么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离页觉得族里不允许和外界接触的族规是假的,“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千池就是百里风吟?”
“我们年纪比你大嘛。”其他人异口同声道,“谁知道你会跑去如境都啊。”
离页:“………”
半响红叶长老解释说:“我们虽然不与外人交往但外界的信息还是知道的,命轴只是其中之一,它就像是人物简介一样,并不会把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会记录下来。”
离页“哦”了一声,“那怎么获得信息?”
红叶长老深沉道:“天。”
“天?”离页说,“靠天怎么获得?”
红叶长老说:“天行有道,人性之其所以然,人的命运都是场无休止的轮回,从他出生时他的命就注定了。”
“何解?”离页问。
桌子上的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意识到他们还有很多东西要教给这个年纪不大的族长。
路漫漫其修远兮。
半响,还是白苏开口说:“社会阶级永远只有那些,时代在不断变迁,规矩却是不变的。把人分成财务上的穷富两种人的话,他是出生于穷苦世家的孩子,摆在他面前的路其实不多,考取功名,或者打工赚钱,永远都为钱和安稳发愁,有时候求人办事豁上所有也不见得能办成,富人的路就比较多了,他们不需要计较一些在穷人眼里是得失的得失,他们只想做大做强,但有的甚至会眼红穷人的漂亮老婆。”
“钱和权永远都是划等号的,终有一天,穷人受够了穷所带来的一切灾难,走上了邪路想要险中求胜,有的勉强成功了却妻离子散,头破血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失败了等着他的只有牢狱之灾,出去也永远抬不起头。富人一生高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喝花酒,左拥右抱,旁边一群哈巴狗,有的败光家产,有的浑浑噩噩,有的一身正气。”
“有的时候走在大街上偶然遇到的一个人,你会不会想他会不会是以后的自己,邋里邋遢的流浪汉,穿西装的公司总裁,为了几毛钱和人争辩的大妈大爷,流浪汉之所以是流浪汉,总裁之所以是总裁,都有一些特征,再结合自己当下的处境都会觉得他们会不会就是未来的自己………”
白苏眼神放空,目光落到窗外的虚空叹气道:“常说诸行无常,人有人道,天有天道,但都在道之内,我们谁都不会跳出道。”
她接着说:“如果在思想上分个穷富,就没有穷富之言,每个人的出生不同,思想也不同。”
“百里风吟不愁吃不愁穿,所行所求都在问道,一但下山就意味着他要重新建立自己的思想,这是非常难的,轻者随波逐流,重者被社会放逐。”
白苏把放逐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是专门说给离页这个白纸说的。毕竟他的社会经验太少了。
白苏所言字里行间似乎都预示着千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离页心一颤,抿唇沉默着。
白苏接着严肃道:“离页,就连你,也逃不掉。”
白苏只有和他说特别重要的事时候才会叫他的名字,平时都是阿离阿离的叫。
离页偏过头,煞有介事地和白苏对峙了好一会儿。
白苏看他的眼神中有股恨铁不钢的意味在里面,又裹挟着一种悲伤。
她在透过百里风吟的遭遇看离页,就好像他是第二个百里风吟一样。
离页在人间六年,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他们和世界,多数情况下都是漠不关心的。他们的生死都和他没有关系。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遇到千池。
离页自小受的教育,便是顺从自然,生老病死功名利禄乃人之常情,不要太过在意。
他不会为了一些东西撇开顺应自然,去忤逆自然规律。
但是……
半响,他向白苏撒了个慌,说:“放心吧,我取到命轴就回,不会逗留。”
白苏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她想嗤笑的,但半途硬生生地刹住了上扬的嘴角,变成了面无表情。
水悬长老慢吞吞地说:“天,忤逆不得,活得久了就会知道,人的一生总有那么几件事是必须做的,功名利禄,婚丧嫁娶,生儿育女,天人永隔。”
色青长老叹息一声,又道:“因果循环,从某个地方索取了某样东西,另一处就会少一样,你行了善自然会得到善,行了恶一定会得到恶,兜兜转转,我们都在道之内。”
“啊别说了头大!”离页听得有点烦躁。
“那百里风吟遭天谴的事你们也知道?”离页已经麻木了。
“是啊。”色青长老说,“那年是……嗯苍梧二十八年,如境都的现任掌门不就是他吗。”
离页有些惊讶,坊间传闻里对百里风吟都是下落不明的印象,就连柳云溪都不知道千池的真面目,族里的长辈居然都知道。
天道真是个好东西。
白苏将离页说的话消化了一番,总结道:“不管血珂是被谁放出来的,既然有百里风吟在,那就没什么问题,人间本就归他管。”
离页借机问:“他到底为什么遭天谴?”
“他没告诉你吗?”白苏反问,“他既然能带你下山,想必应该是信得过你的,没和你提起过吗?”
“提过一点点,说是为了正义。”离页说。
白苏:“……”
什么破理由。
离页试探道:“你这个不会也知道吧?”
白苏扫了他一眼,说:“和他说的差不多吧,一千年前天帝下令要杀萧亭,一人一魔生下了两个孩子,魔本就不受天待见,百里风吟为其求过三次情,天帝在最后一次的答应不会杀萧亭。可是只是表面答应而已,背地里却叫人去杀他们,刚好被百里风吟撞见,后来萧亭他们得百里风吟庇护躲到了极天海域,瞒过了天帝。原本苍梧二十八年是百里风吟的升仙大典,却是一场鸿门宴,被天帝骗去斩杀,后来他入了魔,遭了天谴。”
鸿门宴?!
难怪千池会用为了正义来概括。也难怪萧亭会叫他哥。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天帝为什么要杀他,仅仅是因为他替萧亭求情吗?
“天帝为什么要给他设鸿门宴?”离页问。
“看他不爽呗,好了,外人探讨这么多作甚,”白苏说,“完成你的任务就好。”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长老们最近几天会协助离页一起处理幽蒙谷事务,以便让他早日出谷寻觅其余的命轴。
长老们告辞离开后,离页就站了起来准备去山上祭拜师父。
谁知,刚转身向门口走了一步白苏却出声叫住了他。
离页回身,就见白苏严肃地看着他。
“你这一趟人间行,花了多长时间?”白苏问。
“……六年。”
六年!
我说怎么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害得老娘昨晚一整晚都在调息。
她强忍着怒火,又问:“六年除了找命轴还干嘛了?”
离页理所应当:“打工赚钱啊。”
“呀!我儿子都会给别人打工了,都会做什么呀?!薪水如何?”
离页思索几秒,回道:“会操作操作电脑,会画几个镇宅符,薪水还行,没了。”
“没了?”白苏很意外。
离页强调道:“没了。”
白苏:“……”
好吧,毕竟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出去能干嘛呢。白苏觉得可以接受。
她说着目光倏地瞥扫到了他脖子上的红绳,便问:“脖子上带的小东西挺别致嘛,拿出来让我瞧瞧。”
离页:“……”
“不。”
白苏站起来向他走了几步,离页往后退到门口时,说了一句:“我去忙了”就转身拉开门出去了。
留在屋内的白苏小声咕哝一声:“难道是哪家姑娘送给他的?”
白苏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那姑娘眼睛瞎了。谁会看上一个哑巴呢,虽然这个哑巴很帅。
开玩笑归开玩笑,脑补归脑补,下一秒白苏蓦然换上了一副忧愁的表情,垂眸盯着桌上的几杯茶看了几秒。
茶叶悬浮着,还能闻到淡淡的茶香,陪她喝茶的人却早就不在了。
她喝了一口凉掉的茶,站起收拾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