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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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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雪的葬礼结束,头七已过,那个女孩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大拨来送行的人现在只留下独宿他们住在这儿了,萧亭他们一家在柳云溪家借住。
玄吟居内,千池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摘下了面具。
一场迷离恍惚的梦结束了,他还没有从梦里惊醒。
脑中不断回放北宫雪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穿开裆裤的样子,长着两颗下门牙疯狂要吃东西的样子……
生命如指间细沙,握是握不住的,只可贪婪停留在指间的片刻温暖。黄粱一梦,终归有醒过来的一天。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是他真实的面容——面无表情,如朦胧月色。
黑色发丝中裹挟的银发,比去年更多了,它们特别显眼,千池静静地透过镜子看着,却没有想出手拔掉它们的冲动。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双臂膀抱住了他的脖子,脸被人贴上。
离页亲昵的嗓音响在耳边:“她已经下葬了,别难过了,嗯?”
尾音上扬,千池的手搭上他的手臂,微垂的眸光在跳动的烛火里显得苍凉,半晌,他深呼吸一口,决定放下。
离页的指背沿着千池的脸颊一路向下,拇指沿着唇沿拨动,他吻了上去,很轻,蜻蜓点水。
“夜深了,睡吧。”他道。
千池转过头与他对视,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看见离页唇上因为不喝水而泛起的皮,抬手像离页方才那样,轻轻拨弄着他的唇沿,“多喝点水,宝贝。”
离页放开他,即刻起身倒了杯水喝,付出实际行动。千池转过身看着他笑了。
临睡前他去看了眼花青,它缩在小窝里睡得安详,身体并无异样。
死亡是凉爽的夜晚,离页并不那么觉得,因为某人拼命往他怀里钻,直至把他挤到床边,后背磕碰到墙壁,导致之前的伤口疼痛,叫出了声。
之后千池再没有动静,千池睡着了,或许是怎么挤他都再不往里移动,索性放弃了吧。
房间里安静下来,离页看着埋在他颈间皱着眉呼吸轻缓的千池。
千池一边的发丝贴着他的脖颈和下颌,有些痒,另一边的一些遮住了他的脸,离页轻轻拨过去,一张安静柔和的面庞出现在他眼里。
皱着眉,似乎有心事,千池怀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慢慢收紧了。
他似乎在做噩梦。
离页将额头与他相抵,揽住了他的肩膀,更紧。
翌日清晨,离页起床洗漱完走出房间的时候,就听见独宿站在楼底下喊:“风吟兄!你再不起床我们要先走喽——”
他立刻转身回房,结果刚踏进去,就见千池睁开了眼。
千池没起身,而是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抬起手将胳膊搭到了头上,哑声问:“几点了?”
离页走过来,抓起桌上的手机扫了眼,“七点四十了。”
千池长长呼出一口气,撑着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床,离页问:“你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
千池的脚刚垂在床边,闻言,默然片刻,抬起头,“你感觉到了?”
“嗯。”
“……很多,梦见如境都没了,所有人都葬身火海。”
为什么他们会做差不多的噩梦?
都是担心有一天会沦亡吗?
离页这么想。
再一抬眸,就见千池下了床径直朝他走过来,捧住他的脸,亲吻了一下他的嘴角,并道:“我爱你,宝贝。”
离页怔怔望着他,千池朝他一笑越过他走开了,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宝贝,帮我叠一下被子好吗?”
离页扭着头看见他进了卫生间:“……你刚才亲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叠被子?”
千池带笑道:“是啊。”
离页:“……”
他回头看着那团乱糟糟的双人被子,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
独宿在院子里喊过他们之后似乎就走开了,从千池洗漱完再到换上衣服戴上面具之后都没有见过他。
出了玄吟居的门,到璇玑殿前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三两弟子,元机、百里落、独宿等等他们都在。他们往那边走过去,几个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廖吾对他们道:“你们俩准备好了吗?”
离页看着他,问:“你确定要搞这么大的动静吗?”
那天千池与廖吾商议之后,晚上的时候已经把计划告诉了他们。
廖吾道:“是,这是最后的计划,成败在此一举。
他说得很郑重。
离页看了他片刻,就听千池说:“吃过饭出发吧,分头行动,我和离页一起去北京,其他地方你们自己规划。”
一个时辰后,通往北京的高速公路上,离页靠着椅背,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春意盎然,勃勃生机,树影不断地被落在身后。
车开过树林,进入山区,连绵的大山与大山之间,一条似乎延绵数里的高架横跨而过,呼啸声响在离页耳边,花青依旧睡在他的手中,他看着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化,由山变成了平地,由平地再变成城市。
高楼的顶端隐秘于浓雾中,交错的铁轨上没有一辆经过的火车,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生存的痕迹,被旷野包围的城市,连绵不绝的高楼,直直与苍穹相接。
仿佛从来没有人类存在过一样。
没有人类,没有人类的文明,所有的——所有的挣扎纠缠,随着那个阵法横扫过大地而消失了。
这片亘古的大地上,只剩他们两个。
晚上九点,千池踩了刹车,停到了一座庙前,其实相隔了很远。
离页隔着窗户看向这座庙宇,牌匾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
——天帝庙。
神仙的庙宇大多相似,天帝庙也不例外,门口放着两个石狮子,台阶上去就是大殿,大殿里通常摆放着威武的神像。
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扭过头,千池说:“干活了。”
离页打开车门把熟睡中的花青放在了副驾,一声关车门的时候从身后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他身边,千池与他并肩。
千池说:“走吧,靠近一点再动手。”
“嗯。”离页说。
几分钟后,车里副驾驶座上的花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它用小手揉了揉眼睛,首先看见了一抹黑色,是座位。接着,在它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炸裂的爆破声连环在窗外响起。
震得它头上的草都抖了三抖,它愣怔了片刻,飞起来往窗外看。
它震惊了。
——眼前的庙宇被大火包围,石狮子在火光中依旧肃穆地坐在门口,像是最忠诚的守护者,火焰不知从哪个方位开始燃烧的,牌匾上玄冥庙三个字庙宇在火中若隐若现,跳动如脱缰野马般的火焰照着花青无比震惊的脸,它的瞳孔里倒映着越来越大的试图逾越上天际的大火。
突然,一声沉闷的声响,牌匾掉到了地上——一片焦黑的木块。
离页和千池站在离庙不远不近的地方,背对着车看着火光吞噬掉整个庙宇。他们站在火光前,站在一片飘落的黑色木屑里。
两人裤兜里的手机同时振了好几声,他们把手机拿了出来。
——湖北天帝庙已毁
——海南天帝庙已毁
——福建天帝庙已毁
……
千池编辑道:北京天帝庙已毁一座
群里安静无声,下一刻,他揣回了手机。
苍茫大地上此刻的场景一定非常壮观,无数座神庙从不同的地方在夜里相继被点燃,那熊熊的烈火随着风向而做出改变,没有人受伤没有人因为大火离去,神庙由曾经的信徒,由凡人点燃,是多么荒唐的事。
信徒和凡人却因为火光而感到兴奋。
接下来是北京另外一个地方的天帝庙,北京的天帝庙设立最多,花费的时间也最多。所以他们必须得加快速度。
夜里凌晨两点多,他们到了目的地,依旧参照第一次那样的方法,点燃了建在山里的一座天帝庙。
因为靠山,他们必须等待火源燃尽才可以离开。
离页站累了,坐在了树下的一块石头上。
等人间所有的天帝庙烧完,不,或许等不到那一天,他们就会直面天帝。到时候究竟是会先兵戎相见还是唇枪齿战。
廖吾说,一定是前者,所以这段日子请他们勤加修炼,特别是他,冰蚕丝练好了有弑神杀佛的作用,并且千万叮嘱他一定要修炼,务必短时期内修炼成。
离页看着火光,默默拿出了冰棺丝。他控制着冰蚕丝在指间的流动,三分钟后,一团白色的丝线伸出来,簇拥着他的五根手指,然后它软软的顶端轻轻碰了一下的脸颊,继而移开,回到手里,摇晃了几下。
他用左手去碰它,它就亲昵地缠上了他的手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似乎有了生命,看着它那样一团小东西,将来要成为杀人的利器,他有些于心不忍。
但他必须对它残忍,没有它,那么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正前方传来响动,雪白的丝线瞬间绷直,似乎在聆听,然后兴奋地动了动,往声音的源头奔过去,离页双手反握把它死死拽住,好险在千池走过来之前把它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千池站在火光前,朝他挑了挑眉,显然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你的冰蚕丝好像要投靠我了。”他道。
离页傲娇地哼了一声,站了起来,道:“我才是它的主人。”
千池笑一声,摇了摇头,正色道:“走吧,这里已经结束了。”
离页:“嗯。”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是这样度过的,开着车去北京各个地方去烧毁天帝的庙宇,有空的时候离页会练习冰蚕丝,千池会教他如何更快地提升冰蚕丝的功效,起先冰蚕丝能够结合雷电的力量——在挥出去的瞬间,化为一道道惊天震雷,直直穿过树干,树干便会顷刻间变为焦黑。然后是控制冰蚕丝去探寻一些生物的身体构造,等他能够顺利控制丝线的力度和走向的时候,他尝试着进入了千池的身体,丝线从他的手腕血管进去,一路弯弯绕绕,进到心脏,轻轻地捧着那颗缓缓跳动的心。
那心似乎就在他的手里一样,跳动着。
他的呼吸一下就乱了,他看着对面的千池哼唧了一声,闭眼,上半身软绵绵地向他靠了过来。
他扶着千池肩膀,急切地问:“怎么了?啊?”
“……”千池的额头开始出汗,似乎很痛苦,他断断续续艰难地说,“宝贝,快拿出来,我受不了了。”
离页试着慢慢地将他身体里的丝线全部收了回来。
千池瘫软在他怀里,他垂眸看着蹙眉的他,心疼地止不住道歉,不该贸然进入,应该再等等的。
三声过后,千池打断他,“没关系,拿我做实验刚好让你知道了短板。”
离页心里一团乱麻。
之后的日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离页更认真更小心勤快地琢磨他的冰蚕丝了。
几天后,不止北京所有的天帝庙全部烧毁完毕,全国的天帝庙都烧完了。
下午,离页捉了一只兔子,和千池坐在满山的青草中烤了吃。
然后把白天采集到的露水拿给花青喝,山巅的风有些大,花青喝完就回车了。
傍晚,太阳燃烧着落入远处连绵的黑山,阳光渐渐消失,暮色和……极光一起浮了上来。
第一次,在北京看见了极光。
离页躺在千池怀里,看着天空的绿光越来越亮,底色渐渐变黑。
夜幕中的苍穹,星辰,像颗颗晶莹的水珠一样明亮,斗转星移间,人类,地球上的一切都在变化——人数逐年减少,山地会被海洋吞没。
它们高远,神秘,旁观着地球上的所有,只有人类关乎人类的命运。
离页好像听见一声声空灵的来自远古悲哀的啊声,从四面八方,从风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凄凉。
书籍上会怎么书写这段他们为人类争取更好活着的机会的历史,会不会被后人铭记?
这些似乎很重要,又不重要。
即使被记录下来对于后人来说也只是一段举足轻重的历史,人类从不会在历史里吸取任何教训。
但它终究是存在发生过的。
千池半撑着身体看他,问他在想什么,他说了实话,将躺下来看到的听见的,所感所想都告诉了他。
人类。
人类只是地球上的一个物种。
千池深深地看着他,即使没有策玄的记忆,他竟然也会想那么多——和他几乎毫无二致的想法。
半晌,他听他问:“怎么?”
千池说:“你知道吗?你与我想得一样。”
离页愣怔片刻,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是吗?”
千池摸着他柔软的发丝,突然郑重道:“我爱你。”
离页的瞳孔如风铃一样摇晃,心跳剧烈加速,“我也爱你。”
千池吻住了他,凶狠,野蛮,霸道。在山巅生机勃勃的草地上,在星辰下。
在风里,他闭上眼睛,等待胜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