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三见》叹非晚

124、默认

　　掌门的手掌离开，雪儿的视线重新恢复明亮，她扭回头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垂了一下头，十指相扣，两根食指相互缠绕着。

　　半响，旁边座位上的掌门开口说：“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我们要去终点站吗？”雪儿依旧垂着头。

　　“不是。”掌门说着，头靠在轻震的玻璃水闭了眼，“去梦里。”

　　“啊？”雪儿疑惑，然而等她再问，掌门都不再开口了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雪儿只好安静下来，把手揣到了上衣兜里，往后倚靠在椅背上。

　　一偏头，列车驶入隧道车厢内寂静下来，黑漆漆的玻璃上倒映着她血迹斑斑的脸，眼神空洞悲哀。

　　白光照亮车厢内部，雨雾中的丛林出现在她眼里，空洞悲哀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地窃喜。

　　她悄悄地瞄了一眼旁边闭目的掌门，咬了一下唇，转回头目视前方，继而闭了眼。

　　等她被掌门唤醒，跟随人流走出车站，其他人四散而去，唯独他们走进了梦里。

　　偌大的出站口空无一人，一阵白色雾气从四面八方飘荡过来，雪儿瞥见掌门无动于衷于是她也跟着不动，白雾将他们吞没，没一会儿，白雾消失了。

　　一座不大的古宅出现在面前，古宅整个被绿草桃花包围，青黑色的屋檐被水淋得发亮，一只黄狗和狸花猫蜷缩在廊道里，视线往上，高耸白雾茫茫的连绵林山耸入云端，比雪儿所见过最高的山峰都要庞大，像是尽忠职守的卫士。

　　屋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素问掀开竹帘走出来，看清来人，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些湿漉漉的，急道：“快进来。”

　　雪儿率先跑进了屋里，离页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她轻声问素问：“他怎么了？”

　　“感冒发烧了。”素问说。

　　“哦。”她手里被素问塞过来一杯茶，喝了一口之后，身后就有了动静。

　　掌门进了屋，走到一边拿起毛巾擦着头发，“带雪儿去换衣服，一会儿吃饭。”

　　“我们不回去吗？”雪儿脱口而出问。

　　“我们已经脱离那个世界了，为什么还要出去，在这里待着不好吗？”掌门说。

　　“可是…”雪儿被素问拉住，她回头瞅了眼素问，素问朝她摇头，示意她别问了。

　　于是她悄咪咪地问素问：“为什么呀？”

　　“我们一家人生活在这里不好吗？”素问说，“永生永世。”

　　“……”雪儿想了想，最后“哦”了一声。

　　吃过饭，雨停了，天也黑了，雪儿做了个长梦。

　　梦里有很多人，哥哥姐姐都在，落叔叔，天界的三位叔婶，掌门他们都在。

　　他们就在这个异世界，在这所古宅里度过了春秋冬夏，一年又一年。

　　直到某一天，天灾来袭。

　　整个世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怖，大风过境，幽绿色积云急速在碧空聚集，厚厚的云层和金黄的稻谷之间，一面绿色幽帘从云层倾泻下来。

　　绿云在风的作用下翻腾舒展变化成无数个形状，像飘动挥舞着的绿纱，像丝丝缕缕的烟尘。

　　仅仅是眨眼间，瞬息万变！

　　幽绿色积云迅速变成黑色，唯一的光亮被遮挡，天地一黑，人和天之间仿佛只差毫厘。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如脱缰野马的黑色云层在天空中翻腾旋转，闪动着惊心动魄的蓝色闪电，并裹挟着滔天巨浪，以奔逸绝尘的速度向大地席卷而来，所经之处狂风暴雨满目疮痍。

　　黑漆漆的天地之间，雪儿在惊雷滚滚时亮起的光芒里看见了乌云的形状。

　　它们像是一颗颗恐怖如斯的眼睛，雷声是来自天空的怒吼，风雨是它挥向人间的武器。

　　成片的树木房屋轰然倒塌的巨大声响，迫使雪儿惊恐地回头，只见，在那一片漆黑的天地之间，高耸的银灰色建筑群在烟尘漫起的世界里一点点倾倒，一点光亮之前，奔跑着惊慌失措的人们。

　　逃避的人们从她身边而过，她站在千万逃亡的人群里，感受来自末日的威胁。

　　一个穿着校服抱着粉色书本的女生倒在了地上，她迅速爬起捡起被踩踏的脏兮兮的书本，踉跄地往前一小步一小步地奔跑，身边的人纷纷掠过她，身后的狂风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她快急哭了。

　　就在此刻，方才的建筑群“轰”然倒地，大地剧颤，她睁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风吹起她乱糟糟的头发，须臾回头，原本辉煌的城市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

　　她的前途和家人同学都被废墟掩盖了！

　　“啊——”

　　她绝望地尖叫划破云层，然而并没有阻止暴风雨的侵袭。末日举起了屠刀，在它的刀下无人生还。

　　但有人可以与它一战，平凡的人类从不是懦夫。

　　在无数道刺眼的闪电，张牙舞爪地向地上奔跑逃难的人们劈过来的时候，雪儿飞身上前，凭一己之力，挡下了这足以毁天灭地的闪电，并回头朝他们大叫：“快走！”

　　女孩儿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张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雪儿蹙眉腾开一只手动动手指，那女孩儿的伤便好了。她又催道：“快走啊。”

　　突如其来的英雄让女孩儿有些受宠若惊，她隔了几秒才回神说了“谢谢”。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雪儿是她的英雄，但雪儿本身也有属于她的英雄。

　　他就是抚养她长大的掌门。

　　他轻盈地飞身而起，穿过奔逃的人们、漆黑的天地间、在惊雷滚滚声中，来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抵挡着闪电以为黎民抢夺生还的机会。

　　她瞥了他一眼，差点热泪盈眶，只觉得如鲠在喉。

　　接着是素问、花与鸣、应家兄妹等等。她从不是独自一人。

　　熟睡中的雪儿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梦里的世界，等乌云散去，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霞光万道，一道道轻柔的声音在山巅的微风里响起：“雪儿。”

　　她一回头就见所有人站在她的背后，掌门说：“我叫北宫翼。”

　　雪儿眉心一跳，忙问：“你说你叫什么？”

　　掌门轻笑一声与旁边的应衫对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她脸上，说：“你连你爹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爹？”

　　掌门微笑点头。

　　掌门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生父母的名字，她只知道她是被遗弃的，襁褓里绣着她的姓，名是爷爷给取的。

　　“你为什么要自报姓名？”雪儿问。

　　哪儿有熟人一开口自报名字的。

　　掌门被问得有些蒙，隔了段时间才道：“不知道，不自觉地就说出来了。”

　　雪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在她的印象里掌门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

　　落叔叔说过深渊里的所有事物都要万分小心，里面变化万千，毫无规律可言，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掌门笑着对她说：“走吧，回家了。”说完转身就走。其他人紧随其后，素问倒是没有，而是对她道：“走了哦。”

　　雪儿的脚下意识地动了动，却在下一秒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素问觉得莫名其妙，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说：“北宫霜啊，你是不是没睡醒？”

　　雪儿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连忙奔走过来，两只手抓着她的胳膊，说：“你再说一遍。”

　　“北宫霜”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袋，说：“北，宫，霜。”

　　怎么会这样！

　　雪儿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北宫霜”，继而移动视线，此时，周围其他人纷纷停了脚步转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温暖的霞光照着他们的脸，雪儿却觉得后背发凉。她紧张兮兮地问：“你们呢？你们叫什么？”

　　“应照时”怒道：“你丫是失忆了吗？连我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心细的“奚落”却道：“不，她有些不对劲。”

　　话音刚落，她缓缓地走过来，牵起雪儿的手，在雪儿依旧怀疑的目光中，轻轻地摸上了她的脸，清冷的声音响起：“雪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了，告诉婶婶，婶婶替你分忧。”

　　雪儿心道：我怕说出来吓死你们。

　　片刻，她蹙眉垂下头，又抬起，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奚落微微一笑，“奚落。”

　　好，雪儿又转头问“花与鸣”和“离页”，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他们都姓北宫。

　　她霎时睁眼从床上一跃而起，大口喘了几口气，继而扶着额头，下了床，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打开了窗。

　　夜色浓重，骤雨敲打着屋檐，闷闷作响。到处都是雨水汩汩流淌，房间里只有一盏暗灯，像梦中城市倾倒前的那片亮光一样，无声无息地落下一圈光。

　　她在窗口吹了很久的冷风，正中央的房中还亮着一烛火光，两个人的身影隔着一段距离映在窗户上，食指相交又错开，像是玩闹，良久一个身影转身就走。

　　她的视线从那处收回，垂眸一笑，抬头托腮趴在干净的窗边翘动一下脚丫，赏雨。

　　梦中的恐惧逐渐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掩埋，她本以为不会再来了。

　　直到翌日一早，离页在饭桌上因为千池强行给他多夹了几颗西兰花而拍桌摔筷叫了千池的名字。

　　——北宫翼。

　　埋头吃饭的北宫雪脑中瞬间“嗡”声一片，许久抬眸惊愕地看着嬉笑哄骗离页吃菜的千池，良久之后，惊恐地问：“你说你叫什么？”

　　北宫翼扭过头，忽然哭笑不得道：“北宫翼啊，你连你爹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巨大的恐惧湿漉漉地漫上她的背脊。她迟钝的大脑宕机了。

　　她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长久地沉默过后，大脑开始运作。她回想之前的一切，她进了异世界和他们一起杀死了黑山羊，之后坐上了列车，下车出站之后就走散来到了一片废墟的世界，在那里她杀了一只狼妖，之后遇到了来接她的掌门。

　　雪儿的大脑里闪过一帧帧画面，忽然她想起，银白列车车身上的经停战，还有掌门说过的去梦里。

　　一瞬间，如梦初醒，他们活在了梦里。

　　而掌门为什么要带着她到梦里，还是她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