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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城风雨 ...

  •   (一)
      新历300年仲夏,天气闷热的厉害,乌云好像大棉被把天空整个的给裹了起来,知了偶尔无精打采的扯一嗓子。
      “来一场雨吧!”梁长英扯开头巾,当作抹布擦了擦沾满血渍的朴刀,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他撇了一眼脚下一具蒙面黑衣的尸体,周围一圈黑衣人手持短剑将他团团围住。
      他抬手遮在额前,虚起眼睛朝山坡上远远望去。只见为首的那人白衣白马,两旁排开黑峻峻一团兵丁。冷不丁“嗖”的一声,寒光一闪,梁长英举刀便挡。只见一枚攒头飞标悬停在刀柄寸余之外,悬停之际,飞镖幻化成一张锦布,缓缓展开。梁长英见锦布上写道“初入贵地,属下骄纵,鲁莽行事,还望见谅”几个俊秀的小字。他不以为然,心道,“我正着急赶路,怎奈你们夹杂不清,非要动武拦我,刀剑无眼,倒将你这骄纵的属下送归西天那边去了。”
      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响信号,围困他的众黑衣人四散开去。他双手抱拳,高高扬起,朝那白衣人拱手示意,而后转身继续急匆匆的赶路去了。
      行不多时,低沉沉几声闷雷。豆大的雨滴打了下来,落在梁长英的麻黄帆布裳上,不一会就浇了个湿透。他三步并作两步,朝那城门方向奔去。只见城上石刻“巴城”二字,笔风张扬,似斧劈一般。
      还未行至,门楼上一位中等身材的圆脸汉子,身着土黄短襟,朝他大喊道,“长英,终于等到你了!“
      雨太大,梁长英虚起眼睛看到那人朝他招手,会心一笑,朝上一纵跃到了城楼上,双脚重重的落地,甩了那人一身的雨水,那人也不在意。
      梁长英环伺四周,见几位守城的兵丁打着哈欠。靠近了一步,说道,“元掌柜,你找我有事?”
      那人不答话,伸手轻轻托出一个精雕紫檀木的方盒,方盒在这雨气弥漫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寒光。梁长英眼神一亮,说道,“这是块云石?!”
      那人诧异道,“还没打开盒子,你怎就知道这是云石?嗐,莫不成你修到了通石界?想这巴城建城三百年来,达到此等境界也不过寥寥数人!”
      梁长英道,“机缘巧合,机缘巧合而已。这云石何处得来?”
      不待梁长英说完,那人把方盒往他身上一递,正声道,“何处得来你不用管啦,我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特意来给你送这石头。赵磊那小子说你天不亮就出了城,想必你也找的辛苦。”
      梁长英道,“说来惭愧,又是一无所获,有了这云石,这次必定大功告成,师兄的恩情,梁某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
      那人打断他的话头,淡淡的说道,“闲言少叙,快去吧。”说着飘然下楼去了。
      身影渐远,只听雨声中清晰传来一声,“好多年没人叫我师兄,听着怪别扭!”
      梁长英小心翼翼打开方盒,只见一方通体晶莹剔透的淡蓝色玉石,细看玉石内部有一丝金色电光如游龙一般不停攒动。他轻轻合上方盒,揣在怀里,朝城内东边飞奔去了。
      大雨又下了半晌,转为稀稀拉拉的小雨,在风的鼓动下,雨水四散飘荡。梁长英来到偏隅一处半亩小宅,青瓦宅门上无匾无字,宅门由两块黑石拼合,倒也有几分肃杀之气。他伸手推开宅门,跨步走进宅院。正中坐落三间黑石砌就的石屋,青瓦屋面,上面瓦缝隐约可见生出些青草,在细雨中飘摇。石屋两侧几处空旷的场地,地面青石似被人经年踩踏磨的锃亮,宅院东面也是一间青瓦屋面的石屋,门洞几乎占据了朝向院子的正面墙,门洞敞开着。里面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黑色石炉。石炉表面凹凸不平,下部隐约冒着火光。
      他径直奔向东面的石屋,叫喊道,“沈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只听正中的石屋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走出一位中年女人,面容姣好,体态均匀,头发高高挽起,一身利落的淡黄色绸缎披风,内搭赭黄色麻布衬衣。沈月来至近前,梁长英正在捣弄石炉,不多时石炉打开一个两寸见方的口子,他将云石送进炉内,口中默念,火势被催动的愈发旺盛。女人呆呆看着跳动的火焰,一只手按着梁长英的肩头说道,“长英,这次婉儿可以脱险了吗?”
      梁长英道,“这次多亏了你师兄找到云石,不然还不知要在炼化多少回才成,这回肯定成了。”
      沈月哑然,停顿了数秒,道,“师兄还好吗?”
      梁长英道,“他很好,以后你不要在为难他啦。我数次出入地坑,在这岩艮荒原也跑了几十趟都没有找到,师兄把云石找来,想必也费了不少周折。”
      “我不为难他,家族宗亲也会为难他。”
      “沈家的事怪不到师兄的头上,当时他在也无济于事。”
      这时沈月才注意到,梁长英的头巾塞在腰间,占满血渍,一身也被雨淋的湿透,在火焰的蒸腾下,发出嘶嘶白气。沈月轻抚梁长英未干的头发,“遇到歹人了吗?”
      “多半是青族的游侠,邀我入伙,我着急赶路没有理会,那些人便纠缠不清,动起手来。”
      “这年岁不太平,得罪了青族怕是后患无穷。”
      “无妨,还是尽快让婉儿渡过生死劫为重。青族距巴城山高水远,与咱们少有来往。再者也是他们先动手的,我被迫出手,于情于理错不在我。”
      巨大的黑色石头在熊熊烈火的灼烧下通体变得墨黑。梁长英双腿盘坐,双手自然垂在腿上,闭目默念,不断的催动火势。
      雨停了,一抹浓重的晚霞挂在半边天空。沈月腰佩短剑,走出宅院,回头望了一眼梁长英,轻轻关上宅门。
      (二)
      沈月走在一条宽大的街道,三三两两的行人,两侧石屋林立,以黑色居多,夹杂着白色,红色的石屋。石屋多是两层,一层皆是商铺,除了售卖生活所需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外,剩余的竟都与石器有关,卖炼炉的,卖石雕的,卖玉石的,卖石板石料的,卖石粉的比比皆是。遥望大街尽头矗立一座百尺石堡,通体白玉,层层收分,收到最顶层也有十余丈见方。那塔顶耸立一支高高的旗杆,高耸入云,杆顶消失在云层之内。沈月匆匆拐进一条巷子,又七拐八拐行了一阵,来到一条宽巷子的尽头,只见一堵黄玉的照壁墙,正中隶书写着大大的一个“沈”字。沈月绕过照壁,与看门的小厮颔首打了个照面,匆匆进了宅院。来至西厢房,沈月端正了下身姿,舒展了表情,正欲推开房门。只听见房内传来清脆一声,“娘,你终于来了,我都要无聊死了!”
      随着声音,房门大开,跳出来一个少女搂住沈月的颈项。“爹呢,爹怎么没来?”少女又道。
      沈月笑道,“婉儿,你快松开,娘给你带了你爱吃雪花膏。你爹正在家里炼石,约摸明早就会来看你。”
      这时一个俊朗的青年男子远远的叫喊,“师娘师娘,给我带吃的了吗?”
      “磊儿,你快过来,我要给你说个好消息。”
      瞬息之间,青年男子已至近前,立在沈月身后,望着少女眼神里有几分怯意。
      三人进了屋,只见男子立在门内,不再近前。沈月见状,朝少女嗔道,“婉儿,你又欺负你师兄,磊儿快进来坐,莫听她的。”
      男子立在那里如石柱一般,没有动弹。
      少女芊芊玉手夹着半块雪花膏,“不要假惺惺的,娘让你坐你就坐,我还拦着不成!”话未落音,男子如获大赦,挤到沈月的旁边坐下。
      男子悄悄捏起一块雪花膏塞进嘴里,还没下咽又塞了两块进去,含混道,“师娘有什么好消息?”
      少女见他嘴角挂着雪花膏残渣,嘴里鼓囊着,眼角闪出一丝笑意,低头不语。
      沈月道,“你师父得着云石了!”
      男子惊呼:“啊呀,真的太好了!”
      少女不解,问道:“云石是什么东西?”
      男子道:“这你都不知道,还亏的在沈家学堂读了三年的岩族经典。这云石乃是岩艮大陆五大奇石之一。炼造岩脉渡劫丹成功千不足一……”
      女子嘟嘴道:“渡劫丹我知道,云石是什么东西?”
      这男子是岩族青年一代颇有名气的赵磊,出身名门,自幼师从岩族豪杰梁长英,二十有余的年纪便已入运石界,以灵御石不在话下。
      他性格刚正不阿,却难得又心思缜密,机巧聪慧。少年意气,三年间五入地坑,斩石蟒数条,屡次潜入艮族主城,皆得稀世釉土而归。行侠仗义,曾为保护拾荒岩民,与数名异族游侠在岩艮荒原激战三日,斩杀一整个项队,在岩族内名声大噪。
      所谓项队乃是不同种族不同功法的修炼者组成的小队,因组员功法特征各异,或互惠互补,或主辅分明,较单人功法的威力更为强劲雄浑,效能亦非单人功法所能匹敌。是以行界内,行走江湖无论功法高低,大多会集结成大小不同的项队。集结项队如立生死契约,各成员需默契与共,同生共死。是以寻求强大的队员,组成绝世无双的项队,是每个行界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愿望。
      这少女便是梁长英沈月夫妇的独女,自幼随父母修炼岩族功法,与赵磊二人练就双生御石剑法更是深得梁长英夫妇的精髓。梁晴婉自出生便岩脉受损,无法自渡天劫。自古岩族人于成年之时皆需饮天池水历天劫险的命数,渡过天劫岩脉打通,方能进化为修行之态,境界得以不断提升。岩族境界逐级分为炼石界,运石界,御石界,通石界四种。普通岩族人都位于初阶的炼石界,可炼化岩石,变幻岩石形态,熔石成玉,吹石成粉,用于修建房屋城镇,开采矿山。
      可梁晴婉无法自渡天劫,体内岩脉会在成年之期变得极不稳定,随时会血脉凝结,石化而亡。梁长英十八年来,为炼化岩族渡劫丹四处奔波收集珍贵材料,只是炼化成功的几率太低,一颗渡劫丹就价值连城。而且为确保渡天劫成功,至少十颗渡劫丹加持才有万全的把握。因此普通岩人如岩脉有异,绝大多数都会在成年之期命丧天劫,按习俗石化成的石雕会被送往天池畔,以祈求往生。石雕日日夜夜伫立在天池旁,常有亲族前往悼念,那片土地被世人称为天池石林。
      为了让梁晴婉无忧的生活,梁长英夫妇不忍将实情告诉她。故而她只知梁长英常年在外奔波,并不知缘由,亦不知随着三日前度过十八岁生辰,她时时刻刻都处在死亡的边缘。
      这三日为了梁晴婉能如愿渡过天劫,梁长英夫妇将她安顿在沈家族宅,由沈氏门人时刻以念力加持,并不断将渡劫丹灵力注入她体内。
      无奈十八年来梁长英呕心沥血也只炼化了九颗,这三日已损耗了七颗未见她岩脉有开启的迹象,好在天劫之力并未激化,让梁晴婉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云石是什么东西?”梁晴婉问道。
      “嗐,说了你也不感兴趣,就是一种石头。”赵磊道。
      “石头石头到处都是石头,好无聊。”梁晴婉说着,神情中略有虚弱之色,额头渗出细小的汗滴。
      沈月见状,轻挥手掌,压在梁晴婉白藕一般的手腕,闭目感知。表情愈发凝重,却假意轻松的说道,“婉儿,你累了,去躺一躺。”
      梁晴婉道:“我整天被你们关在外公家,无事可做,这几天却老觉得累,又累又无聊!”
      赵磊暗忖不好,询问的目光的望向师娘。沈月轻轻点头,悄声道:“磊儿快去叫你师父。”
      赵磊点头称是,又朝梁晴婉笑道:“师妹,你怕是闲出毛病了。你快些休息调养,过几日开岩节,跟蚩云约好要出城呢!”
      梁晴婉眼神一亮,道:“云小子答应要去啦?”
      赵磊边说边起身退向房门,道:“那是一定,好好调养,看到你这幅病怏怏的样子,蚩云又要笑话你了。言毕人已至屋外,转身健步奔去。”
      赵磊一路狂奔,不多时来到梁长英宅院前。看到紧闭的宅门,背后隐约透出血腥的气息,他忽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推开宅门,只见梁长英横卧在地。
      赵磊伏在梁长英身旁,发觉他心脏处一片血渍,人早已没有了气息,只觉如五雷轰顶,狂叫不止,“师父!师父!”
      梁长英尸身下散发出幽幽蓝光,一个被异族锦布包裹着的丹丸滚落出来。锦布上若隐若现一行文字,看不真切。
      赵磊惊异,原来师父竟炼成了第十颗云石灵力加持渡劫丹!他将渡劫丹与锦布一并收入怀中,才发觉不远处地面有打斗过的痕迹,石屋也有皲裂的迹象。
      他原想进屋做一番查看,不想刚走几步,整个院子内的石屋器竟都化为粉末,悄然塌落,堆在地面上。
      唯有梁长英尸身周围的地面完好无损。他心想,师父生前肯定是遇到了强敌,竟倾尽毕生修为,结出这岩族至强的焚石之阵,只为护住这一颗渡劫丹。
      (三)
      入夜时分,盛夏的风舒缓的吹着,一颗亮星由高空东方悄然陨落。巴城郊外,风沙扑面,一队人马在山石耸立的山腰聚集。
      一个黑衣的蒙面人拱手朝为首的白衣男子道:“公子,各队人马均已集结完毕。派往巴城的右长使项队传信,目标已诛,右长使身负重伤,现蛰伏在巴城内调养。”
      白衣男子正是白天围堵梁长英的统领,他是行界五大族之一青族的幺世子。
      青族于三百年前的荡平之灾后迅速崛起,现第九任青君青锦辰杀伐果断,实力雄厚。在统一了青原大陆周边小国后,意欲剑指整个行界,大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青君子嗣众多,幺世子青宇深得他的喜爱。青宇师从青族六大护法,功法卓绝,于一年前受青君之命,第一次踏出青原大陆,游历天下。
      只见青宇白衣飘扬,望着不远处巴城内闪烁的烟火亮光与中央石堡,幽幽道:“萍儿,你说这天下像梁长英这样的豪杰还多吗?”
      一青衣女子,青纱罩面,露出一双清澈明媚的眸子。轻声细语道:“公子,像他这样的出类拔萃的游侠自然屈指可数,他们都自觉心怀大义,可这大义也不过是种族兴旺与氏族繁荣,自持身怀绝学,不可一世。公子有意招揽,却遭误解。”
      “那敢情是我杀错了?”青宇道。
      “行界天道,昭昭若揭,杀万人而利天下,杀之又何尝不可呢?公子与王上皆心怀天下,悲悯之心萍儿自然明白。”萍儿笑道。
      “你的语气越来越像父王了。”青宇道。
      萍儿静静地站在男子侧后方,双手侍立,笑而不语。
      青宇朝众人道:“传信与右长使,让他好生调养,便宜行事,其他各队继续分散北上,务必将这沿途高阶游侠的底细摸清楚,十五日后在康城汇合,报与我知。”
      众人跪伏与地,齐声称是,五人一队,朝各路分散开去。青宇抽身上马,萍儿及三位黑衣人紧随其后,上马登程,一队人朝北方奔腾而去。
      赵磊心乱如麻,将梁长英尸身收敛至院墙一隅,急匆匆将渡劫丹送至沈宅。不出所料方才梁晴婉天劫发作,昏迷不醒,身体隐约有要石化的迹象。见众人心思全在梁晴婉身上,沈宅上下已乱作一团,他只好将梁长英遇害的消息憋在心里。沈家运石界以上的游侠长老十余人汇集在大厅,结成法阵。梁晴婉双目紧闭,盘膝坐在法阵正中,面部透露着极为痛苦的神色。
      沈月已将仅有的第九颗渡劫丹注入法阵,仍毫无起色,正心急如焚。她见赵磊送来渡劫丹,喜出望外,又朝赵磊身后望了望,未见梁长英身影颇感疑惑。
      不及多想,沈月将渡劫丹送入法阵结成的圆形穹顶,渡劫丹自高处缓缓向梁晴婉头顶落去,逐渐幻化成一层淡淡蓝光包围她的周身,这层蓝光中游离一股激荡的金色闪光,来回穿梭。
      众人见到这云石加持形成的闪光,随即明白渡劫在望,无不振奋,口中念诀不断,法阵灵力暴涨。但见粱晴婉自体内释放出暗红色光芒,几度强弱变幻,终于消失无踪。众人屏声凝气,时间如静止一般。
      不多时,梁晴婉悠悠转醒,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舒展,抬眼看到众人。
      “成了!婉儿渡过天劫了!”赵磊兴奋的叫道。
      孰料梁晴婉正欲开口说话忽感一阵眩晕,昏迷过去了。赵磊一个箭步将梁晴婉扶住,只见她面如白玉,气色正佳,双目微闭,像是熟睡了一般。
      沈家大长老沈舟子见状,笑道,“无妨无妨,天劫破除,婉儿的岩脉还需些时日修养调息,并无大碍。”
      沈月激动不已,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泪流不止,朝众人俯首,“谢诸位师叔伯们对婉儿的再造之恩! ”
      “月丫头不必多礼,婉儿这天劫因沈家而起,今日得渡,也算是完满了。”沈舟子将沈月挽起。
      沈月依次向众人施礼,但见结阵中有一人披风将脸部遮住。那人刻意回避沈月的目光,转身向大厅后院去了。沈月未能认出此人,遂询问沈舟子。
      “元敬这些天担心婉儿有险,日夜守护,今日结阵他也竭力施为,却不让我告知与你。三十年来元敬忍辱负重,为沈家呕心沥血,并未丝做过毫亏欠沈家的事。”沈舟子回道。
      “三十年前大师兄擅离职守不告而别,让贼人夜袭巴城得逞,沈家主力军猝不及防,壮年一辈死伤惨重。”沈月怔怔的看着后院的方向,“事后城主却以失职之罪,杀了沈家三十余口,褫夺了沈家左将军府的头衔。我父母双亲都死于那次惨案,沈家自此一蹶不振。”
      沈周子默默听沈月讲述着往昔悲剧,神色复杂。
      “自那事后,众长老将大师兄驱出族谱,永不相认。但大师兄却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消失无踪。三年前,大师兄回城,在城东开了一家玉石铺自称是元胖子,却不与沈家相认,也绝口不提三十年前的惨案。我曾几次当面质问,他都不承认是沈元敬!我心知必有蹊跷,可沈家的血海之冤,他却脱不了干系!”沈月愤慨道。
      “有些谜底只有猜谜的人去解开,去见一见他吧。”沈舟子感慨道,“时至今日,婉儿天劫得渡,他那份歉疚也该放下了。”
      夜晚静的出奇,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月光撒了一地。沈元敬负手直立,望着后院一潭清澈的池水,池内荷叶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恬静柔和。
      一刻前梁晴婉渡过天劫,他发觉赵磊神色有异,悄悄拦下,方知梁长英遇害。他嘱咐赵磊万不可声张出去,命赵磊暂将梁长英尸身收殓在玉石铺的地窖,待今夜过后他自有安排。
      此时,沈元敬面沉似水,内心里盘算着,安静的等待着,一如这三十年间他经历过的无数个等待的瞬间。
      沈月一步步走到沈元敬近前,“谢谢你为婉儿做的一切,不过,这三十年来我一刻也忘不了父母双亲含冤而死,忘不了那年沈家那么多亲族惨死的画面!真的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沈元敬看了眼沈月,发觉她两鬓已爬上了白色的发丝,眼角也有了岁月长河流过的细纹,面容还有几分幼时在他身后奔跑追赶打闹时的残影,只是双眸却溢出了道不清的沧桑。
      他看着今生最疼爱的小妹,今日收获了女儿得救的喜讯,却没有听到丈夫遇害的噩耗。他感慨世事待人不公,为何总有缺憾。他穷尽一生的力量用来履行守护的职责,守护这城池,守护这家族,守护这女子。可到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所守护的一切都岌岌可危,这城池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这危机的惊险程度远超过三十年前那次遇袭。这家族从未在他手中得以繁荣兴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被污名遮盖荣光却无法挺身而出,告诉世人真相。这女子饱受沧桑之苦,一路跌宕的人生路让她丧失了应有的光芒。沈元敬觉得他经历的一生都失败了。
      沈元敬回过神来,“我这大半生都活在暗处,有太多秘密不能说与人听。”
      “连我也不能吗?”
      沈月自小把沈元敬视为亲兄长,一路陪伴度过充满欢乐的童年,感情甚为深厚。不曾想他却是父母的死与家族没落的罪魁祸首。她怀疑,抗争,寻求真相,可是一无所获。痛苦不断煎熬着她,直至后来,她渐渐相信了师兄的背叛。信任愈深,怨恨愈烈!
      沈元敬沉吟半晌,似乎在思索该从哪里开始诉说他这半生的故事。“小妹,今日之后,只愿你余生不要再带着苦恼活着,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时常无忧无虑的笑,在这世上我从未见到比你笑的更好看的人了。”
      小妹二字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泪水从沈月的面颊悄然滑落。
      沈元敬继续说道,“我本是弃儿,幼年被你父母从荒原里捡回,收养了我。我不知自己的族脉姓氏,是师父师娘将我视如己出,养育了我培养了我,这恩情我永世难忘。年少时我有几分天赋,竟开了岩脉,习得了岩族功法。二十岁那年,大长老告诉我,我是罕有的五行脉,可练就不世的功法绝学,让我去四方城学艺。我立志发扬沈家门楣,五年后我学艺归来,加入沈家军,成为了守城的领队,不负众望成为了沈家的骄傲。那时行界时局动荡,各个大陆分崩离析,斗争不断。那一年,只因月族屡犯我南疆,岩王便命沈家组织暗杀小队,去刺杀月族皇族,待刺杀成功便大军压境吞并整个月族。我授命做队长执行刺杀任务,孰料刺杀计划被青族密探截获,青族联合月族奇袭了巴城,栽赃我是泄密的叛徒。”
      沈元敬轻叹一声,“巴城自古是岩族南疆的军辎重镇,那次奇袭中巴城遭到重创,岩族大陆失去了防卫的前哨。青族扬言要发兵攻占巴城,岩王唯恐巴城沦陷,殃及整个岩族,竟将南疆三百年来积攒的财宝多数赠与青族,达成停战之约。为安抚岩族黎民百姓,把罪责都按在沈家头上。刺杀行踪早已暴露,我失败而归时,沈家已惨遭大难。我欲为沈家平反,怎奈叛徒之名让我成为通缉要犯,在岩族界内寸步难行。大长老命我隐姓埋名,重返四方城,寻求可以重振沈家的力量。自那时起,我潜心修行,招揽游侠,组织项队,并在青族月族实施多次暗杀行动,报复当年奇袭巴城的主责人物,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只因我过激的报复行为,激怒了青月两族的权贵,十八年前他们再一次夜袭了巴城,你身怀六甲,却不幸中了黑冥之毒。我得知消息,追悔莫及。”
      说到这里沈元敬露出负疚的表情,“我在暗处行动多年,直至三年前,新任岩王上位,我夜入王宫,陈述了当年实情,新岩王承诺为沈家平反,恢复将军府之位,不过,要我答应一个条件,就是停止报复行动,缓和与青月两族的关系,并在这届筑修大会取得头名,获得圣者遗物,以图岩族称霸行界,届时方可覆灭青月两族。所以,三年前我重返巴城,只因我修炼五行脉日久,容颜相貌发生变化,编造了个新的岩人身份,以备参加五年后的筑修大会。”
      沈月听到此处,早已泪流不止,多年误解得以解开,久违的亲情被重新唤醒。
      怎奈旧恨未泯,又添新仇,沈元敬已不忍再说下去。梁长英尸骨未寒,到底是什么人所为,他心笼罩着巨大的阴霾,仿佛三十年前的风雨又将再次笼罩这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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