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雨》山背的秋

4、 争吵 窃听

　　随着虚影一晃，江雨曦警惕的看向窗外，再偏头去看俞丞屹，映入眼中的，是他专注望着自己的那微弯笑眼。

　　邃黑明亮，显然是完全相反的两个词语，结合起来虽然矛盾但形容俞丞屹的眼睛却是再贴切不过。

　　江雨曦看着隐隐从他的双眸里反出的光亮，竟然一时间不舍得移开。

　　真是的……

　　强制自己转过头，无奈的撇了撇嘴，随后又重新投入到悲愤的情绪里。
　　先发制人，开口大声质问起俞丞屹“你要谈，正好我想问问你，我的弟弟近日不在宫中，是去了哪？”

　　为了给俞丞屹缓冲的时间，也为了再添一把火给门外的槿棠。

　　“不说？究竟是不想跟我说，还是不敢跟我说！俞丞屹你不守信！”语气加重，她从床榻上下来，瓷器摔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紧随其后。

　　“放肆，这宫里岂能容忍你这般喧闹。”俞丞屹配合着也拔高了音量，顺利接下。

　　她看准，又拿起桌上一个茶杯，面向离她不远的俞丞屹，用口型数完一二三，那茶杯就被她扔在了侧边，营造殿内的混乱。

　　俞丞屹看着她那俏皮的模样，眼中也跟着染上柔光，直到他视线向下，注意到江雨曦光裸着的双脚。
　　因为刚才着急翻身下榻，所以她是直接赤着脚的，走上前的几步里，就这样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非但没有感到任何不妥，反倒是自己扔得挺开心。

　　瓷杯摔在地上后，她还在努力憋着笑。

　　瓷片在地上炸散开来的细细碎碎落在她白皙的脚面上，闪着别样的晶亮，但对俞丞屹来说，却是在格外刺眼的存在，神情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在江雨曦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俞丞屹走过去蹲下身子，用手轻轻的拿起她脚面上的一颗颗小碎瓷。

　　“江雨曦，我带着你从永嘉逃出来，知道你不喜欢待在宫中，但我跟你相识这么久也只让你帮了我这一件事情，身处高位就是会有不得已的事。”

　　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被俞丞屹平静冷淡的话语压了下来，他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温热的手指总是不经意触碰到江雨曦略显冰凉的脚面，这感觉，让江雨曦面上不住的发热，伸手推了推俞丞屹的肩，看他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便想着自己向后缩一步。

　　只是俞丞屹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只大手直接桎梏住了江雨曦的脚，另一只手拨开近处的瓷片腾出地方，紧接着，他的怀里就多了一个妙人儿。

　　“而你，身为淙朝的三王妃，江安乐自然也担上了皇室族亲的身份，你们因为这个身份享了不少利，又有何怨言？” 被抱起的江雨曦自然的环住俞丞屹的脖颈，侧躺在他的温暖胸膛里，感受着他说出那些话胸腔产生的轻震，好笑的同时心下一片安定。

　　“况且他整日无所事事，你跟他本就来历不明，这朝中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让他上战场为我淙朝出一份力，也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

　　安乐才不像俞丞屹说的那般呢，自然知道他讲的不是真的，可江雨曦听后，还是使坏的晃了晃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也是这一动作，使得俞丞屹更加用力的抱紧她，极尽宠溺的用头轻蹭江雨曦的发鬓，示意她消停些。
　　…………

　　俞丞屹几步便走到床沿，稳稳的把江雨曦放在软塌上，轻轻抚掉沾在粉白脚掌上的灰尘后，蹲坐在地上，没有丝毫避讳的用双手捂着那双冰凉小脚。

　　热流顺着脚掌通向身上，这样的场景似是与两年前重了影，可二人那时的处境与今日却是完全不同。

　　“江雨曦，我做的没有错，对你们姐弟二人也算是仁至义尽。” 乍一看，殿内的这幅画面属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男人对着女人说出毫无情意的冷言，但一举一动又都显露着他对女人小心翼翼的珍重。

　　“俞丞屹，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即便知道是假，俞丞屹的心头还是因为从江雨曦嘴中说出的这句话抽瑟了一下。

　　他沉默着抬起头，看向江雨曦，开口“…你我是患难之交，情谊寻常不可比，但也仅此而已。”

　　俞丞屹的眼眸中有灼灼星亮，紧紧看着江雨曦，似是想透过眼睛来告诉她。

　　你我二人连枝共冢，至死不渝。

　　心如匪石，此刻却无法说出口，俞丞屹的目光黯了黯。江雨曦看出他的失神，撑起身子，一个轻吻稍纵即逝，落在俞丞屹的额头上，是奖励，同样也很好的抚慰了他现在不安宁的内心。

　　“松昀，你做得很好。” 江雨曦摸着俞丞屹的后颈，和他额头相抵，亲密无间的小声唤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小字，借此来帮助他稳住心神。

　　再坚持一下，用不了多久了……

　　“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付翎佩，你也会对她这般吗？”

　　“…什么？”

　　“我说，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她！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我心悦你这么久，就因为是你开口让我帮忙，所以再被困在这种地方我也没有二话，这本不是我所愿啊…丞屹。”

　　俞丞屹恢复到他应该做出的无情语气，却还是于心不忍的避开了江雨曦的眼睛，垂着头“所以呢，江雨曦，没有人逼你非要做这件事，既然已经答应了，那现在无病呻吟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你同翎佩根本就无法相比。”

　　“凭什么！凭什么！连你也看不起我，凭什么我要遭受这些，俞丞屹你不能这么对我！啊……”歇斯底里的哭嚎，豆大的泪水真的就从江雨曦的眼里流了出来。

　　想到站在门外的槿棠，俞丞屹强忍心痛，克制住想把江雨曦拥进怀里的冲动，松开她，站了起来“想不到你已经变得如此痴疯，你在宫中也就罢了，但想想你的弟弟。”

　　“江雨曦，你好自为之！”

　　一刹那，两人交互了下眼神。

　　“你去哪！不行！你不能走，俞丞屹不要留我一个人，我求你，我改，你不喜欢什么我就改什么……丞屹，别走！” 江雨曦哭着跑上前，俞丞屹也在这时打开殿门。

　　黑夜里一晃而过敏捷的身影，他厉声质问“谁在那儿！”

　　两人站在一起远远的看着身影消失的角落，槿棠走了。

　　俞丞屹让穆敛派人象征性的追了过去。缘夕殿内寂静无声，就在刚刚释放了激烈情绪的江雨曦，现在心里只余下了无尽的虚无和茫然，她沉默着看向俞丞屹。

　　俞丞屹则是抬起手轻轻擦去江雨曦眼角的泪水，疼惜的把她抱进怀中，大手覆在她的后背慢慢平顺。江雨曦亦紧紧环住他的腰，浅浅的呼吸回神。

　　这场从回到淙朝就开始筹备的戏，总归是演完了。

　　他们的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只会更加困难。

　　但为了最终的目标，他们不能退缩。
　　…………

　　红墙之上，一前一后的人影略过。

　　槿棠背后的人紧追不舍，她却丝毫没有慌乱，头都没有回，就将不知道何时夹在双指间的飞镖，准确无误的插在了那人的身上。

　　随着后面响起沉闷的吃痛声，槿棠成功脱险。

　　过于久长的等待让穆敛心起疑虑，快步去寻，终是见到了他不愿看到的场景。

　　派出去的人直躺在地上，其余的人或许会有别的想法，可穆敛太知道死人的状态了。还是已经死透了的。

　　背部朝上，身上的衣物沾满尘土，应该是无意识从上摔下来的。按正常来讲，即便是随便派出的人，那也是经过穆敛专业训练过的暗侍，不说以一敌十，但就算与高手过招，也绝不会落人下风。

　　穆敛严肃的走上前，用剑将人翻过身，没有打斗过后留下的痕迹，但却是让见惯了各种触目惊心死法的穆敛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心口处赫然是一支没入身体，只留柄把在外的飞镖。深深插入，衣衫上却没有殷上一滴血迹，如此之快让人在一瞬间失去生命，不难看出其干净利落的身手，足以让人在没反应过来之前便死亡。

　　只是如此倒还好，但地上那人浑身僵硬，像是死了有些日子的尸体，脸色灰紫，双耳肿胀，嘴唇更是透着纯正的黑。

　　飞镖上有毒，还是穆敛认知以外的剧毒。

　　心脏破裂，毒侵入髓。这让穆敛感到从剑鞘传来阵阵冷意，以防万一，穆敛卸掉接触过尸体的剑鞘，解开臂上的软甲，拔出飞镖将其包裹在里面，叮嘱手下处理。

　　转身走在回缘夕殿的路上，他的心里是止不住的恶寒。

　　如此精准狠厉的手法，阴狠至极。

　　槿棠待在江雨曦和俞丞屹身边的时日之长，平日里安安静静没有声响。所以一行人都认为她只是被派来的一个监视的人罢了，现在看来，怕是深不可测…
　　…………

　　婢女小院里最偏僻的侧房，是槿棠挑选的房间。一人居一屋，屋里的陈设简单但也算得上齐全，装饰性的瓷瓶摆在柜上，塌边窗台不乏几盆娇花开得正艳，四方书桌之上笔墨纸砚一个不少。

　　虽说是王妃的贴身女侍，但追根究底还是奴婢，这样的待遇是万万没有的。不过承了三王妃，也就是江雨曦之意，多花了钱，才让槿棠有了现如今不输宫外，寻常人家小姐的房间。

　　初到皇宫时，因着在外没有府邸，俞衡旸便允了他们在宫中暂居，江雨曦也没客气开始高调的大挑住处，先是选了离衍池最近的缘夕殿，再让俞丞屹求了朝华殿处理公务。

　　美其名曰，历经万难归来，应得的。

　　经此一事，宫里上下就对三殿下娶的这个三王妃多有怨言，她也初次在大家心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象。

　　再后来，江雨曦有事无事便申要华贵珠宝，淑贵妃大度依了她，平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艳俗夸张，总之其他人都看她不惯。

　　整日招摇玩乐，除了二公主同她一样荒唐，跟她亲近，剩下的皆是唯恐避之不及，她的风评是一低再低，不过是碍于王妃的身份，无人敢忤逆。

　　虽然她在淙朝宫中表现出的形象，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娇蛮之人，但其实，真正熟悉江雨曦的人一定能看出她的古怪。

　　槿棠有疑惑但更多的，是认为此前在永嘉，是她对江雨曦了解得不够。

　　然而，之所以槿棠有所觉察但没有确定，是因为槿棠虽然在永嘉时就跟着她，可平日里陪在江雨曦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而且萧谨良将她送到江雨曦宫中没多久，江雨曦就开始和俞丞屹计划着出逃。

　　制定计划敏感时期，江雨曦警惕一切，所以也有意无意的支开她，这样的两人都避着对方，了解自然少之又少。

　　出逃时，本不想带槿棠，奈何她的一再请求，再加上那时的时间紧迫，二人虽知槿棠是萧谨良的手下，却不明白他派槿棠待在江雨曦身边做什么。
　　为了出逃顺利，最后妥协，分散为两路，终在淙朝汇合。

　　到了淙朝，槿棠一反常态，开始与江雨曦形影不离，睁眼后闭眼前都是她。

　　慢慢的接触中，槿棠细致入微的观察与记忆力，总是能让江雨曦惊叹，也正是因此，江雨曦此前猜到了槿棠跟来的目的。

　　看来付霖雍的野心不是一般得大，一个永嘉不够，还要派奸细来淙朝窥查。

　　倒是意外的，正好顺便了江雨曦实行现在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