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寻草》姜折西

3、级草

　　军训如期进行，八月的太阳最是毒辣，学生们在操场站军姿，半天下来，大家都蔫了劲，再也没有了昨天的兴奋劲。

　　身体的疲劳在吃饭时最能体现，朱葳蕤胃口大增，特意多加了一个菜，最后居然全都吃完了，一粒米都没有剩。

　　吃完饭，朱葳蕤去宿舍门口打公共电话，她没有手机，梁秋媛特意给她买了一张电话卡。

　　但她还是来迟了，三台电话机，最少的后面也排了五个人。十二点半之后，宿管老师会过来赶人，朱葳蕤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轮不到她了。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等，昨天分别时，朱葳蕤说好中午给她打电话的。

　　拖着沉重的脚步，朱葳蕤一回宿舍便直直地躺在了床上，阳台传来夏甜一个人说笑的声音，不知在和谁打电话。

　　朱葳蕤听了一会，心情莫名有些烦躁，也顾不上热，拉过枕头把脸埋了进去。

　　过了一会，厕所里有人回来了，估计刚刚洗了澡，耷拉着步子从朱葳蕤床边经过，还能闻到六神花露水的味道。

　　夏甜终于不笑了，对电话那边说道：“我室友来了，她借我手机打电话，先不跟你说了哈，拜拜！”

　　突然感觉头顶一阵热，朱葳蕤猛地坐起身，正好看见樊茵接过夏甜的手机。

　　一班住校的女生只有三个人，除了夏甜活泼，朱葳蕤和樊茵都不怎么爱说话。但朱葳蕤觉得自己比樊茵强一点，樊茵从来不笑，说话时甚至不怎么看人。

　　樊茵居然会找夏甜借手机，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呢？

　　可是真的不想和活泼明媚的女生打交道，还欠人家人情，实在麻烦。

　　算了，晚上早点去排队吧，大不了不吃晚饭，总能找到机会给妈妈打电话。

　　朱葳蕤去阳台拿水盆洗脸，樊茵打电话也是速战速决，简单报完平安就挂了，夏甜笑了她两句，突然问朱葳蕤：“嘿，你有手机吗，要不要打电话？”

　　朱葳蕤脚步一顿，低头看向手机，表情有些犹豫。

　　夏甜把手机往她手里一塞：“打吧打吧，不收话费哈！”

　　到底还是更想念妈妈，朱葳蕤淡淡说了声：“谢谢。”

　　朱葳蕤拨通梁秋媛的电话，梁秋媛听说朱葳蕤借了室友的手机，语气很高兴：“看来和大家相处不错嘛，果干都吃了吧？”

　　朱葳蕤瞄了室友们一眼，心虚地扯了个慌：“吃了，她们都说很好吃。”

　　她不是故意不给的，昨天心情不太好，实在没有精力和大家好好聊天。

　　梁秋媛说她在广州一切都好，要朱葳蕤不要担心；朱葳蕤有很多事情想跟妈妈分享，但这毕竟是别人的手机，她不想太麻烦别人，于是只挑了几件重要的事情，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夏甜接过手机，笑着开起了玩笑：“就说完了啊，你和樊茵真有意思，都帮我节约话费。”

　　“谢谢。”

　　“嗨嗨，都是室友，别这么客气，以后有需要随时找我借！”

　　夏甜语气真诚，如果换做别人，一定会忍不住和她交朋友。可是朱葳蕤不同，对于这样的善意，她只想两不相欠。

　　朱葳蕤拿出果干放在桌上，说道：“我妈妈晾了一些果干，你们要吃自己拿吧。”

　　“哇塞，你妈妈好厉害哦！”夏甜拿出一块桃干尝了一口，“超好吃诶，我可以再吃几块吗？”

　　“嗯，吃完都可以。”

　　夏甜高兴得手舞足蹈，又抓了几把递给樊茵。樊茵吃了一块，对朱葳蕤点点头：“味道很好，谢了。”

　　朱葳蕤突然有一点开心，不是因为交朋友，而是因为她们夸妈妈做的果干好吃。

　　*

　　军训虽然辛苦，但挡不住新生们八卦的热情。休息时，一群人聚在树荫底下聊天，三句不离帅哥美女，甚至还偷偷评选了级花级草。

　　朱葳蕤从来不关心这些八卦，但夏甜在宿舍说得开心，她就安静地听着。

　　听说级草是普通班的一个男生，长得特别帅，一天收了十几封情书。

　　也有隔壁班的男生给夏甜送情书，夏甜没有收，说高中学业为重，不会考虑谈恋爱。

　　天气和青春的激情一样躁动，军训结束前一天，夏甜中暑累倒了，出于对夏甜借手机的感激，朱葳蕤和樊茵主动帮她打水。

　　一中宿舍设施简单，平时没有热水供应，开水房在宿舍楼后面，需要的学生要自己用热水壶打水。

　　两人刚出宿舍楼，突然，朱葳蕤的鞋带松了。

　　朱葳蕤让樊茵先走，打水的人多，先到可以先排队。樊茵应了一声“好”，看都没看朱葳蕤一眼，直接跨着大步走了。

　　朱葳蕤也不计较，蹲下身，把两只鞋带认真系了一遍，再抬头，樊茵早已走出了很远。

　　樊茵个子比朱葳蕤还高，目测170往上，长腿一迈，一般人很难跟上。

　　朱葳蕤起身去追，突然，迎面走来几个女生将樊茵拦住，其中有个女生站在最前面，不知说了些什么，语气很激动。

　　莫名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朱葳蕤不自觉加快脚步。刚一走近，说话的女生突然加重了声音：“我真的真的觉得你很帅！我发誓，我只加一下□□，平时绝对不会打扰你，好不好？”

　　朱葳蕤震惊了，她在说什么，樊茵很帅，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偏头看了樊茵一眼，凤眼薄唇，高鼻梁，开学刚剪了短发，乍一看，确实像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

　　朱葳蕤轻笑一声，准备看好戏。

　　樊茵看向朱葳蕤：“你笑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笑？”

　　“你觉得很好笑？”

　　“你不觉得好笑吗？”

　　这两人什么情况？

　　女生一会看樊茵，一会看朱葳蕤，看了好半天，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指着两人一直抖：“你们、你们不会在谈吧？”

　　樊茵平静的神色终于多了一丝变化：“你放——”

　　但她很快压制下来，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空，表情有些茫然。

　　“不是，这才军训几天，你们干嘛这么快啊。”女生瘪着嘴，感觉都快哭了。

　　“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女生面色一喜，却听见朱葳蕤继续说，“我们是室友。”

　　不止是女生，她身后的同伴也呆了，一个人瞎都算了，她们居然集体看走了眼？

　　女生捂着眼睛哀嚎：“昨天凌剑一拒绝我，今天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居然还是个女的，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行了行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赶紧走！”

　　同伴们实在觉得尴尬，互相推搡着，后来直接跑了起来。

　　朱葳蕤尽量保持淡定，但这的确是她开学以来遇见最好笑的事情了，室友被女生告白，她也无辜躺枪，青春期的女生，真是荷尔蒙爆棚。

　　“喂，我就这么不像个女的？”

　　朱葳蕤收敛神色，再次将樊茵认真打量了一番。

　　“嗯，你还是有胸的。”

　　樊茵白了朱葳蕤一眼：“真是要命！”

　　关于这段插曲，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告诉夏甜，不然以她的八卦劲，她们整个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

　　军训结束当天，天气晴转多云，温度也往下降了一些。

　　夏甜回到宿舍就开始抱怨：“什么意思啊，一放假就变天，白中暑了！”

　　樊茵在旁边催促：“行了，快点收拾东西走吧。”

　　军训结束后放假三天，夏甜和樊茵都要回家，两人约好一起去车站坐车。朱葳蕤去郑淑敏家，在阳台收完衣服，也一个人下楼了。

　　校门口人山人海，公交车刚接走一波学生，很快又涌入另一波学生。朱葳蕤站了一会，额头涌出细密的汗珠，虽然没有太阳，天气还是很热，待会挤上车，指不定比军训还难受。

　　但是没办法，郑淑敏家那么远，总不能走回去。

　　“朱葳蕤！”李欣然推着自行车，远远地招手，“你怎么跑这么快啊，刚去教室找你都没看到人，走走，跟我一起回家！”

　　她真的很热情，也真的让人，不好招架。

　　李欣然不由分说拉走朱葳蕤，前面一段路人流拥挤，不太好骑车，两人于是沿路多走了一会。

　　“你看我够机智吧，知道放假人多，特意骑了车，正好今天没太阳。”说着支开自行车脚撑，扬了扬下巴，示意朱葳蕤上车。

　　“你载过人吗？”

　　“载过啊，隔壁家小孩。”

　　朱葳蕤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接过把手：“算了，还是我来吧。”

　　“嘿嘿，也行。”

　　朱葳蕤骑车很稳，李欣然心下放松，嘴里便开始讲八卦。

　　“我跟你讲，昨天我们班有个男生跟我告白了，我都晒这么黑了，他还夸我好看，说黑了也是黑美人，我真的笑死了！”

　　“其实吧，军训真的挺考验颜值的，你知道大家评的级花级草是谁不？”

　　“级花争论有点大，但是大家对级草的评价很一致，就是那谁——”

　　朱葳蕤：“你不说话能死？”

　　李欣然语气一噎：“朱葳蕤，你干嘛总这样，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

　　“是。”

　　李欣然急了，一把揪住朱葳蕤的衣服：“为什么？”

　　“漂亮，大方，热情。”说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拂走李欣然的手，“别抓我，不舒服。”

　　李欣然脸一红：“朱草草，我发现你夸人的方式挺特别的。”

　　“我没夸你。”在朱葳蕤眼里，这样的品质从来不是优点。

　　李欣然自然不了解朱葳蕤的心思，她大方抱住朱葳蕤的腰，用力蹭了蹭：“哈哈，好开心啊！好草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她到底在想什么，不是说了不喜欢她吗？果然成绩不好，理解能力也有问题。

　　朱葳蕤出声提醒：“别动手动脚，小心车毁人亡。”

　　“嘿嘿，那我和你埋一块，下辈子分我一点聪明劲。”

　　“神经！”

　　林欣然荡着脚，咯咯地笑个不停，朱葳蕤无奈，索性闭了嘴，专心骑车。

　　自行车在绿影里穿梭，耳边掠过几丝微风，香樟树的味道比往常更浓烈了一些。

　　*

　　凌剑一整个下午都窝在书房里玩三国杀，凌孝之几次从门口经过，都听见键盘敲击的声音，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进来训了他几句。

　　凌孝之是那种很传统的家长，一心以学业为重。在他看来，高中就是一个分水岭，迈进高中的大门，孩子就会自动长大，然后主动与游戏绝缘，一心扑在学业上。

　　凌孝之絮絮叨叨，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话。

　　凌剑一有些烦躁：“放假呢，不打游戏打架啊？”

　　“你个臭小子，又找抽是吧？”

　　凌剑一懒得搭理他，身子往后边一靠，左右捏了下手指，等着游戏开下一把。

　　“就看不得你这个样子，整天懒懒散散的，看了我就来气！”凌孝之走到书桌前，凌剑一书包半开着，里面有点鼓，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哟，还知道带几本书回来啊？”

　　“哎哎，别翻我书包啊，要尊重未成年人隐私。”凌剑一眼疾手快将书包抢了过来，神色警惕，像只护崽的母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什么花样，算了，都是正常现象，我懒得说你了。”

　　等到房门关上，凌剑一终于反应过来爸爸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跟什么啊，他才没那么猥琐好吧！

　　凌剑一打开书包，里面确实有一些不太方便和家长分享的东西，是这些天收到的情书。

　　凌剑一最近春风得意，他被女生们高票评选为级草，短短一周之内，他的课桌里便塞满了情书。

　　恋爱是不可能谈的，但是女孩子的青睐，最能满足青春少年的虚荣心。

　　花花绿绿的信封撒了一桌子，凌剑一目光随意一扫，突然看见一张纯白的信封上，赫然画着两株小草，绿色的卡通图案，很可爱。

　　不是吧，学霸这就耐不住了？

　　凌剑一撕开信纸，嘴里不自觉哼起了歌。

　　嗯，字不错，符合学霸的气质；内容嘛，中规中矩，主要表达赞赏之情。

　　然而到了落款，凌剑一的脸色一下就暗了下来。

　　怎么是六班的？真是的，不是草草画什么草，还偏偏是两株。凌剑一把信纸收进去，随意放在了一边。

　　眼前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封信，真草草的信会不会就在里面？

　　凌剑一开始拆信封，内容什么的都不看，直接看落款。大部分信都有署名，但都不是一班的，没有署名的凌剑一认真研究了一遍，似乎不太像学霸的手笔，内容也对不上。

　　凌剑一突然有些生气，我这么抢手，她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怎么回事，说好的一见钟情呢？

　　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凌剑一点开接通，电话那边，亓官锦的声线莫名有些扭曲：“凌七七，你死哪去了，游戏开始半天了知不知道！”

　　凌剑一抬头一看，哦豁，亓官锦是主公，他是忠臣，而且已经死半天了。

　　“那你赶紧死，下来陪我。”

　　挂断电话，凌剑一心里越想越不爽，臭草草，现在不抓紧，看我放假回去理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