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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豆大的雨伴着西北风胡乱地打在竹上,承载不住重量的竹叶耷拉了下来,莫名有些浑的水顺着落下来,而早已空无一人的街巷墙上隔一段路就挂着红事才会挂上的灯笼,只是有的笼面浸了水,连带着里面的蜡烛也熄了,整条巷子暗淡无光。

      唢呐声由远及近,一支架着红轿的迎亲队伍迎着大雨摇晃而来,抬轿的轿夫脸上原本有着一层厚厚的白粉,也都被雨水浇掉七七八八。不知他们从哪儿去接的亲,枝头都挂上月了,轿子才刚到地方,鞋底竟还厚厚一层混着杂草的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手上拿着锣,边敲边念:“今生无缘阴阳隔,相守相守,来日红线常相见!”
      他的声音像是镰刀割下麦秆一样嘲喳难听,顿挫拉得极长,活像是个扯嗓子的老鸨,他脸上扬着诡异的笑容,一路领着接亲的队伍停在挂着红灯笼的最深处才停下。

      男人放下响锣,撩开红轿的帘子,只听两声猝不及防的惊雷从不远处的山边传过来,伴随着把天都要点燃的飞火,照亮了整个婚轿——里面没有新娘,只有一口棺材。
      刚才驾着棺材的两人面无表情地将棺材盖打开,为首的男人则弯着腰,把里面的东西抱了出来,那是一个不算精致的牌位,表面的漆已经有些脱落,上面的刻印斑驳,写着“临郡画霜”四个大字。

      早已经准备在府门的侍女收起伞,走过去将火盆放在门槛前,她朝男人点了点头,男人站在火盆面前,先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拜了一拜,最后抱着牌位面无表情地跨过去。
      几人头上正上方牌匾上的两只红瞳金蛇紧紧盯着牌位,看着这处处透着怪异的娶亲,蛇的鳞片雕工极其精细,即使被水雾沾染,也能看出几分栩栩如生来,如同波光闪现。
      他们一路走过游廊,直奔向正房去。

      不同于外面街巷的冷清,接亲的府上可是热闹异常,坐在主位上的老人今日打扮得也十分喜庆,他看着男人把牌位带了进来,脸上笑意更浓。
      “终于进了我们龚家的门,好!好!”他边笑边咳,使劲拍了拍红木桌,他赶紧挥了挥手,示意仪式继续。

      侍女走上前来,她手上拿着一个编好的稻草人,和被迎进正房的牌位面对面站着,男人慢慢开口:“一拜天地——”
      直到三拜已成,拿着稻草人的侍女将藏在草人正中的圆筒抽了出来,里面的纸条上用朱墨写上了不知谁的生辰八字,侍女嘴唇蠕动几下,不知说了什么,下一瞬就伸手将纸条扔进了烧得正旺的火炉子里。

      男人也跟着一起将一直攥在手上的东西尽数扔了进去,一下子火更旺了,隐约之中还能看见点形状,应该是个骨节,这骨节不太干净,但能分辨出来是个女人的。
      “礼成——”

      就在火炉面前的老人看着这些物件都烧成了灰,浑浊的双眼闪烁起来。虽然外面黑云暴雨,但雨落在地上还是浇起来了滚滚的热浪,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激动,他的脸色更红润了,他颤抖着说:“送入洞房!快送!”

      这通宵达旦的奏乐到了第二日的卯时才停,雨已经歇了好一会儿了,泥水汇集自水沟一直排向城外,水声潺潺不断。龚家的老爷起了个大早,丫鬟搀扶着他守在内院门口,他们正在等着侍女的好消息。

      龚公子的贴身侍女清荷如同往日一般,将打好的净水端进了屋内,她喊着:“公子,已经是辰时了。”
      床上没有动静。

      没有得到回应的清荷有些奇怪,他们公子的身体不好,惊悸少眠,每日不到辰时就醒了,怎么今日还赖起床了?她挽起袖子将帕子拧干,走过去慢慢掀开了床帘。
      她这一看,被吓得瞪大双眼,拉着床帘的手不住地颤抖,外面传来一声一声清晨的雀鸣,她的脑子“嗡”地一下反应过来,嗓子这才回了神,她忍不住大叫一声:“啊!”

      清荷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从台阶上掉下去,她大口喘着气,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嘴唇发白,就连因刚才差点摔倒扶住床木而擦红出血的手腕都不在意。
      ——只见面前本该早已经醒了的少爷翻着白眼,头朝上直挺挺地睡着,胸口也没有浮动,像是……已经死了一样!清荷甚至不敢去探他的呼吸,又大叫了好几声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屋子。

      只剩下床边上的那个牌位还静静地竖立着,无声无息地看着仿若没了气的男人。

      舟山形如乌篷、高耸入云,从远处看墨色的密林遮盖,仿若一座天然的南息游船。从官道前往灵药谷,舟山是必经之地,来往多是药商和邮差。
      药商拖家带口,多马车行进,动静大不说还走得慢,而邮差定时定点,若是到下一个邮馆的脚程慢了,罚金事小,运气要是不太好,遇上监察司问责用刑,就十分不划算了。

      而舟山虽然清幽秀丽,但此处远离中原与南息都城,天高皇帝远,属于两不管地界,自然山间就多出了数不尽的劫匪野兽,向来是血迹斑斑点点的一整条弯曲山路,久而久之,便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鬼路”。
      落日还没西落,这鬼路上就几多波折,泥泞的道路上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不停。

      姜阻雪看着后面穷追不舍的山匪,心道:我看起来浑身上下没一个东西值钱,这群人难不成是饿花了眼?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她知道,这些山匪要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带着的那个包裹。

      后面的山匪头子脸上还有刺字,那是中原的酷刑之一,先用火钳烫烂脸上的一块肉,再用上冬天河里凿掉的河水块敷在伤口处,最后用针线缝好。
      中原上刑的针线用特殊的墨汁泡制,即使后面拆除掉,墨迹也像十成新,这样的犯人都是大凶大奸之辈,多得是刑满释放后又拿起刀枪接着为祸的人。

      因为他有灵力,虽然看起来些许笨重,但也已经和后面的随从拉开了距离,紧紧跟着姜阻雪不放。
      姜阻雪叹了口气,她不过是顶了邮差的活,包裹里空无一物,本就是装腔作势,若是继续和山匪缠斗,被他们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那她不死也要掉层皮。

      两天前,姜阻雪在鄞州劫了一个去灵药谷的普通邮差。
      因灵药谷地形怪异,常年浓雾弥漫,特定的人群持有铭牌才能够毫无阻拦进出,换了普通人一靠近灵山谷附近,轻则出现幻觉,重则痴症一月有余。

      邮差这个行当有所有地区的通关铭牌,身上必定也佩着进出药谷的的铭牌。
      谁知道这邮差送的是命活,信里谋划的是山匪劫中原第一药商的勾当,她将信随手烧了去,以为没人再追究,谁知道一进了舟山,就被知道了消息的山匪一路追杀。

      她边跑边注意两边的动静,开了灵力之后普通人的眼力和耳力都要胜于常人,她一个眼尖,瞧见了不远处的马车。
      只见这马车速度奇快,四周灵力无穷,架势十足,一副大户人家的样子。姜阻雪眼珠一动,手掌向后一推,风尘裹挟着被灵力震掉的林叶,一下子朝后面吹去。

      山匪霎时被迷了双眼,她松了口气,灵力爆发的瞬间她已经飞掠过去踩在了那马车顶上,翻了个身,她一把掀开马车透着药香的帘子钻了进去:“打扰了,借马车一避。”
      这马车灵力充沛,就算不是大户也一定在当地有点家底,山匪向来欺软怕硬,想必他们是不敢追上来的。

      姜阻雪没再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她放下帘子,转过身看向车厢内的人,低头拱手道:“叨扰姑娘了,刚才情况危急,这才出此下策,还望姑娘宽宏大量。”
      这条路凶险万分,平常人家不会停下,以免被劫被后面的物什撞到,所以她有恃无恐地上来,也没打算下去。

      对面坐着的人没有答话,马车里只有姜阻雪一个人的动静,她没怎么坐过马车,加上这山路七弯八拐颠得人头晕目眩,她赶紧扶住车厢门框,一阵噼里啪啦响后,才稳定下来。
      行走道上,遇上什么冷眼那可太正常了,姜阻雪又开口重复了一遍。
      还是无人回答。

      她奇怪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刚才不置一词的姑娘面前还有把扇子,她遮遮掩掩着自己的下半张脸,马车的窗帘晃晃悠悠,晚霞时不时透点光进来,姜阻雪发现她琥珀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姑娘?”

      对面的姑娘一身绛紫的大袖长袍,下摆曳地,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山茶花,看起来贵气十足,只是她只微微束了发,脸上看起来似乎也未施粉黛,和中原如今在贵族小姐之中兴起的白面妆看上去是天差地别。
      姑娘将扇子放下,她扬了扬下巴,姜阻雪这才看见她脖颈处凸出的地方,伴随着姑娘的开口,那喉结也一动一动:“姑娘?”

      原来这竟然是名男子!

      姜阻雪和男人面面相觑,秉承着不要脸的传统,她咳嗽了一声,赔笑道:“实在是抱歉,刚才路遇山匪,隔着一段路都能看到兄台的马车,便下意识以为是位姑娘。”
      “我从临郡来,姓姜,姜阻雪。”

      男人上下打量着姜阻雪,仿佛要把她看出朵花来。他眉深目浅,长得极好,只是这眼神像是打量死人,看得她后背一阵凉意,只觉得汗毛竖起。
      半晌,他才开口:“宋玟。”

      不说名字还好,这两个字一开口,姜阻雪反倒更不敢松气,她把视线转移到宋玟身侧的那个长匣子上,脑子里一阵兵荒马乱,从几个月前酒楼里听到的八卦中提取出一样的字眼来。

      前几月在中原临郡有一传闻,郡主的幼子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半个身子都入了土,大夫和灵师都说回天乏术,这郡主的脾气十分火爆,拉了好几个药师砍头,害得临郡的百姓惶惶度日,整日都绕着郡主府走。
      没成想,一个名不经传的大夫敲响了郡主府的大门,称他认识一入殓师能断丧。

      果然,入殓师进了门,不出两日,那幼子便活了过来。
      一时间这位姓宋的入殓师名声大噪,摇身一变宋神医被临郡百姓供上桌来。
      而这位入殓师的姓名,便是宋玟。

      姜阻雪咽了咽口水,她假装放松下来,坐在了门边的位置上。
      “原来是宋神医。”她一边恭维,一边小心地看着宋玟的神色,“宋神医也是去灵药谷?”
      宋玟没有说话,又成了姜阻雪一个人唱戏。

      姜阻雪心道不好,前面就是分叉路口,虽然会驶到大路上,难免不会碰到山匪的接应,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灵力只够驱策河水用来浣衣裳,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她把藏在自己袖子内兜里的铭牌拿了出来,那是进出青山镇唯一的官方铭牌,她摸上去,指腹擦过的地方凹凸不平。

      只有严丝合缝能对上山隘石壁缝隙的铭牌才能通过窄小的山路直通青山镇,而她身上的这枚上还隐约透着青色——
      为了防止被认出来,她用布千花汁将邮差的朱色标识改成了青色,那是来往中原和南息之间的药商的标志。

      她咬咬牙,道:“不知宋神医去的是谁家的院子,到了灵药谷后我定会上门答谢。”
      宋玟瞧了一眼她的铭牌,笑了一下,道:“我们的目的地,也许是同一个。”

      他刚说完,手上的灵力就溢了出去,只见拉着车的灵马长嘶一声,速度陡然加快,都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而姜阻雪人没反应过来,险些要倒下去,再一看宋玟,还端端正正坐着,她一阵无语,却不知宋玟为何这么说,她捏紧铭牌,却感受到了侧面的刻字。
      那是一个“陈”字。

      姜阻雪不动声色地把铭牌放回袖子里,面上不显,问:“宋神医也去陈府?”
      若她没猜错,这个“陈”姓,灵药谷只有一处,那便是垄断了大部分灵药的陈家。

      陈家发迹早,比起其他用灵药去看病的灵药谷老顽童,他们不嫌弃经商,笼络了大批农民改姓,为陈家挖灵药。
      一开始灵药质量良莠不齐,直到陈家请了位风水大师,听说重金给祖坟移了位置,在这之后,明明陈家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却能毫无例外地每一次都挖出稀有的当世灵药。
      每每挖出一株,陈家就会借由往来药商行走四方,哄抬高价卖给中原人和南息人,一百多年下来,成了灵药谷响当当的大贾。

      只是……最近没听说过陈府有谁患了病,居然要一个不知真假的入殓师去治。
      宋玟微微点头,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显然是不打算再搭理姜阻雪。

      姜阻雪松了口气,误打误撞倒是巧了,她靠着车厢,闻到一股冷淡但又存在感极强的药香味,她没由来地盯着那刻着兽爪花纹的匣子,只觉得这匣子十分熟悉,也许她在哪里见过。
      这匣子看上去不像空着,但不知道装了什么,马车时不时颠簸一下,它里面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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