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海潮入梦

1、第 1 章

　　是雾，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伸手不见五指，静籁如深渊，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道声音，缥缈悠远，却好似会循着耳道击入人心：

　　“这位小友，掌投胎转世的那位小仙出了纰漏，你才成了现在的你，而我就是来带你回去的，你可准备好了？”

　　程乔行走于浓雾中，根本看不清是谁在说话，甚至分辨不出那声音从何而来。

　　“你可准备好了？”

　　“你是谁？没有，当然没有，我哪都不去。”

　　程乔对他所说的地方半点好奇心都无。

　　这不是车坐过了站往回走，而是整个人都错了，鬼知道他跟去了之后会不会换副躯壳，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可由不得你。”

　　“那你还问我。”

　　“既然问你了，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这样，你替我完成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就把你送回来，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这……合规吗？”

　　“咳咳，自然是……”

　　程乔甩了甩头发，觉得全身被这雾洇得湿漉漉的，“你……说到做到。”

　　话音未落，周围的浓雾突然像被压缩了一样，融成浓郁的白色将他裹住，整个人像是淹没在了牛奶的海洋里，越下沉周遭就越暗，等完全黑透时，程乔失去了意识。

　　突然周身如电流经过，短暂的剧痛让程乔惊醒，发现方才是梦后心中升起一种熟悉的安心感。

　　他闭上眼，耳边又传来了熟悉的声线，“你帮我取九尾狐的尾巴三条。”

　　难道还在做梦？

　　程乔睁开眼，又听到：“仅此而已。”

　　他伸手摸索昨晚放在床头的手机，想查查人在睁眼的时候会不会做梦。两只手臂已然划出了两个最大面积的扇形，结果依然一无所获。

　　程乔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纳闷，“我手机呢？”

　　洁——白？

　　天花板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对，这是蚊帐？

　　牡丹图纹的蚊帐？

　　不可能，他家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花开富贵的装潢。

　　程乔翻了个身欲起床，却从床上滚了下去，咚的一声，整个人掉在了一块木头上。

　　他扶着脑袋支起上半身，却发现屁股下面的不是冰凉的地板而是一块木质脚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家根本没有脚塌，这种老古董他只在某位太太奶奶家见过。

　　程乔全然清醒了，他环顾四周，水墨丹青，红木家具，白瓷花瓶，那些古色古香的东西仿佛真的能散发出一种气味，几乎要将他浸染了。

　　一种陌生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脑袋还那么痛，手脚也没力气，程乔扶着床沿坐着缓了一会，发现根本没用后就躺了回去。

　　连这副身体都不听使唤，简直陌生到连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突然，被窝里有东西在耸动，没等程乔掀开被子就从里面钻出来一只白色的毛绒团子。

　　一只三条尾巴的小狐狸嗖的跳下了床，“你醒啦？”

　　程乔被惊得下巴都要脱臼，半晌才合上嘴巴，自欺欺人地道：“谁在说话？”

　　小狐狸开口道：“当然是我啦。”

　　“妖怪？”

　　“喂，”小狐狸跳到床凳上，“你失忆啦？昨天我们才见过的，你还抱过我呢。”

　　“什么？”程乔完全没有这段记忆，难道在自己到来之前，这具身体已有了自己的人生么。

　　“就是昨天，我跟世子上街，他把我塞给你的，你还说我手感好。”小狐狸拱起背，“你竟然忘了，我被白摸啦！”

　　“我……”程乔不知如何应对，“我也不知怎么的，头疼得要命，可能是被人打晕过这才忘了些事。”

　　“不是啊。”小狐狸很快接道，“你是被人下了药才会头痛的。”

　　“什么？”

　　小狐狸歪歪狐狸嘴，一脸狡黠，真不愧是狐狸，程乔竟然能在它的毛脸上看到狡黠。

　　“这就要问世子大人了，强抢民男嘛，总归是要使些手段的，嘿。”

　　程乔更晕了，“抢什么民男？”

　　“就是你喽。”

　　程乔愣了几秒才觉五雷轰顶，“是他把我掳来的？！他掳我做什么？”

　　“做妾啊。”

　　程乔似乎都能闻到身上那股被雷劈后的烧焦羽毛味了。

　　那小狐狸的尾巴抖了抖，程乔定睛一看，不多不少正好三条，尾巴毛茸茸的簇拥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奇特。

　　他爷爷奶奶的，这就取走你的尾巴，老子要回家。

　　程乔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小狐狸的尾巴，“咳咳，你的尾巴只剩下三条了？”

　　这次轮到狐狸傻眼了，“你在说什么啊大笨蛋，我从出生就只有三条尾巴，你以为我是九尾狐吗？我可没有那样的福气。”

　　“哦。”

　　小狐狸跳上床，毫不客气地踩在程乔的肚子上，“你真是想九尾狐想疯了！”

　　程乔被他踩得肚子一痛，本就惨白的脸更像抹了石灰，“你怎么知道？”

　　“京城还有人不知道吗？程家少爷被九尾狐迷了心智后始乱终弃，险些郁郁而终，从此遍寻九尾狐下落。”

　　这具身体竟然也姓程，也在找九尾狐？

　　不过对于这种人妖相恋的故事，程乔一听就知道真实性存疑，为了维护以后的形象，他澄清道：“别听他们胡说，我才没有。咳，我寻九尾狐只是想帮助他们繁殖，像这种稀有品种，若是繁育做好了，不但减少了物种灭绝的可能，规模做大了，还能发展一下宠物业务，这也不失为一种财路，谁能跟钱过不去啊哈哈。”

　　“什么宠物？”

　　“就是你喽。”

　　小狐狸愣了愣。

　　“对了，你说的那位世子在哪？”程乔撸了撸狐狸的毛发，果然手感很好，“我要跟他谈谈。”

　　小狐狸抬起头，“谈什么，你想离开这里吗？”

　　“不然呢，让我给他做妾啊，不带这样作践人的。”

　　“可世子大人人很好啊。”

　　程乔揪住狐狸耳朵晃晃，“我是男人！”

　　小狐狸看着程乔，懵懂地眨眨眼，“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饿，不过我不吃早饭。”

　　“可现在时晚上啊。”

　　“……那你去拿吧。”

　　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猛药，程乔躲进被子里，仍觉得肉身好似在高空中浮沉，空气湿冷，气压越来越高，挤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程乔想着喝点水，兴许能把药代谢出去，可自己又不想爬起来去倒，只好安心躺着等小狐狸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轻的响了一声，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程乔咳了一下问有水吗。

　　那个模糊的身影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案前倒了一杯茶端来。

　　只是他又折回，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自顾自地脱去了外衣。

　　程乔听到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警惕地睁大眼——他早该知道来的人不是那只狐狸！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重新拿起茶杯，走到床前扶起“柔弱无骨”的程乔，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衣服上沾了灰尘，喝吧。”

　　程乔别扭地饮下几口，这才有了点着地的实感。

　　但是一点都不想说谢谢……

　　“是我没把握好分寸。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世子卡顿了一下，“程乔，你安心留在这里就好。”

　　谁说过去了？过不去！

　　于是程乔简短地答道：“不。”

　　世子噎了一下，几秒钟后，他眼中有清泪滑落，正好滴在程乔脸上。

　　“对不起……”

　　程乔不可置信地抹掉脸上的泪水，不是吧，该哭的到底是谁啊。

　　“我真的没有想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保护你。”

　　哇靠，程乔发誓自己第一次见男人这样哭，他以前的兄弟朋友不是哭得涕泗横流就是捶胸顿足，像这样分明隐忍自持却流露出让人难以忽视的悲伤的，在他眼里算是梨花带雨的水平。

　　程乔连滚带爬地从他怀里挣脱，缩到床角，“这位兄台，我看你也不是穷凶极恶不讲道理的人，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好。”世子眨落最后一滴眼泪，微微侧头，胸口起伏明显，像是做了个深呼吸。

　　程乔开门见山道：“我不喜欢男人，也永远都不会喜欢男人，这个东西嘛你懂得，都是天生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也没办法。”

　　“我也不喜欢男人。”世子沉声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住在这里即可，衣食住行由我承担，你可以自由出门，只要晚上回来，也不要……太晚。”

　　“我现在就想出门。”

　　“现在太晚了。”

　　程乔咬着后槽牙道：“我不仅想出门，还想出了门就不回来。”

　　“不行。”

　　“为什么？”

　　“就是不行。”

　　他言语温和，却一句话就把人堵死，程乔谈判失败，泄气地蒙住被子要把自己憋死。

　　世子费了一番功夫把被子扯开，然后也只是帮程乔掖好了被角。

　　不过他掖完就毫不在意地坐在了上脚塌上，似乎不打算离开。

　　“你有些体热，我怕夜间再发烧。”

　　程乔无奈地看着他。

　　“我没事，不用担心。”

　　程乔再次准备把自己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