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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夏无尽(完) ...

  •   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非常迷惑,他们试图将脖子伸得更长一些,想要看清大堂里这诡异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具尸体就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成为了一个人体花瓶。

      不知道是谁颤抖地喊了一句:“陈二爷死了。”,人群开始爆发出此起彼伏地尖叫,随后人们开始连滚带爬地四下而逃。

      月白怔在原地,他呆呆地半张开嘴。他似乎从那簇花中窥见了一些真相。

      是他们送过去的花,要了他的命。

      李肆倒是很冷静,他立刻开始蹲下来端详其这具尸体来。与之前二夫人的不同,这具尸体非常新鲜,甚至身上还是温热的。

      这是她于光天化日之下第二次杀人,可是为什么要让陈二爷死在这里。是为了向我们挑衅吗?

      不对。经过上次二夫人一事的接触,她似乎很清楚自己与他们的实力差距,一直避免跟我们正面碰撞。应该还有别的什么用意。李肆思考着,他的视线自上而下滑了下去,然后忽然注意到了陈二爷的手。那双手放在了膝盖上,握着拳头。唯有一根食指,直直地指向了前方。

      陈老爷出现在了院子门口,也许他一开始就藏在这附近观察着他们,听说出事了也顾不得害怕了,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他在院子门口看到了陈二爷的模样,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你们……你们怎么弄的?让你们驱鬼,怎么还会死人。”人往往承受不住太过沉重的震惊和悲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只能化成了可以外放的愤怒。

      他喘着粗气,粗暴地说道,“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李肆没理他,他开始搬弄起大堂主座的桌椅。顾云雾则是冷眼看着他,不置一词。月白反而成了唯一一个给出反应的人。

      “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月白仿佛求助般的向两人催促道,愧疚感狠狠地攫住了他,他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直面陈老爷。

      “说什么?”李肆依旧没有回头,他忙着把中间四方木桌移开,然后蹲在地上仔细查看起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听说过吗?被鬼找上门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不,不是。应该真的是我们,是我们把他害死了。”月白绷紧了下巴,面无血色。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李肆的注意。

      “我们?”他转过头看月白。

      “我们今早上把这院子里的花,送到了他院子里。”

      李肆飞快地扫了一眼顾云雾,顾云雾双手抱于胸前,面对李肆的目光并没有躲闪。

      “不是你的错。不要瞎给自己定罪。”他又把目光移回了手头的工作上,果然找到了一块裂缝看起来不太自然的石板。他用手指尝试着敲击着石板,发出了空旷的咚咚声。李肆眉头蹙起又舒展开来。

      陈老爷整个人气得满脸通红,一边嚷嚷着“滚出去”,一边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云雾。”李肆轻轻唤了一声他。

      顾云雾立刻心领神会地走出了房间,挡到了陈老爷面前。

      “陈大人,稍安勿躁。”顾云雾似乎已经懒得挂出他惯用的微笑,他站在屋子前的阶梯上,微微扬起了脸,居高临下地瞥着陈老爷。

      “你……你……”陈老爷抖着嘴唇,手指着顾云雾脸,“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我会是谁?”好似什么都没有答,又好似什么都答了。他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听者既迷惑又恐惧。

      这句话好像是给了陈老爷最后一击,他颓然坐在了地上,低下了头。

      而另一边,李肆已经撬开了石板,露出了一条陡峭的密道。月白睁大了双眼,“这房子里居然有密室。”

      李肆没有搭理他,用手一撑地面,跳了进去。下面漆黑一片,他顺着阶梯一路往下跳,没过多久就到了底。房间里漆黑一片,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血腥气。月白随后跳了下来。李肆点起了一团火,这团火随着他手指的张开而剧烈地燃烧起来,火光将黑暗吞噬殆尽,房间露出本来的模样。

      “这……这是行刑室?”月白不可置信地环视着四周。

      房间不大,墙壁上挂满了冰冷的钩子和铁链,铁架子和各种奇怪的刑具在火光的照耀下泛出诡异的金属光泽。而房间的中间还放着一张红色帷帐笼罩的大床。

      “不。作为行刑室,也过于温柔了。”李肆从墙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根特制的马鞭看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这种缱绻暧昧的气氛真让人作呕。”他说着把马鞭摔在一边,走上前掀开了床的帐子。

      夏鸢正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地熟睡着。她看着似乎消瘦了些,也许是因为终日不见阳光,脸色苍白得失了血色。

      后面传来“噗通”一声。是顾云雾把陈老爷拽下来扔在了地上。

      “陈老爷,关于这个房间,你可知情?”李肆把帐子放了下来,转身面向他。

      陈老爷刚刚经过激烈的大怒大悲,此时好似已经心如死灰般,他耷拉着头,颓唐地摇了摇头。

      “那个姑娘呢?被你们买回来结冥婚的姑娘。”月白上前拽住陈老爷的衣领,看到夏鸢的那一刻他已经了然了一切,他几乎不敢去想象在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跟四弟一块葬了,我是看着她下葬的。”陈老爷用发抖的手捂住了脸。“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顾云雾轻轻挑起了眉,“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管?”

      陈老爷不再说话,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月白,放下他。我觉得他可能真的不知道那姑娘在哪里。”李肆轻声说道,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顾云雾。

      顾云雾走到了床前,掀起了帐子,他垂下眼,手轻轻地抚上夏鸢的额头。夏鸢慢慢睁开了眼,她看着他,张了张嘴,吐出虚弱的气声:“公子……是你吗?”

      顾云雾冲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他的手缓缓下移,盖上夏鸢的眼睛,“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夏鸢再次沉沉睡去。她身体并无大碍,好像一直在有人照料她似的。

      那个姑娘一直在大院里晃荡,她明明有无数个晚上可以报仇雪恨,却选择了艰难地寻找食物,使得夏鸢得以活命,让她撑到被发现。

      李肆顿时感到心酸,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着顾云雾和夏鸢。

      他心想虽然已是恶鬼,但如果把她的尸首找出来好好埋葬了,也许还能将她带回到地府,让她投胎转世。

      那陈二爷跟其他人简单粗暴的死法截然不同,他好像就是故意过来给他们提示似的。可是嘴里开出花这样又诡异又艳丽的死法,又意味着什么呢?

      等下。李肆心头一震。

      “是花。她在花下面。”

      几十年前,有个与父母逃难至京城的姑娘。她曾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这个名字被时光盖入了尘埃里,连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他们在京城日子也过得艰难,日日以乞讨为生。姑娘生得有几分姿势,在一日的乞讨中被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看了去,便被买了下来。

      起初她还满怀期望,以为自己是进府里当女使丫鬟的。谁知竟活生生地被塞入了棺材里。

      姑娘听到棺材上有土泼落的声音,噗呲噗呲。

      她声嘶力竭过,拼命挣扎过,将手指抓得鲜血淋漓过。然而没人理会她。

      绝望正如木棺里浓厚的黑暗一般,将她紧紧地裹挟着。她想着这便是命了,流着泪静静地等待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棺材上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把她挖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得救了,却不知那不过从棺材到了人间地狱。

      死亡放过了她,人却没有。

      她被带到了一间密室里,有两个男人总是不时地出现,要求她穿上红色的嫁衣,然后轮番地凌辱她,折磨她。还有一个女人,在每日给她送吃食的时候,会撒气般,恶狠狠地打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折磨了多久,没有尊严,亦没有希望。

      她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死在一个潮湿粘稠的夏天。

      没有闭上眼睛。

      李肆与月白挖开了绣球花丛,土壤下露出了一个灰白色的蛇皮袋。一个姑娘忽然出现了,她脸庞稚嫩,看起来不过是十多岁的模样。

      她站在花丛中,望着李肆笑。不再是恶鬼的模样,是干干净净的灵魂。

      李肆望着她,只觉得眼睛酸胀,他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姑娘没有说话,她被困在了无尽的夏天里,反复做着噩梦。长久的沉默让她失去了声音。

      她倾身向前,温柔地抱住李肆,像是要安慰他般轻揉着他的头发。

      “对不起。”李肆一拧眉毛,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一片花影里。“已经结束了。”

      她始终微笑着,李肆却无声地红了眼。

      月白抽了把鼻子,他本是来惩治恶鬼的,现在却不知如何是好。他默默地走到了顾云雾身边,可怜巴巴的模样。

      “到了地府会有判官来审判她的过错。月白大人且安心回去复命吧。”顾云雾柔声安慰他。

      月白叹了口气,“代我向李肆道别。我们有缘……有缘也别见了。”

      他在天界也有三五好友,都是君子之交,从不轻易拌嘴动手。跟这两人在一块感觉则很是奇妙,彼此看不顺眼,总是吵吵闹闹,莫名地多了许多烟火气。月白隐约意识到自己有点喜欢这两只鬼。但说到底他们非敌非友的,月白总觉得有点尴尬。

      再者,这次的案子是真的让他伤心了。

      “月白,陈二爷的事,错不在你。”顾云雾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可是月白只是摇了摇头,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他们把夏鸢送回了家,又将姑娘的遗骨安葬好,将她的魂魄带回了地府。这才算是尘埃落定了。

      一切都结束后,李肆终于缓过神来,他觉得是时候找顾云雾理一理这个事情。

      虽然李肆认为陈二爷的死并非顾云雾亲自动的手,但那诡丽死法一定有他的推波助澜。顾云雾偏偏又是执掌案卷的文书官,只要写卷子的时候略过几笔,便可以毫无痕迹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是可怜了月白,在不知不觉中就被顾云雾拉去当了共犯。他那样正义感强烈的人,因为这事也不知道要自怨自艾多久。

      然而顾云雾一回地府就忙得不见行踪,李肆好几次去判官殿找他,都被一众文书官嫌碍事而赶了出来。

      有意思的是,虽然李肆没找到顾云雾,却在地府看到了陈老爷。这下一家人齐齐整整都来了,还真就凑了个合家欢乐。

      陈合与那姑娘的事情关系不大,也许他当年确实察觉一些端倪,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被皇帝砍了脑袋而死的。听说因为很久没有所出的皇后,好不容易诞了个皇子,虽然排行第六,但毕竟是个尊贵的嫡子。陈家正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了闹鬼的传闻,皇帝怕冲撞了宫里的喜气,就把他拖出去砍了。

      这种话说出去鬼都不会信。

      至少李肆作为一只纯正的鬼,以身作则地对此深表怀疑。

      真怕冲撞了,贬出京城便是了。比起那虚无缥缈的闹鬼,取人性命见了血腥岂不是更晦气?

      李肆心里有别的更为合理的解释,比如……陈合跑去跟皇帝说,前太子妃当年并没有死,而且她跟前太子还有个儿子。

      不管皇帝信不信,他必不可能留这人在世上。

      到这一步,也许都是顾云雾算好的。

      终于在一个午后,顾云雾抱着一卷书册,出现在了李肆的院子里。

      李肆正叼着个叶子躲在树上避暑,他看他过来了便坐了起来。

      “别来无恙。”

      “案牍劳形啊,顾公子。”他坐在树枝上嚼着叶子,斜着身子靠在树干上,戏谑道。

      “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吗?”顾云雾笑着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在新房的那个晚上。”

      “你为何不同我说?”

      “我明明同四哥说了很多次。”

      李肆想起了放在水盆里的绣球花,还有那日他蹲在花丛边告诉他花的天性,以及那句“腐烂的尸体也是酸的”。他确实是煞费苦心地提了好多次。

      李肆想到这时不禁有些懊恼。对于顾云雾的话,他好像真的就反驳不了什么。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顾云雾面前,卷起食指用力弹了他额头一下。“下次不准这样!这次是碰到了个良善的,没对你做什么。下次碰上个凶的,有危险可怎么办?”

      顾云雾被弹得连退了几小步,他一手抱紧了书卷,抽出一只手捂住了自己额头,小声地说:“抱歉。”

      李肆拉过他捂住脑袋的手,把他扯得近了些,仔细查看有没有把他打坏了,好在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皮肤上留下了一小块红。

      “不许拐弯抹角,不许旁敲侧击,更不许一语双关。我脑子琢磨不了那么多东西。以后有什么直接跟我说,你要复仇或是别的什么事,直接说。听到了吗?”

      顾云雾乖巧地点了点头。他抬起脸看向那枝叶繁茂的大树。光被枝叶切碎了,落在他的脸,落入他的眸。他轻轻地说:“四哥,夏天终于要结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中午好下午好晚上好。
    我本来想着,今天缓一缓写慢一些。
    结果还是写了。
    我就好像是在跟渣男谈恋爱,生怕一放手,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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