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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

  •   一行近百人的队伍居然真的浩浩荡荡出发往宫城去。洛慜领着崔呈秀那几个走在最前头,中间是被逼强行押走的百姓,断后的则是京营士兵。如此阵仗必然引得不少人围观,一打听这是要进宫的,甚至还有人偷偷摸摸混进队伍。后面的秩序就显得杂乱松散,但是由洛慜亲自“看护”的几个人就连中途歇歇脚都不被允许。洛慜吃过亏,时刻自我提醒绝不能轻信崔呈秀的任何借口,这使得派人通风报信成了泡影。

      然而,锦衣卫潜伏在民间的眼线一早就把这情况通报给了田尔耕。田尔耕见崔呈秀迟迟没有音讯,现在又接连得到情报说一大支队伍进逼宫城,或恐突发险情。田尔耕立即带领锦衣卫精锐光明正大地前去阻截。另派出一小队通知客巧玉马上赶往皇宫。

      策马飞驰,没一会儿就追上了行进缓慢的队伍。田尔耕驻马在前,几十个锦衣卫一字排开,彻底阻断前路。

      “洛护卫,你这是什么意思?”田尔耕笑呵呵上前见礼。

      洛慜拱手还礼,客气地说道:“他们都是此案的重要人证,并无恶意,请田大人放行。”

      “既是人证,送去刑部便可,往这里来做甚?”

      “请皇上圣裁!”

      田尔耕十分讶异,“洛护卫的意思这是全都要进宫啊?这怕是......大为不妥吧。万一出点差池,咱可担当不起啊——”

      洛慜应不出声。他本就是别无他法,才一股脑儿把人都给带了过来,并没有想好接下来的对策。带人走的时候头脑发热,一心只想着尽量给信王多找些人;可走着走着,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未免过于荒唐。即便田尔耕不现身拦阻,洛慜也确实没这个胆子真把这么多人往宫里送。

      “洛护卫再往前可就是宫城大门啦,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参你一个意图不轨......你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你就听我一言,让他们就此散去,不要惊扰圣驾,也不要连累你们自己啊——”

      侯国兴看田尔耕这么低声下气求人似的,本欲开口帮着助助声威,可左边一个客光先,右边一个崔呈秀,把他压得死死的,怎么都挣扎不脱。

      “田大人,此案牵涉十几条人命,实在......实在轻率不得啊!如今叶向高达人下落未明,说不定他们这些人里就有知情之人,如若就此放离,恐怕......”洛慜仍在极力争取,希望可以说服田尔耕。

      “十几个人?”田尔耕语带讥讽,“洛护卫你转过身去数数看,后头可不止百人呐!这我真要是让你进去了,宫里头数千性命不说,单只天子一人,若有丝毫损伤,谁去负这个责,抵这个罪啊?天下再大的案子,也没皇上要紧吧?”

      洛慜看看挡在身前,态度坚决的锦衣卫,又转身远眺人群,此刻真正被困在中间,进不得退亦不得。后面还有人因为等得不耐烦,开始纷纷嚷嚷着要离开。

      田尔耕也观察到,立马添了把柴火,“让他们散了吧,看在旧日交情上,此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也不再往上报,让他们散了。”然后又挥起手,扯着嗓子喊:“散了吧散了吧,你们进不去的——”

      “田大人——”洛慜想阻拦,却想不出对策。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人,在热血冷却之后,纷纷转身离开。

      “且慢——”人群之中忽而传来浑厚洪亮之声。众人循声看去,正见孙承宗策马而来,后面还跟着十几个跑得气喘吁吁的文书吏。“不能让他们走!一个都不准离开!”

      崔呈秀眼看着危机即将解除,偏偏又来了个搅局的。

      田尔耕驾马迎上前去,“孙大人,这要都耗在此地,那也太损皇家颜面了。您是咱们这几个里头,最熟悉大明律的,您不会也想放任他们进宫而不管吧?”

      “老夫前来就是解此难题的。老夫绝不为难你,但也不能浪费了信王和洛护卫的一番苦心。”孙承宗挥手示意,十几个文书吏刚刚跑到,便摆开阵势。他们席地而坐,铺开纸张,提笔准备,就像将士操练一般整齐划一、声势浩大,莫名显出一股冲天的浩然正气。

      “孙大人,这是......何意?”田尔耕不明就里。

      “人带不进去,话能带进去!”孙承宗取出厚厚一叠纸,郑重交予洛慜,“这是刚才洛护卫送到刑部的人录的口供,全都在这儿了!老夫把刑部里能用的文书吏都带来了!”他转身面朝人群,中气十足地说道:“老夫是刑部的孙承宗!今日在此,与各位一同做个见证,为那天枉死在正阳门的无辜冤魂做个见证,定要将那罪魁祸首绳之以法!请诸位,务必据实而言!老夫,在此谢过了!”说罢,拱手鞠躬,俯身一拜。

      洛慜见状,立刻翻身下马,学着孙承宗的样子,也向他们表了表诚意、谢意和歉意。

      “说完了就能走吗?”队伍里有人喊着问。

      “各自离去,绝不强留!但若愿在此静候,某亦企而盼之!”孙承宗的嗓子都已经显出疲态,却仍十分坚毅有力。

      百人队伍窸窸窣窣动了起来,在京营官兵的引导之下,出奇地井然有序。崔呈秀再也坐不住了,这东西要事录成交到皇上手里,其效果并不亚于那天叶向高留下的血衣。更有侯国兴亲口承认的杀人事实,怎么都辩驳不了。他一个劲儿朝田尔耕使眼色,让他务必出面阻止。

      田尔耕只当没看见,骑着马慢慢悠悠回到锦衣卫的队伍里。孙承宗做的是他分内之事,自己如果出面干涉,得罪的面太广,自己现在还没这个底气、也没这个魄力,更何况为了那两个草包实在犯不着。

      崔呈秀急得直跳脚,两个草包被治罪事小,自己被他们供出来那可就全完了。牵一发动全身,魏忠贤也将岌岌可危。

      “崔大人,崔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客光先也担心的冷汗直冒。

      “怕什么!就算全冲着我来,我也不怕!有我娘在,看他们如何动我一根汗毛!”侯国兴仍然自信十足。

      “我的侯公子!”崔呈秀已经被他的愚蠢气得咬牙切齿,“现在和我们作对的不是刑部、不是孙承宗、更不是东林,而是信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他们还有真凭实据,一百个人都听见了你刚才说的话!奉圣夫人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拦不住皇上相信事实啊!”

      “崔大人!你可别忘了,人是你安排的,事儿也是你让做的,现在不要想着撇得一干二净,咱们落不了好,你也别妄想能全身而退!”情急之下,客光先阴鸷之色显露无疑。

      反倒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侯国兴却说,“舅舅,此事是我做的,就让我一力承担!话也是我说的,和你、和崔呈秀一点儿没关系!要是把崔呈秀牵连进来,再往后遭殃的可不止我们这几个人。”后面一句话,他也没压低声音,就这么当着两人的面顺嘴说了出来,一点不避忌。

      崔呈秀听得是哭笑不得。不过能少牵连一个就少牵连一个,侯国兴所言不无道理。一锅端地被揪出来,于己甚为大害。

      忽然之间,他们三人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当清楚了共同敌人所在,结为同盟势在必行。虽然此刻就像瓮中之鳖,随时就会被分而捉之。

      “全部都给我停下!”

      记录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展开之时,客巧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还没看见人影,就听得她刺耳尖利之声。

      崔呈秀三人重获新生般雀跃!

      “给我停下!”客巧玉有意避开孙承宗,直接来到其中一个文书吏身旁,夺笔而掷,抢纸欲撕。

      幸得洛慜眼疾手快,率先夺过已然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可是还没站稳,竟然被随后而至的客巧玉的爪牙牢牢摁住,脱身不得。

      见拿下了“首犯”洛慜,客巧玉随即一声令下,数倍于文书吏的壮汉突然冒出来,搅乱了队伍,冲散了人群,企图堂而皇之的毁灭证据。

      一直旁观的田尔耕看的是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客巧玉竟敢光天化日就强取豪夺,还是当着刑部尚书孙承宗的面,如此肆意妄为,真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仍然像尊石像一样待在原地,也不许手下任何一个锦衣卫逞英雄冲出阵去。“咱要做的是把无关人等拦阻在宫城之外,以保圣上安危,其余闲事莫要插手!”

      孙承宗出来的急,没有点兵点将,只带了文书吏,此刻即便怒不可遏,却也毫无办法。“大胆客巧玉,你这是要干什么!公然干预刑狱要案,你一个妇人目无法度,该当何罪!”

      “你凭什么插手此事!叶向高的事情你早没资格插手了!为什么还敢在此叫骂!”客巧玉毫不留情。一听说自己儿子和弟弟陷入险境,她疯了似的赶来阻碍。管他什么大明律例,在骨肉亲情面前,狗屁不如。

      “客巧玉,老夫不与你这泼妇争辩,把你的人全都给撤了,否则——”

      “否则怎的?否则怎的!”客巧玉昂首挺胸直逼孙承宗而去,吓得他连连退步,“你敢拿我怎的!是要锁入刑部,还是扔进诏狱啊!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汗毛,皇上准饶不了你们!”

      “夫人,为我们做主申冤哪——”崔呈秀适时地哀鸣一声。

      “姐姐——”客光先也开始哭诉,“这孙承宗仗着自己是刑部尚书,又是内阁次辅,官大一级压死人,明目张胆地在此作假,要冤枉我们杀人啊——”

      “混账!”孙承宗被激得气血上涌,面红耳赤。如此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简直闻所未闻!

      洛慜为护住怀中重要证物,不敢与他们大打出手,甚至都找不到时机掏出圣旨,来制止他们的无赖行径。此刻,他又被几个大汉牢牢钳制于身下,抬不起头来,丢尽了信王府的颜面。本是一盘必胜之局,全砸在自己手里!

      “你混帐!”客巧玉一点儿没有和解的意思,打从知道他们已经把矛头对准了自己至亲的人,她即便豁出命去,定要保他们周全。“这么和奉圣夫人说话,你有几个脑袋!乖乖滚回你的刑部,好好做你的山大王,别妄想学东林,一步登天,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你果然逃不了干系!”孙承宗一下就听出其中蹊跷。然而客巧玉尚未全部失去理智,威胁人的话说得极为私密,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你把叶大人怎么着了!”

      “哼,狗屁刑部!冤枉掳人不成,现在居然还要冤枉我们杀人!你们又安的是什么心!”

      “查明真相,还无辜者一个公道!”少年信王的稚嫩之声,在喧闹吵嚷之中显得尤为单薄。他早已来到人群中央,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开口说话,质朴无华却力着千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观。

      洛慜率先垂范,高声喊道:“属下见过信王——请信王恕罪,属下不能起身见礼了——”在洛慜心中,此时此刻能破此僵局的唯有自己的王爷。

      “信王千岁——”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部行礼致意。

      信王腰杆挺得笔直,以壮自己胆魄。眼前阵仗,一点不比自己亲眼目睹的朝局争端更为简单轻松。经验资历都尚为浅薄的信王亦不敢随意问责治罪。但是,不表明态度立场,树下威严,也只会让客巧玉这种人得寸进尺,目无尊卑。信王没有免去他们的礼数,任其端手躬身,他单单只将孙承宗扶起,连连道谢:“有劳孙大人持护指教,小王铭感五内。”

      “谢信王——”王爷的及时现身,让孙承宗深感自己从深渊里被救了出来,一时哽咽。

      客巧玉见他二人说起话来,就擅自泄了劲,松了礼数,结果没想到被信王抓了个正着。客巧玉甫一抬眼,正巧碰上信王锋芒锐利的眼神一瞥,震得她心头一紧,下意识端正自己态度,重新低下头去。恫吓之态胜过一千句苍白无力的威胁,她怎么都没想到平素彬彬有礼的小朱由检有一天竟然有此威慑之力。

      那个成天跟在校儿身后的五弟,究竟何时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

      信王清了清嗓子,道:“还不放人吗?”

      客巧玉不甘心地说道:“放人。”

      随即,洛慜和十几个文书吏的危机终于解除。洛慜紧赶几步,跑到信王身边请罪。他自知因为自己的无能,又一次给王爷惹来不必要的大麻烦。从信王接手叶向高这个案子开始,自己作为王爷的唯一亲信,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事事都要劳动信王亲自现身摆平。洛慜愧疚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信王回身看了眼洛慜,见他安然无恙,于是微微抬手,道:“免礼吧。这里离宫城很近,后边儿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莫叫百姓笑我大明朝廷内外不和,以至牝鸡司晨。”

      “信王教训的是,老臣唐突了!”

      “属下谨遵教诲!”

      “谨遵千岁——”

      在场众人异口同声应道,唯有客巧玉此时气得脸都要绿了,恨不得破口大骂,“牝鸡司晨”这等罪名安在头上,那可是比孙承宗嘴里说的严重百倍。恃宠而骄大不了被训斥罚俸,可女人干政是坏了祖训的大事,信王冲口而出,随时会要了客巧玉的性命。她虽恨东林、恨言官,但也更怕他们一张利嘴、一支妙笔。

      信王看了看现场乱糟糟的情形,问洛慜,“这些人在此围聚,所为何事?”

      洛慜拿出自己舍命保护的证物,双手奉上,“王爷,这就是您吩咐属下搜集的证据。还有他们,也都是人证。只是因为带不进去宫里,所以孙大人就在此给他们一一录供,只等签字画押,进呈御览。”

      “进宫?”信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洛慜,“你居然还想把他们带入宫?那年梃击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他又看向田尔耕,吓得他匆忙上前请罪,“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任他们接近宫闱、聚众闹事,到了这里才拦下。你放任在前、失职在后,该当何罪!”

      两人齐刷刷跪了下去,一个请发落、一个请轻饶。信王丝毫没受影响,继续板着张脸,“你是锦衣卫的人,小王无权处置,但是洛慜——”

      “属下在!”

      “你身为一府之护卫长,欺上瞒下、阳奉阴违!小王让你去借兵寻人,你却私调兵勇入城,带到了宫门之前,险些酿出大乱!小王让你设卡搜证,你却纠众闹事,阻滞城门,还妄图领外人入宫,擅闯宫闱!我告诉你!天大的事、天大的权力,放在皇上安危面前,放在社稷法度面前,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微若尘渺!更何况你一个区区的王府护卫!平日里本王就是太过骄纵,太过宠嬖,祸患不除、姑息至今!今儿个,我若不挫挫你的锐气,治治你的狂妄,还当我大明皆是尔等狐鼠之徒!”

      信王言辞激烈、一气呵成,说得在场所有人瞪眼咂舌,无言以对。

      洛慜跪在地上,连磕响头,额头之上已然嗑破了皮。当众被训斥羞得他面颊滚烫绯红,头皮发麻、全身汗毛竖立。跟随信王以来,可从没遭过比这更为严苛的叱责。他哪敢开口求饶,只想着自己如此荒唐行径千万不能连累自家王爷。“属下愚蠢至极,罪咎难除,请王爷从重处置,以正视听!”

      “你当我不敢嘛!”信王听他所言,更是赫然震怒,一脚把他踢开,大喝一声,“来人!”

      然而信王是只身前来,现场所在除了洛慜本人,也没有一个是直接隶属亲王,尽管他吼得轩昂,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而且多数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惊诧之中。

      孙承宗见状,赶紧上前劝阻,“王爷,洛护卫忠贞不二,一心只为早日查出真凶,或有鲁莽之处,或有思虑不详之地,可其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昭。请王爷三思而行。”

      “孙大人,这小子连累你在此无端受难,还不当罚吗?”

      “查明真相,老臣责无旁贷,与旁人无关。”

      信王俯下身去,揪住洛慜衣襟,骂得是唾沫横飞,“洛慜你听听孙大人肺腑之言!再想想你自己做的丑恶行径!居然还敢砌词狡辩,还想从轻发落!简直恬不知耻!”

      他眼里的愤怒和失望比一切尖刀利刃更加能伤害洛慜,他哪还有脸正视信王,“王爷......我......属下只请王爷发落!”

      同样跪在地上的田尔耕此时却背脊发凉,大气不敢出一下,信王哪里是在呵斥洛慜,分明句句在针对自己。他现在只是没权处置自己,一旦被他拿到了职权,自己指不定要比洛慜更惨。这么想着,他慢慢俯下身去,头抵着地,以示自己认错的诚意,嘴里也不敢再说什么轻饶的话了。

      “王爷、王爷......”孙承宗用力拉开信王,“洛护卫不当罚啊——”

      “孙大人,”信王轻轻拿开他的手,态度十分温和,“此事请您无须再理会,您身负要任,一切当以国事为重。”

      这弦外之音,孙承宗终于听明白了,他再也没说什么,担心地看了眼洛慜,默默退到一旁。

      “来人!”信王又喊了一次。

      看这架势是真要动罚了。和洛慜共事了一早上的京营官兵,自然清楚他的冤屈,亦不想让他无端端被重责,于是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地想替他解围。哪知信王冷眼一扫,几个汉子都被吓得退了回去。

      “奉圣夫人。”信王走了过去。

      一直抿嘴偷笑不止的客巧玉突然被点名,有些反应不及,原本注意力全在孙承宗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啊?”

      “小王想借夫人的人一用。”

      客巧玉当然不会拒绝,连声说道:“请、请、请。”

      四个壮汉子围到洛慜边上,合力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异口同声道:“信王吩咐!”

      “就在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杖责三十!”

      “闹得这么大,三十下轻了吧?”看热闹的客巧玉唯恐不乱。

      “夫人说个数。”

      崔呈秀想拉着客巧玉,不要让她火上浇油,可哪里有用。她推开崔呈秀,张开五指,高高举起,“信王教训下属,自然应该严于律己,否则以后如何能服众呢?”

      “好!五十下!”信王飞袖而起,指着洛慜严厉勒令:“打!”

      “得令!”又上来两个胳膊比信王大腿还粗的壮汉,手里拿着也不知何时何地借来的板凳和木棍。他们将洛慜倒摁在长条凳上,四肢各被拿住,左右两边各站一人,手执三尺见长、半尺见宽的长条棍子。

      大汉牟足全身力气,狠戾一棍,皮开肉绽。

      如此厉害,还要挨受四十几下,任哪个铮铮硬汉也坚持不住。两人连番抡棍,重重打下,没一会儿嘴里已经数到了二十。

      洛慜仍旧那么安静地趴着,只有每次木棍砸到背脊的时候,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只一下马上恢复原状。好似铜皮铁骨,不坏金刚。可实际上,洛慜脸上青筋凸暴,眼白充血,黄豆般汗珠从发间额头直接掉落,地下已是湿了好大一片。随着数量不断累加,他的嘴唇也被咬出血来,却仍是一声不吭,连闷声□□都没有。唯一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就只有牙齿猛击之烈,嗑嗑直响。可若不细心分辨,真会以为他已经被打晕过去,做不出任何反应。

      信王却听得尤为细致,每一声直叩心弦。他已背过身去,不忍再看,哪怕洛慜能喊出一声,也稍解心头之愧。可他也知道自己这倔强忠厚的下属,凡是自己亲口下达的惩罚,洛慜就算根本无力承受,也绝不会嘶喊嚎叫,以博得任何人的同情怜悯。因为在军营里,叫得越大声,只会打得越重。

      涉事之人几乎都围了过来。京营士兵们不约而同站在了最外层,尽力挡住好事的围观百姓,也算是帮洛慜挽住一点点残存的颜面。

      “罪魁祸首”客巧玉也看不得如此酷刑,嘴里啧啧感叹,声音竟然比洛慜还大,仿佛这每一记板子都是她在挨受。“喔唷,差不多行了,没必要真打五十下。”她大概没料到小小王爷对自己人出手也那么狠。

      “对啊,对啊,信王千岁算了吧——”客光先也于心不忍。

      侯国兴惦记着洛慜给自己下的套,恨不得能再多打一半,以解心头之恨。

      田尔耕依旧没有站起身,他紧紧跟着信王,王爷走到哪儿,他跪到哪儿,虽然没说话,但希望信王能看见自己的拳拳诚意。

      崔呈秀始终没有说话,时刻注意信王的一举一动。洛慜虽是该有此罚,可信王如此决绝实在出人意料。更何况,从信王出现到现在,他竟然没有说过一句将此事作罢,反而越闹越大,明明息事宁人是最简单直接的做法。信王只要说一句话,大家就能和气收场。崔呈秀怕这猜不透的王爷,背地里指不定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不能算!五十下!一下不能少!”信王头也不回,决绝道。

      没有人再敢说话,就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终于当大汉嘴里的“五十”刚一出口,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洛慜没了旁人的固定,即刻翻滚下来,瘫在地上。原本藏在胸口的圣旨也掉了出来,早已被血汗淋透,变了颜色。洛慜只歇息了不多一会儿,就强忍浑身伤痛,挣扎地爬起身,跪着挪到信王脚边,又叩了几个响头,含含糊糊说道:“谢......谢......王爷......留情......”

      几个京营士兵看不过去,哪怕军营里也没见过如此严苛的将帅,跑着上前把他扶起来。“兄弟,撑着,我们送你回去!”

      洛慜双手奉上圣旨,并不忘先要征求信王的同意,“王爷......属下......先行......先行告退了......请王爷,务必保重......”

      信王仍没有转身,接过圣旨之后,微微扬手,准许他们离开。

      三五个士兵立马冲出来,七手八脚帮着洛慜扑到一个人背上,在他们护送下,朝王府走去。

      “好了,既然戏......既然人也罚了,事儿也完了,各自散去吧。”客巧玉招了壮汉回来,拍拍身上尘土,准备动身离开。

      “且慢。”信王提袖擦了擦脸,慢慢转过身来,重新面对众人,“夫人能走,令子与令弟仍有要案未清。”

      客巧玉哂笑不已,刚才连个打人的人都喊不出来,现在又凭什么拦着不放。“信王适可而止,别再给自己个儿丢脸了。”

      信王没有理会挑衅,侧身拉起一直跪着的田尔耕,“田大人,物尽其用、人尽其责。锦衣卫可都是以你作表率,莫负了兄弟们的期望。”

      受宠若惊的田尔耕连连道谢,起身之后唤来手下兄弟,就地拿下以为“雨过天青”的侯国兴和客光先。

      “娘——姐姐——救我们!”两人异口同声呼救。可还没说完一遍,就被锦衣卫押着离开。

      客巧玉立马急眼了,“信王,你要做什么!你凭什么胡乱拿人!田尔耕你让他们停下来!”

      “夫人要小王再宣读圣旨吗?”信王将至高无上的圣旨举到面前,神威天赐的模样,不容闲杂人等置喙。

      “你有什么证据!要听信刁民胡言!”

      孙承宗不知何时走到了信王身边,呈上厚厚一整叠的文书,“请王爷过目。”

      “这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客巧玉显得十分无助,激动地拍打唯一还留在身边的崔呈秀。

      面容严峻的崔呈秀知道大难临头,已经再没心思安慰这个近似癫狂的妇人,只抬手指了指士兵散开后的场景。

      刚才的人群已经散去,纷纷走到两旁的茶寮酒肆安歇,或者真有等待结果的,或是坐着只想看看朝廷好戏的。十几个文书吏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仿佛完成大事一件,神色轻松。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人呢!那些人被你偷偷带你去了吗!你吃了豹子胆了!”

      “客巧玉!”信王一声诃责,惊得所有人噤若寒蝉,“宫里的规矩小王比你这个外人清楚!闲杂人等小王自然一个也不会带进去,可是杀人凶手,”他抄起一份文书砸到客巧玉面前,“小王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是什么......”客巧玉像是着了魔怔,嘴里不停重复,蹲下身颤颤巍巍拿起来看,“不......这是......这是洛慜,这是洛慜设下的陷阱!他设的圈套!”

      “洛慜的过错小王已然惩处,可滥杀无辜的大罪,自然要交皇上定夺圣裁!”

      信王将孙承宗手里的文书全部交到田尔耕手里,狠狠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如有遗失,唯他是问!然后带着孙承宗一起进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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