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屑》启炎露

4、交际花无意惹痴心

　　*“上海滩这地方，故事传说都属于英雄和美人，凡人只配做背景板。”

　　申如每次梦到林广长，他都坐在宅门前的石阶上，或是摩挲珍珠看夕阳，或是眯着眼吞云吐雾。

　　那张即使边抽烟边眯眼也依旧周正俊秀的脸，比她平平无奇的样貌好看太多。

　　“为什么不找艳红？”林广长问。

　　申如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凭什么要去找她？”

　　喜欢顾艳红的是林广长，不是她申如。

　　*
　　林广长初次见到驰名上海滩的美艳交际花顾艳红，是在东家会客的正厅里。

　　他一身灰扑扑粗布的利落衣衫，漆黑簇新的布鞋，刚从外头拉车回来，在沉重古朴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局促。

　　她一袭艳如烈火的正红旗袍，头发烫成最时兴的鬈发，网纱小礼帽遮着半明半寐的桃花眼。

　　东家朝他点点头，打发他去大门。

　　他坐在宅门前的石阶上，点燃一卷烟，零零落落抽起来。烟雾了了中，他迷蒙想起顾艳红恰到小腿的白丝袜。

　　一会儿工夫，他听见身后“嗒嗒”的高跟鞋，肩膀被人轻触，他回头。

　　顾艳红下巴抬了抬：“兄弟，来卷烟。”

　　林广长二话没说，把烟点着了递过去。

　　顾艳红倚靠着另一边门框，眯眼吞云吐雾。

　　半晌，烟灭了，她将烟卷置于地下，用高跟鞋捻了捻，抬头看林广长，桃花眼里光彩黯淡，神色有些疲惫：“送我去曹公馆成吗？”

　　他站起身来，比顾艳红高一个头，阴影覆在顾艳红脸上。

　　他看了顾艳红片刻，走进人力车铁杆圈里，弯腰拾起把手：“上车吧。”

　　他把她送到地方。

　　顾艳红随手摘下珍珠耳坠放到林广长手心里：“抵车费。”

　　林广长道了声谢，转身回东家宅。

　　那之后顾艳红再来过几次东家，一直由林广长送她回去，她也照旧用随身的珍珠首饰抵车费。

　　直到有一天，顾艳红靠在门框上抽烟，美得像电影海报，她在烟雾中说：“我要走了，去北京。”

　　林广长一愣，回头问：“为什么？”

　　顾艳红掐灭烟头那点火光，垂首看着他：“有个男人喜欢我，我觉得他不错，他让我跟他去北京。”

　　林广长心脏不自觉一抽：“还回来吗？”

　　顾艳红的眼睛好像从没把谁看进去：“不回来了罢……不知道。”

　　顾艳红走了没多久，东家计划去北京。

　　他把东西搬走，把旧人遣散，留了个大宅子给林广长守。

　　“我每月给你寄钱，你去中央银行取。”

　　东家走后，林广长独自住着大宅，再没有出车的必要。宅子里许多空房间，他想住哪间住哪间，但他都不喜欢，太大了，没有人情味。

　　他喜欢坐在宅门口看人来人往，把玩各种珍珠首饰，一坐就是一整天。夕阳西下，他清扫满地烟灰，回宅里睡觉。

　　次日，又是相同的一天。

　　这般日子过了几年，老家相继来人通报，林老汉和林太婆去世了。

　　林广长是独子，回老家处理完父母丧事，他又回到东家宅邸守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守什么。

　　就这么过了许多许多年，他看着旧邻居离开、新邻居入住，看着邻家妹妹从婚礼到葬礼，看着隔壁包子铺更迭三代。

　　久到林广长都不记得自己今夕何岁。

　　某天黄昏，他走在宅区街道石板路上，听见打闹的小孩子嬉笑他：“那光棍儿老头子在等谁啊？”

　　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守在这儿，不是忠诚于东家，只是不想走而已。他在等待某人回到这里，等她一句说熟了的：“兄弟，来卷烟。”

　　夕阳照在他脸上，暖融融的。

　　他微笑着，走进光里。

　　*
　　林广长苏醒于申如的意识之海。

　　“我是你转世，我知道你的过去。”申如感叹道，“我前世这么纯情啊，居然还是个男的。”

　　林广长经常问：“为什么不找艳红？”

　　申如被林广长问烦：“转世就不是那个人了，你能说我俩是同一个人吗？我有我的生活。”

　　她有无论如何也想见的别人，顾艳红不足以占据一席之地。

　　申如早已朝着新人生新未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