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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臭道士骗我五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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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辛看着姐夫进了真源观上三宝香,他没进去,站在青石板门口,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指间的烟,白烟升起来,红色在指间跳动。
他站着,有些无聊,转来转去望着周围的景色。
烟抽到头了,姐夫还是没出来,褚辛拨开烟盒,空荡荡,没烟了。
山下才有小卖部,要下去就算坐游览车也要花半个多小时,不值得。
褚辛也没有心情玩手机,捻开烟尾,扔到垃圾桶里,无所事事地晃开步子,随便乱逛。
背对着道观,下石梯,一溜儿青石板开阔地带,杨树还是榆树什么树的,郁郁葱葱一片望不尽的阴影,东边茶馆摆了十来张桌子,随扶手竹椅和长条板凳,老爷子坐板凳上翘二郎腿,小娃子跨在长条凳子上玩骑马,搓麻将震天响。
吵得人心烦意乱,褚辛望一眼,走远了些。
转弯口是个道士。
支一方矮桌,垫块红布,红布皱巴巴,黑色油墨笔写“测名”“卜卦”“阴阳风水”之类的,布头擦地,两三蓝色塑料板凳放在一边,上面印的喜羊羊已经落了一只手,看起来板凳很旧。
是个穷道士。
踩双老大爷黑布鞋,旧道袍不合身,脚踝露出一截,伸懒腰简直整个人要从道袍里挣脱出来。
他筋骨松散,打个哈欠,弓背耷眼快要散架的样子,冷不防抬眼瞧见了褚辛,立刻直绷腰背,见熟人似地笑,打招呼:“老板!”
褚辛没靠近,有点冷脸的样子。道士慢下脚步,最后在两个人距离几步的位置停下。
他腆着脸,笑问:“算个?”
褚辛等他走近了,才看清对方的脸。
眼睛挺亮,又大又亮,眼尾长,眯上眼睛像烟尾巴吐出的白丝儿,人又露着笑,高挺鼻子,嘴唇略略薄,窄下巴。圆溜溜抓个髻,鼓鼓的,扎得松,疏疏落落几绺头发丝儿,挂在额边,垂在肩膀上。
肩膀上有个补丁,颜色和原来的青色差不多,如果不是靠近了,褚辛还真看不见。
穷道士呢,褚辛打量着对方,人长得高,脸也不算差,可能是因为穷吧,怎么看怎么没什么精神,眼皮看着都发青。
来这地方,褚辛没打算替这次生意问个卦,但如果是一般道士来问了,毕竟来了人家的地界,算一算也没什么,求个心理安慰。
可眼前的道士看着像没谱的把门儿,散户不说,形象也不够好。
褚辛不打算花冤枉钱。
“我随便逛逛就好。”
褚辛估摸着这道士上顿没下顿的样子,觉得他会劝一下算个卦。
可穷道士没拦他,自顾自走远了:“行,老板走好。”
没有拦他。
褚辛又想,没拦也好,倒也省事。
时间也差不多了,徐广也该出来了。
褚辛拔腿就走,朝着道观去,没多会儿就不见影了。
道观门口,徐广站在聚宝炉旁边,盯着白烟,出神。
褚辛一阶阶踏上,问徐广:“姐夫,等久了吧?”
徐广这才回过神,冲褚辛笑笑:“没,也就出来一会儿。”
徐广:“你去逛了?这真源观景色不错吧。”
褚辛想起那个穷道士:“还成,有个道士还找我算卦。”
徐广:“既然来了,就算算呗。”
道士耷拉样,不精明也不机灵,水货似的。
褚辛:“不靠谱。”
徐广:“当个心理安慰呗,你最近压力也挺大的。”
吊儿郎当的穷道士有什么本事,这不摆明了骗钱吗!
褚辛没说话。
徐广看褚辛的样子,改口说:“不过看你,要是不想去,不去也行。”
他拍拍褚辛的肩膀:“改天我去看看你家老爷子哈!”
褚辛说:“别去看,看了又得催你给我找对象。”
徐广想起什么似的,尴尬地笑笑,过了一会儿,虚虚晃晃地开口:“褚辛,你的病——”
“早好了,”褚辛冷脸,要把方圆三公里冻起来,和徐广拉开了举例,“好得不得了。”
徐广没办法,无奈地笑笑,走上前,靠近褚辛:“好了,不喜欢嘛,也没办法,这个东西,人之常情,你……”
褚辛下了台阶,踩着青石板,背对着徐广:“人之常情,我是畜牲狗猪羊,没办法常你们的情。”
转弯口,穷道士趴在矮桌凳上。
天热了蝉叫,闹得人心乱挠,老大爷把麻将桌搬到了空调口,小孩儿专门躲在树下玩卡片牌,原来摆摊的爷婆也撤了。
就穷道士一个人不动,不见一滴汗、一缕热气,走近了,还有点凉意,怪舒服的。
褚辛瞟了眼道士,又看看徐广,讽笑:“那道士在那里,现在咱们去算算,明天踏出家门第一步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徐广:“褚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尊重你的意见,你姐现在也愿意接受,可爸现在在医院,本身就有高血压,前前后后发生了那么多次意外,你如果真能——”
褚辛发笑:“徐广,我真怕到时候带个男人回家,给姐姐老爷子桂姨看看我还是以前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畜牲。”
徐广不说话了,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褚辛冷静下来,捻捻手指:“我有分寸,我不会让老爷子发觉的。”
褚辛按在徐广的肩膀上,轻轻拍:“谢谢你,姐夫,还有姐。”
徐广叹口气,勉强笑笑:“一家人,谢什么。”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没开口。
褚辛知道他想说的话,也没接,转过身就走,徐广跟上去。
走到转弯口,褚辛停下脚步说:“姐夫,你说得对,景色不错,这树真大,挺凉快,哈?”
徐广也停步,没明白褚辛想干嘛。
褚辛朝穷道士那块走去,敲敲他的破烂桌子。
道士正蜷起身体睡觉,被褚辛搅扰醒,抬起脑袋,耷拉眼睛,皱眉,半晌没看清眼前究竟是谁。
褚辛言简意赅:“算个。”
徐广站在一边,发懵。
褚辛说:“我改主意了,问问神仙,咱家老爷子今年抱得上大孙子不。”
道士明白对方来意,抹起袖子,开工:“老板又回来了,老板伸手,看看。”
褚辛看着对方泥瓦匠上工的姿态,心想这钱算是扔海里了,连个响也听不着。
道士抓住褚辛的手掌,拉近,褚辛不由得走上前几步。
靠得近,对方自习观察自己的手掌,皱眉,眼睛眨巴眨巴不转动,就盯着掌心的那根线看,也不说话,时间一久,褚辛倒有些不自在。
都开始算了,他也不能撂挑子缩手走人,身旁还有徐广这位姐夫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性向。
褚辛没由来问:“你叫什么?”
徐广有些惊讶,嘴巴轻轻做出了“啊”字的状态,没出声,只是望着褚辛。
“李藏,木子李,捉迷藏的藏。”
李藏只是嘴巴在出声,浑身上下没一点变化,全然盯着褚辛的手掌。
褚辛脑子又冒出一堆乱糟糟的无名线团,该不会我命格真有什么缺的破的,要不就是上周股票跌了所以回家反而去酒吧待了一晚上被发现了,又或者给老褚说自己有喜欢的女孩其实是假的。
褚辛皱起眉毛眼睛,微微张开嘴巴,半怀疑半信任地打量李藏。
李藏松开褚辛的手,转头递给褚辛和徐广两个褪色荧光塑料凳,热情邀请他们坐下。
徐广笑脸接过来:“我站站就好,医生说多站着有利于身体健康。”
李藏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那肯定要听医生的!”
褚辛倒是没多话,接过塑料板凳,跨腿落屁股直接坐,抬眼就看李藏,气势就像问你看了半天看没看出个子丑寅卯端午重阳二两线啊?
李藏抓起桌上的大茶缸子喝茶,喝不起好茶,茶叶梗浮在水面上,一喝茶茶梗就往喉咙里钻,灌一口,用舌头尖挡茶梗,抹了嘴巴:“问吧。”
徐广难以置信:“直接问吗,道长?”
听了“道长”二字尊称,李藏来了精神,直绷身板,要翘起五丈高尾巴似的:“当然。”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三个问题,五百。”
五百算高价,可徐广和褚辛不算拿不出来,他们愿意,能拿出李藏这辈子数不完的五百。
徐广没意见,倒是愿意。
褚辛坐在塑料板凳上,名牌运动裤隔着剥落的残缺不全的灰太狼,冷笑,五百!够买你百八十条道袍,够你喜羊羊灰太狼塑料凳子摞五六个李藏,够你山脚下担担面吃个把月。
褚辛有种便宜肉喂狗的不爽感,他情愿这五百早在上山的时候买香火,干嘛便宜这骗子流。
徐广看褚辛没说话,劝他:“试试。”
毕竟也是褚辛提出来的。
褚辛问徐广:“你没什么想问的?”
徐广:“我倒是想,可这不是你的局嘛,抢了你的倒不好。”
褚辛笑:“那我送你一个,姐夫,这不算抢了吧?”
徐广看看李藏,小道士气定神闲,倒是一副无论如何都自己吃定肥肉的赢家姿态。他说:“行。”
徐广问李藏:“我媳妇的感冒什么时候能好?”
褚辛很意外:“不是吧,姐夫,我花了五百,就让你问这?我姐的感冒迟早会好。”
徐广说:“你姐感冒了两三周没好,前天还上医院打点滴。”
褚辛:“还有这事?我后天有假,回去看看我姐。”
徐广:“行。”
徐广对李藏说:“继续吧,道长。”
褚辛问生意。
李藏:“老板生意肯定做得大!买别墅啦,提跑车啦,简简单单啦。”
褚辛冷脸,别墅早就买了,跑车虽然没买,但也不在话下。有钱,这算哪门子有钱,买了别墅豪车就算有钱了吗?褚辛的钱比别墅豪车来得更多。
穷道士只知道别墅豪车,恐怕根本想象不了什么是有钱。
褚辛不耐烦:“行了,说说我今晚吃饼子还是吃馒头”
李藏愣了,尴尬地笑了笑:“那,饼子……不是,老板吃大餐来着的吧?”
穷,没见识,褚辛想。
最后一个,褚辛想了一会儿,瞟一眼徐广,才看向李藏,问:“那我问问你,我家庭怎么样?”
李藏掐指算了起来。
褚辛盯他,评价,故弄玄虚。
李藏忽然笑了,百分百优质露齿笑:“老板年轻有为,一定妻子贤惠,儿女成双,生活美满。”
褚辛冷笑,神来的妻啊儿啊,送你要不要?我是他妈的同性恋!不结婚没小孩的同性恋!专门干男人的同性恋!
今天运气不行,遇上骗子,行了,五百块当狗粮。
褚辛没好气盯着李藏,转头就走了,徐广没反应过来,追上去喊人。
“你又怎么了?”
褚辛只是走,没答话。
徐广看出他心里不高兴,劝他:“行啦,人家道长这话说得也挺好,谁不想媳妇孩子热炕头。”
当然好,当然好啊,家里人不都希望我这样么。谁让我就只对男人有反应,谁让我看见喜欢的男人移不开眼,为什么非要去相亲,耽误人家大姑娘,人家应该嫁给干干净净只喜欢姑娘的异性恋男人,不应该是我这样只干男人又没办法出轨的狗屁同性恋。
不是说每五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同性恋吗,老褚,姐姐,姐夫,桂姨,真不幸,你的亲爱的儿子,你的最爱的弟弟,就是这样一个天生的混蛋。
也好,当一辈子暗无天日的同性恋,多好啊,呵呵。
褚辛口不择言:“我祝你多来几个热炕头。”
徐广:“褚辛,说话呢,怎么还这样。”
褚辛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徐广,冷静了就道歉:“对不起啦,姐夫。”
徐广:“褚辛,我不是怪你,只是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那姑娘的事情,真的。”
褚辛:“姐夫,你对我姐好,爱屋及乌,对我姐好,我都知道。但姑娘的事情,别了,耽误人家多不好啊。”
褚辛走远了。
李藏烂桌子上放了五百红钞票,他揣进兜里,继续趴桌子上,枕手肘,双腿内屈,蜷缩身体,闭眼就睡着了。
牛奶猫走到李藏脚边,叫几声,它饿了。
李藏还闭着眼,趴着:“哥们儿,今天刚进账,你就来讨饭了。”
猫继续叫,饿极了。
李藏起身,给猫买吃的,回头,身后已经是一猫海,叫声此起彼伏。
好嘛,五百红钞票被吃得只剩下几个钢镚儿。
李藏蹲下,挠猫脑袋:“哥们儿,吃白食还叫兄弟。”
猫又叫了,不是李藏手里的这只。叫声很痛苦,李藏看仔细了,那只猫断了条腿,肉是红艳艳的,骨头是白森森的,血幽幽地绿。
宠物医院,李藏看着四位数的医药费,愁啊,没存款,余额干净。医生说还有后续治疗,估计要花不少钱。
老天爷!家底都得交出去。
猫猫叫了一两声,谢他,也求他。
李藏交了家底,认了:“咱们别当哥们儿,喊您个些祖宗,成不?”
他寻思,得找个活啊,他饿不死也得前胸贴后背,猫祖宗们也没好日子过。
丽墅酒店,李藏穿灰白色工装,按门铃,对着传声器说话,“清洁工,打扫。”
对方没开门,李藏又按,“您不是需要客房打扫吗?”
对方开门了,洗澡去了,来晚了。
对方是褚辛。
褚辛才穿好睡袍,出来开门,打眼就和李藏照了个面。
李藏,是不是叫这个名来着。
敢情当道士钱没骗够,晚上还得出来干体力活,这么缺钱的吗?
褚辛觉得好笑:“李道长,这不是巧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年了,终于开新文了,唉唉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