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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鹤顶红 ...

  •   《耐受性》
      文/祝蓝
      首发晋江文学城

      周景河的心理咨询室。
      自离婚后这六年来,严逾青来这里的次数愈加频繁。

      这次你是破纪录了,三天没睡着,安眠药都没用了,睡不着在想什么?”

      对面的男人已经算不上年轻了,眉眼都不锋利,气质沉稳内敛,神色很疲倦,指节发白,仔细看能发现指尖正在神经质的颤抖。

      应该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所以即使精神状态处于悬崖边缘,但还是剃了下巴上胡茬,只留下了淡淡的青灰色,穿着考究的高定西装,细心搭上了颜色适配的深灰暗纹领结。

      对于这个简单的问句,他沉默了很久。

      周景河叹了口气。
      “严逾青,你说你早就放下了,可这么多年,每次你的症状加重的时候,都跟那个女人有关,人家才回南璟市多久,面都没见到,给你整成这样。”

      “我早告诉过你,超忆症没有专门的药物,也不能治愈,如果不能再去爱她这件事让你这么痛苦,那你就去爱她。”

      “就算是你当初离婚和失恋的时候,都比现在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你用之前聊天语音当语料库造的那个什么AI 会比姜捷更像姜捷吗?它能满足你的情感需要吗?还是仅仅加重了你的内耗呢?它连我爱你都不会说。”

      涉及专业技术,严逾青抿起唇,终于反驳,不知道是不是与世隔绝太久没说过话,嗓音嘶哑又生硬,“她也不会。”

      姜捷不会说我爱你,所以那个迷你机器人是像她的。

      周景河被气笑了,“好好好,所以它有用吗?”
      严逾青低下头,玩桌上的弹簧小猪,不吭声了。

      周景河不再纠结那个小机器人,转而问道:“到底是想养只抚慰犬,还是想见她?你之前跟我讲抚慰犬的事,怎么不说那地方有姜捷?你骗骗自己就得了,你别把兄弟我也骗了。”
      “毒药也是药,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她能比鹤顶红还毒吗?如果见她能让你睡着,那就是鹤顶红也得吃。”

      严逾青听到他把姜捷比作鹤顶红,不太赞同,但也没有力气争辩,只试图解释:“是林惇跟我说她回南璟市了,在他的Galaxy当训犬师,但我开始真的不知道那只德牧是她养的。”
      是巧合。

      不是他故意的。

      周景河一点没信,让他躺到沙发上去,“行了,鹤顶红等会儿吃,现在先吃我这的救心丸。”

      他要给他做催眠,不然还没见到姜捷,他的身体就要垮掉。
      严逾青动作迟缓的躺下了。

      不久,他半梦半醒,这几天来持续信息爆炸的脑子终于开始放缓。有些人会羡慕他过目不忘,但超忆症不是在脑海里逐帧放蒙太奇的电影,而是巨量画面细节飞速裂变,并且循环往复。痛苦的回忆,譬如失恋,譬如和姜捷离婚,也许正常人可以做到用酒精麻痹自己,或者大脑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性遗忘。但他不行,他只能不受控的回忆了上千遍,崩溃了上千遍。

      所以六年又怎样。
      哪怕六十年,他都忘不掉。

      此时,思绪坠入无尽的深海,他终于什么事都不再想起来。
      那些都和她有关的记忆。

      譬如六年前在民政局门口,街边的绿灯亮了第八秒的时候,姜捷的红裙被风撩起,面无表情的穿过斑马线;
      譬如送给她的礼物被扔进路边垃圾桶的那个晚上,姜捷用了什么漫不经心的姿势,将他精心准备几个月的东西弃之敝履;
      譬如姜捷偶尔放下戒备,在他的副驾睡着时候的脸庞,有一点点未褪去的婴儿肥,在光里仔细看才能发现的细小毛绒;
      譬如很多次偷看姜捷颤动的眼睫毛,那恣意翻飞的蝴蝶,对其他人都亲亲热热,唯独转过身来,蝴蝶不扇翅膀了,只对他心狠;
      譬如在他强求来的三个月里,她规规矩矩叫了他四十八次严先生,没有一次有笑容。

      姜捷没有错,她仅仅只是不爱他。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严逾青的眼角有液体划落,他对周景河说,也或许只是喃喃自语:“……她不会愿意见我,我不想逼她,但偶遇的机会那么少,我怕我的借口不够。”

      说完,严逾青本能地把自己蜷缩起来,他彻底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像颗茧。

      -

      七小时后,十公里外的二环,天色骤变,乌云聚起。
      Galaxy训犬基地里的几只哈士奇在狂叫。
      “第八号台风‘小犬’突然加快行进速度,预计将于今晚九点提前登陆东南沿海,南璟市局地有大暴雨,阵风九级,请各位市民提前做好准备,尽量减少外出。”
      手机亮屏,短信弹出来。

      姜捷瞄了一眼,起身走到训犬基地正门前抽烟,预警诚不我欺,不一会儿,烟草燃烧带来的浓稠的烟气被雨幕吞噬,下小雨了。

      外面寒风直往前台这钻,她眉心的皱褶夹着些许焦躁,红唇抿起,第五次查看手机,显示的是六点三十八分,本来她六点就能下班的。

      “还不走啊姜捷,我开车送你。”
      林惇从办公室拿着伞出来,他家里有钱,办这个训练基地纯属是给自己找点事干,免得他老爹骂他废人一个,和姜捷也是算是老同学,只不过他那学习成绩只能证明智力有硬伤。

      姜捷把烟头按灭,语气不太好,“等领养人,他迟到了。“
      林惇好像有些讶异,抬起他的智能手表划拉了两下,随即挑眉,笑的有点幸灾乐祸似的,“严逾青这个蠢货……他追尾了,说是马上来。”

      姜捷对这个名字不熟悉,甚至感到很陌生,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拿个毯子蒙住头,趴着睡觉。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有个人在前台桌面上叩了两下。

      姜捷才刚睡着,突然被叫醒后有起床气,用力扯掉毯子,然而还没看清人先被头发起的静电给电了,冷着脸站起身,腿和脑子都还在发麻,口齿不清但不妨碍语气很冲:“你总算来——”

      下一秒,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沉默对视的三秒钟里,姜捷差点把cpu干烧。她觉得这人很眼熟,肯定在哪见过,但是又一下子想不起来,莫名觉得他有点危险,不像是什么善茬,难道是家道中落之前结的仇?
      姜捷见过的帅哥太多,这一个她怎么都对不上号,于是她后退了半步,盯着男人审视了一会儿。

      严逾青穿着盘条顺的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手臂的肌肉撑满了外套,整个人跟座小山一样面无表情地立在那,上午的脆弱被很好的掩盖住,气场强大,除了眼里过密的红血丝之外一切正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紧张到手在抖,除此之外,还有不能抑制的失落,姜捷的茫然轻而易举地让他的心塌陷了一块。

      申请表上白纸黑字有他的名字。

      他其实设想过姜捷不会记得他这件事,但是现实就这么直着打过来把他拍死在妄想的岸上,他才猛然发觉,其实他根本就没做好准备面对。
      心口冒酸水。

      “……我们结过婚。”
      严逾青声音沙哑,终究还是主动维持了体面。
      “啊。”姜捷怔了怔,睁大眼睛,随即飞速应和,“严先生,好巧啊,这里也能碰见。”

      严逾青被那脱口而出的“严先生”三个字轻而易举的传送回六年前,回忆的浪潮击溃掉他的防线,赶紧逃避般垂下眼。

      他知道她并不想叙什么旧情,想转移话题,但过度紧张,头皮发麻,之前准备的话全部没用上,极其笨拙而生硬地发问:“我的狗呢?”

      问完他就后悔了。

      原本还能聊些其他的,不用这么急直奔主题。
      姜捷刚好无话可说,这下轻松了,顺势而为:“您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后面草地上给您牵过来。”
      她说“您”。

      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就算结过婚又怎样?就算睡过同一张床又怎样?就算有过亲密的瞬间又怎样?
      姜捷照样可以毫无负担把他放在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的位置上。

      严逾青的大脑开始起雾,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她的眼睛想要说什么,然而姜捷已经迅速转身,只给他留下背影。
      他狠狠用拇指掐住自己的虎口。
      痛感暂缓了心悸。

      德牧看见姜捷来了,向她冲过来,但没有扑过去,只是在她面前乖乖坐下了,棕黑色相间的毛发,油光锃亮的。
      “柠檬,你有新主人啦。”
      威风凌凌的德牧大哥有个少女心的名字。
      “是我前夫哥,巧吧。”姜捷边走边rua狗头,“回家之后乖乖陪他,不要太想我了。”
      柠檬叫了两声表示它知道了。

      严逾青接过她递过的牵引绳,但视线却根本没落到柠檬身上。

      她比六年前要瘦,眉眼间的清冷照旧,浅栗的长卷发,瓜子脸又小又白,面无表情的时候极具攻击性,像只猫。

      庸俗的白衬衫穿在别人身上是尘是霾,穿在她身上是云是雾,美的不经意,杀人不眨眼。

      姜捷没有发觉黏在她脸上的目光。

      她急着回家,没有说什么闲话的心情,公事公办的从前台给他拿张表,飞速交代:“签个字吧,柠檬的疫苗都是全的,昨天体检也一切正常,它性格挺温柔的,从来不会大吵大叫,能听懂常用的指令,我已经训练好了,还有这个你拿着,注意事项小册子,我自己写的,有什么问题先看里面的内容,解决不了再来问我,我的微信你已经有了,领养前三个月我们要每月回访,检查狗的情况,家里准备狗粮了吧?”

      严逾青盯着她开合的红唇,有点失神。
      每月回访。
      他捕捉到关键点。

      “准备了……所以你会来我家吗?”
      “这个不是我的活,有其他的工作人员。”
      “好。”

      他的眼里暗淡下去。
      姜捷拿起自己的黑伞,“很晚了,严先生快带狗回家吧,我要锁个门。”

      严逾青和柠檬站在门外,等姜捷拧钥匙。
      她动作利落,估计是想起申请人那栏的疾病症状,嘴里随意说道:“睡不好的话,多喝热牛奶啊,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严逾青愣住了。
      不仅因为这是关心的话,还因为她对那段婚姻,其实是留存了潦草的回忆的。
      严逾青没有去反驳热牛奶对他的病的效用,只很顺从的“嗯”了一声。

      雨势渐大。
      柠檬要往水坑里钻,被严逾青拽住。
      姜捷打开伞,那句“再见”被沸腾的雨声冲散。

      “我送你吧。“
      严逾青见她要走,有些着急了,脱口而出。
      姜捷转过身摇头,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不用了。”

      她几个月前才考的驾照,严逾青不知道,这下没有了任何理由继续相处下去。
      他在雨里撑着伞,偷看她的背影。

      姜捷正要打开车门,就注意到她那辆丰田旁边的宾利。
      黑漆蹭花了不说,双闪灯都创掉一半。
      她转头盯着严逾青笑,“这么急着接狗?”

      严逾青的脸开始发烫。

      姜捷眼里的笑意在暴雨的雨幕里,像颗固执燃烧的烟头,怎么按都按不灭,碾在他的心尖尖上凌迟了好几个来回。

      他呼吸停滞,几万只蝴蝶找不到出口,在胃里撞的头破血流,四肢僵硬,伞把都快被要捏断,强撑着自已看似平静的面目。

      也许他已经脸红。

      深藏的心事好似变成透明色,几秒后,严逾青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终于清明了许多。
      从喉咙里憋出了句:“……嗯。”

  • 作者有话要说:  BGM:“相恋一刻 只是我的侥幸/然而回头 诚实去自问/我可讨厌到 如此乞你憎”——《习惯失恋》容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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