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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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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年三十七年,京城,初夏,誉王府内。
整个府内一片安静,连寻常最跳脱的下人都放轻了脚步,原因无他,这王府内最受宠的女儿宋如烟昨夜与人游船意外跌落水中,发起了高热,现在人还没醒。
消息一传出去后,从早上开始就不断有人朝着宋如烟的院子里送去补品,甚至惊动了宫里的人。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有德带着一马车的珍贵药材送来,同时还带着宫内的太医前来看诊。
有德叫人把药材放下,对上誉王和誉王妃感激又担忧的面容,一挥拂尘,笑道:“王爷王妃无须担忧,陛下都听说了,这不,专门叫咱家带着赵太医前来诊治。”
赵太医是宫内的老太医了,凭借着出尘的医术被人称作当世医仙。
誉王宋正新和妻子孙琴对视一眼,心中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了。
宋正新道谢道:“多谢陛下和公公了,我从昨夜就找了许多大夫,但一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即将几人迎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一个面色发红、嘴唇干涩却依然不掩美丽的少女躺在床上。赵太医放下医箱,坐在一旁伸出二指按在少女的手腕上,片刻后,他收回手,对上宋正新和孙琴担忧的目光,道:“王爷王妃无须担忧,小姐只是处于高热后的正常晕厥状态,再加上夜里做了噩梦,心思重了些,待她从噩梦中脱身,便能醒来。”
说完,他开了一副退热的药方,道:“熬一副给宋小姐喝下后,便只需耐心等她醒来即可。”
与此同时,就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原先躺在床上毫无反应的少女此刻眉头竟是重重颦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口中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宋正新和孙琴赶忙凑上去附耳听着。
宋如烟呢喃的话清晰地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爹爹…娘亲…不…不要…不……爹爹…娘亲……”
孙琴有些心疼地搂住女儿,道:“娘在呢,不怕,不怕啊……”
有德和赵太医对视一眼,双双推开,给足了这对父母安抚女儿的空间。
……
到处都是血,地上是血,衣服上是血,手上也是血,而脸上似乎也有什么液体在落下,像是眼泪,又像是血液。
宋如烟分不清了,她甚至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处何方。
直到一颗闭着眼,面上还带着温和笑容的头颅骨碌碌滚进她的视野里。
宋如烟终于明白了这是哪里。
这是刑场!
“娘——”
她目眦尽裂想要抱住在地上滚动的头颅,却被牢牢牵制住身体动弹不得,周围笼罩着的浓烟也终于散开,她抬起头,看见宋家一百三十七人带着脚镣手镣一个一个朝着刑场上走去。
行刑台旁,刽子手举着的大刀已经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行刑台前是无数颗她熟悉的头颅,有爹爹的,有娘亲的,有哥哥的,有她贴身婢女的……
而不断还有人朝着行刑台上走去,然后跪下,最后,人头落地。
宋如烟悲怆万分,“不要!不要——”
下一秒,那刽子手的面容就变成了盛秋鸣的模样。
那张脸上沾着血,原本紧绷的嘴角却扬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大,甚至带着几分诡异朝着宋如烟看来。
盛秋鸣的声音像是鬼魅般丝丝缕缕地钻进了她的耳里。
“嫣儿,你怎么能背叛我呢?你看,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啊,嫣儿,嫣儿,嫣儿……”
……
宋如烟猛然坐起身来,像是做了极为恐惧的梦,原先烧红的面容都苍白了几分,同时,耳边响起了极为耳熟的声音。
“嫣儿不怕不怕,拍一拍,噩梦散……”
嫣儿是她的小名,除了那个人,只有家人才会这么叫她!
而且这个声音——
宋如烟像是被雷击一般愣住,她看着那双洁白柔软的手拍着自己的手背,手腕上戴着那双她最熟悉不过的玉镯,鼓足勇气才敢抬眼,便落入一双充斥着温柔与担心的眼眸中。
那是她死后日思夜想想要见到的人。
宋如烟满身的热血瞬间凝固,对啊,宋家百口人,包括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死后灵魂一直被束缚在刑场,白天会不断重复百口人死亡的现场,夜里她则是会不断做噩梦。
她知道自己成了地缚灵。
但她还是认为,这是老天给她的惩罚。
惩罚她识人不清,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宠爱自己的父母,兄长,管家,陪伴她长大的丫鬟。
所以现在……
老天是觉得惩罚够了,才让她离开刑场,来到地府和家人团聚吗?
只是这地府为什么还会有太阳?就像是人间一样?
宋如烟带着满腹的疑惑回握住孙琴的手,眼里的泪怎么也止不住,“娘,娘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孙琴有些哭笑不得道:“傻孩子,娘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怕啊,不就是个噩梦吗?怎么把我们宋家的小霸王怕成这副模样?”
宋如烟愣了愣,噩梦?什么意思?
还不等她思考,旁边就又响起了一道略显老态的男声。
“既然宋小姐醒了,那咱家也就放心了,这样,我就带着赵太医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安慰一下宋小姐。”
坐在一旁的宋正新赶忙起身相送,“这次真的是太劳烦您和陛下了……”
宋如烟猛然扭头,发现屋里除了誉王府的人,还有赵太医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有德。
不对啊,
赵太医不是还活着吗?有德不也没死吗?
宋如烟这下是彻底懵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额头上被放上一个蘸了冷水的湿毛巾。
她重新回头,孙琴叹气道:“你先躺下,再休息休息,我早就说让你别和那个盛家小子夜里出去游船,这下好了,这不就落水了?平白让自己遭了这么多罪,还做噩梦哭着喊我和你爹,算了算了,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左右已经做了,好了快闭眼,娘给你擦擦眼泪,哭的跟小狗一样,放心啊,不管你梦到什么,爹娘都不会不要你的。”
这段话里给的信息太过复杂和惊悚。
以至于宋如烟都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答。
能被娘称呼为盛家小子的,只有盛秋鸣一个人,而她和盛秋鸣夜里游湖分明是七年前,她还未及笈的时候!
可是,她们不是死了吗?
一个荒谬的猜想顿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宋如烟心口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看着孙琴温和的面容,迟疑地开了口:“娘,今年是什么时候?”
孙琴疑惑得皱起眉头,“三十七年啊,怎么了?莫不是烧坏了脑子吧?”
居然真的回来了,她在做地缚灵都时候就日夜发誓,若是有朝一日能重来,她绝对要报仇雪恨。
现在,就是老天给她赎罪的机会!
宋如烟彻底舒出一口气,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道:“没事,娘,我就是刚刚一下糊涂了。”
孙琴无奈地笑笑,刚准备说些什么,一个小厮突然推门进来,道:“王妃,小姐,盛公子正在门外求见。”
孙琴道:“让他进来就行。”
孙琴只顾着和小厮说话,却完全没注意到床上宋如烟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盛秋鸣……
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恨不得亲手扒了这个人的皮来给家族复仇!
想起前世种种,宋如烟就恨。
她与盛秋鸣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她一直把盛秋鸣当做亲哥哥对待,有什么好的全给了他,但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居然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呢?
盛秋鸣出身商贾,盛家能在京城有所作为,无非不是靠着两家居住近,关系好,其他人愿意给盛家一条路,但商贾到底是商贾,想要和京中的贵人们打好关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众人虽然不说,但私下谁不议论一句,盛家若不是得了她宋家的势,怎么可能短短十几年在京城站稳脚跟?
但盛家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不代表他们就能在这里继续发展。
商人若想要有立足之地,在上边,必须有人才行。
可宋家不会做这种事,宋家分得清,顺手一帮是为顺手,但绝对不可能为了盛家的发展去专门做些什么。
说到底,两家只是关系比较不错的邻居。
但大人拎得清,小孩并不能。
宋如烟就没有这个意识,她对盛秋鸣的感情很是浓厚,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在盛秋鸣靠着家里花钱找关系,进了镇魂堂后——
镇魂堂是刑部下的一个专门负责给百姓查生杀命案的组织,虽然里面的官职不大,但总有人挤破了头想进去。
有些世家子弟、公子哥儿的,也会进去历练一番。
所以就导致了镇魂堂里,即便是最普通的捕快,也有着普通人得罪不起的背景。
而一个商贾家的儿子进去,若是遇到些好人,那还好,若是遇到些混不吝的,自然得吃些苦头。
盛秋鸣就在镇魂堂里吃尽了苦头,里面大部分人都瞧不起他的出身,虽然他们不会做些下三滥的事儿,但排挤是免不了的。
起码从盛秋鸣进入三个月,就一直在底层打转,连出任务的机会都没有,每日的活除了端茶倒水便是扫地擦东西。
盛秋鸣一开始还装模作样的不说,直到她“意外”发现盛秋鸣的心事,才知道竹马竟然受到如此待遇。
然后便说出了她隐藏许久的秘密。
她只要看到凶器并触碰,就能看见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就能知道谁才是凶手。
对上盛秋鸣假意的推拒,她便女扮男装混进了镇魂堂,帮着盛秋鸣拿到一次出任务的机会,然后利用能力告诉他凶手是谁。
几次下来,盛秋鸣在她的帮助下回回都能发现凶手是谁后,大家也对他的态度彻底改观。
可一旦插手,中途就没办法离开了。
宋如烟心知肚明,一旦她离开,盛秋鸣没了她的帮助定会现原形,届时处境可能比现在还要糟糕,于是她就利用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帮着盛秋鸣高升,而盛秋鸣也许诺她,只要坐上尚书的位置,便让她离开。
盛秋鸣从最初的捕快,晋升为捕头,又成了镇魂堂的堂主,最后坐上刑部尚书的位置。
可宋如烟并没有如愿离开。
盛秋鸣又说:“你必须嫁给我,不然倘若日后再有案件,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我不就完了吗?”
宋如烟一直拿他当哥哥,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况且她是有心上人的!
宋如烟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盛秋鸣把她囚禁了起来,并威胁说,只要她敢离开,便会让整个宋家陪葬。
宋如烟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不觉得以盛秋鸣一个尚书能对宋家产生什么威胁,就算盛秋鸣要揭穿她女扮男装的事,那他盛秋鸣也脱不了干系。
可她到底是低估了盛秋鸣的残忍程度。
她想尽办法终于逃了出去,可还不等她回家把事情全部说出来,盛秋鸣竟倒打一耙,说她女扮男装进镇魂堂不仅欺骗了他盛秋鸣,还欺骗了当今皇帝。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抄家!
之后,宋家的一百三十七人全部惨死在她的面前,最后她也上了刑场,跪在了那断头台前,而在她的前方,是宋家一百三十七人的头颅。
宋如烟从回忆中抽身,她全然不觉双手握拳已经被指甲刺破流出血来,她咬牙闭上眼。
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倒是先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