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1 章 ...

  •   成化十五年,立春。素月分辉。天外悄悄淌着一条细细的星河。
      今晚便可至陕西。京师至陕西足足要七天时间。唐泛一行人日夜兼程,早已疲惫不堪。一个时辰前,裴淮刚将乌云替换下来。现在除赶马车的隋州与裴淮,其余众人早已酣然入梦。
      裴淮所说的“西北一带地区的村庄”准确说来便是陕西外围的一个村庄。几日前,裴淮在老家偶遇一位家住陕西的老友,听其说起疫病之事。
      “当时几个伙计把门撞开,才看见他早死在榻上……身上一块一块都是黑的,皮都烂了。”
      “烂了?你是说有脓包?”
      “不晓得。当时他们都吓坏了,记不太清,也没想过会不会染上,还上去探了探鼻息……唉,不然后来也不会被抓去关起来……”
      裴淮第一个想到的即是黑死病。这阵子西方闹黑死病闹得凶,大明与西方也不是毫无往来,只恐此等恶疾不经意传入,祸国殃民。就算有人以黑死病之名作奸犯科,此事也不容小觑。他当即决定回京寻唐。
      “我和你一起去罢。”唐瑜还牵着澄儿。
      “人少更方便。”裴淮沉声道。
      唐瑜便不再言语。她也不想给裴淮和唐泛添麻烦。
      黑夜从四面八方膨胀、扭曲、流动,在不可视处肆意疯长,虚无得让人窒息。
      “确定是黑死病?”隋州突然问。
      “并不,只是症状极像。就算不是,也该是一种有传染性的病症,到地方治病救人,也不算白跑一趟。”
      “其实,”隋州微微一顿,“那日我和唐泛请求陛下让我们前来调查时,此地便已向朝廷报备,并申请了赈灾银。”
      “这么快?”
      “……以黑死病之名。”
      黑夜又陷入长久的沉默。马蹄声与车轮的轱辘声似乎也被寂静蚕食。
      远处灯火微然。在不知疲倦的靠近中,两辆马车终于在村外不远处结束了此夜的行程。
      “今日太晚。我们先寻住处,明日再去拜访村正罢。”
      说着,隋州撩起马车的布帘,看见熟睡的冬儿和唐泛。清冷的月华覆上二人脸庞,青丝仿佛成白发。
      “……”
      裴淮提议,“今晚还是睡马车上罢?”
      隋州点点头,“你先睡,我守。后半夜我叫醒你。”
      “这一路你都在赶车,你先睡罢。”
      隋州又要开口,却听得附近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立刻警觉,向裴淮做个手势,跳下马车,绕至后方。
      一道黑影窸窸窣窣向他靠近。隋州迅速向前一步,拔刀刺去。
      月光下中传来刀尖划过刀面刺耳的声音。裴淮听得呼吸一滞。
      “是我。”
      隋州的手停在空中。他沉默着收起绣春刀。
      来者走到马车前,自然地坐上去。摘下斗笠后,隋州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贾逵?”隋州也顺势坐上马车前沿。
      裴淮知趣地钻进马车睡觉去了。贾逵把斗笠随手放下,“我本来要去河套找汪植,听闻你们要到此,便绕了点路过来了。”
      “你不会白白跑这一趟。说吧,什么事?”
      “你们要来此查黑死病?”
      “对。”
      贾逵沉默一会儿,突然抬头盯着隋州,“你知道左事罢?”
      “知道。听说是去年他受陛下钦点接管东厂,并兼管西厂直到汪植回京,其实是汪植离京前向陛下举荐的罢?”
      “嗯。”贾逵一顿,“他死了。”
      隋州一惊,“死了?”
      “东厂给出的死因是黑死病。当时东厂的番子不知他已死,叫来一位御医。御医得出其已死,且死于黑死病的结论后,左事尸身立刻就被锦衣卫搬去焚化了。那位御医当晚也被关起来以防传染,次日清早便于房中暴毙。”
      “锦衣卫?什么时候?”
      贾逵奇怪地瞧他一眼,“三日前。”
      隋州似乎是安心地“哦”了一声。
      隋州其时已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即先前万通所任职位。他们离京已七日,若是三日前的事,那定是薛凌在负责,自己不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事甚为蹊跷。我怀疑左事并非死于黑死病。但我无权调查此事,只好去河套请示汪植。”
      “现在东厂厂公是谁?”
      “杨旋。此人表现一向不错,当时汪植若没有向陛下举荐左事,也就是他接管东厂了。”
      “如此说来,左事之死,最大受益人似乎就是杨旋了。”
      “但利害关系如此明显,杨旋能走到这个位置,应该不会蠢到这种情况下还自己去犯事。除非有什么方法可以完全洗脱自己的嫌疑。”
      隋州点点头,“只是目前疑似有黑死病的便只有这个小村,左事在京师,死于黑死病,未免太过牵强。”
      “我得到的消息,有说左事前几日曾与一个西北来的……亲属,会过面。”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只是总感觉像刻意为之。左事之死另有原因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我才绕路来找你们。你们这边若是查清并非黑死病,京师那边也好有下一步动作。目前我既无处查起,又无权调查,除了等,别无他法。”
      “你寻汪植后还回京吗?”
      “应该。怎么?”
      “待我们查清,回京后好寻你。”
      “再说罢。我有办法联络你们。”贾逵跳下马车,戴上斗笠,“我先走一步。”
      “好。”
      贾逵又绕回马车后。哒哒马蹄声骤起,又渐渐隐没在无边夜色中。
      隋州长舒一口气,轻轻靠在马车上。
      背后突然传来慵懒的声音,“左事很明显不是死于黑死病嘛。”
      隋州猛地坐起,转过身撩起布帘。
      “你醒了?”
      唐泛闭着眼睛打个哈欠,“你和贾逵交手时刀刃相触的声音那么刺耳,估计大家都醒了。只不过听见你没事,没一会又都睡了而已。你看,比如冬儿。”
      冬儿换了一个睡姿,依旧睡得香甜。
      隋州没接茬。
      唐泛把话题扯回来,“依我看啊,左事之死与此地疫病的爆发时间间隔太短,于理不可能,于情太过刻意,毋若说是有人刻意为之,而我认为此人就是杨旋。也许所谓黑死病的爆发只是给杨旋一个成熟的时机,于是其便借用了黑死病的名义。尽管他很大概率知道我们会怀疑此事,但若杨旋真是聪明人,那他便也知道如何使用利害关系的漏洞来摆脱干系——既然从旁人看来,左事之死对他最有利,那么其实左事之死也对他威胁也最大。这样只要杨旋再用什么方法将自己从下手的过程中摘干净,怎么查他都不会是凶犯。”
      “就算左事并非死于黑死病,那你又如何确定杨旋就是凶手?别人或许也有动机。”隋州问。
      “因为无论如何,杨旋依然直接获益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杨旋与汪植其实是同类人。他们都不会做一件会让别人获利比自己大的事,或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这样说听起来很理论,但毕竟我们现在只知其一隅,纸上略谈兵罢了。”
      “那那个……西北来的亲戚?”
      “哎,”唐泛弯腰走出马车,坐在隋州身旁,“杨旋都是东厂厂公了,散点消息,随意捏造一个人出来又有何难。他若愿意,这个亲戚真的存在都可。”
      “照你所说,此事便无迹可循了?”
      “非也非也。就算时机成熟,顺水推船,杨旋至少也需亲自动手推船才可。只要他有所行动,便必留有痕迹,只是现在我们还不得而知。再聪明的人也会百密一疏嘛。”
      “……比如你?”
      “喂!”唐泛突然被隋州这句话噎住。一年前欢意楼遭李子龙围攻的事依然让他心有余悸。那次他的确失算了。
      不过隋州也是知道,唐泛对此事并不再那么耿耿于怀了,才敢重提打趣。毕竟汪植并没有死。
      唐泛长长呼出一口气,“只不过左事之死急不得。如今我们先将陕西黑死病之事查清,那边才能行下一步棋。”
      隋州默然点头。清冷的月华铺洒在二人双肩。
      “河套应该也能看见星空罢。”隋州轻轻道。
      河套的星光要亮些许,雪刚刚才停,月还没有陕西的月皎洁得那样张扬。汪植站在漫天星罗下,凝望黑暗中一望无际的河套平原。
      算来汪植在河套任督军已快一年,今又逢立春。去年李子龙立春大典行刺陛下一事仿佛犹在眼前,如今河套平原尚时有春雪纷纷。
      京师近来可好吗。是否如唐泛所说,或许陛下已经快要忘了河套有个少年督军。一年时间,当真有如此功力吗?
      驻守河套这位许将军一直对汪植偏见不小。初来乍到一个月,汪植甚至几乎了解不到军中的任何事,全靠自己打听。一个月时间,汪植只能尽力让许将军认识到自己并非先帝身边王振一般人物,军中事务才对汪植逐渐开放。然而时近一年,军饷之事无论清点、发放,或是别的安排,汪植仍一律无法插手甚至了解。人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许将军似乎也根本不打算接受这位陛下钦点的督军。
      汪植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尽管世人对宦官的偏见他早已领教过不少。
      在河套束手束脚,自然无法有什么大的建树。如此一去如石沉大海,陛下或许真的已经忘记还有汪植这样一号人物。
      ……也罢。陛下日理万机,若是真能就此忘了自己,不也说明陛下身边不再有奸邪,再无需汪植为他分忧了吗?
      唐泛说得对。若是哪天陛下真的想不起汪植来了,或许那才是最好的罢?
      汪植淡淡一笑。星光簌簌从天际滚落,坠入少年眼眸。
      想到唐泛……想来他也已平步青云了罢?尽管救驾有功,那时唐泛依然请求留任顺天府。当初陛下认为其目光狭隘,如今也理解了他甘愿官低一些却为国为民做实事的心思。润清哪是嫌刑部的文书工作太无趣,不过是居庙堂之高,终究难闻民间疾苦声,担心下面官员无心正法,百姓有苦难言。
      隋州任锦衣卫指挥使,听说也屡屡建功,忠心不贰,京师黎民对其评价颇高,在朝中也是人尽皆知的能臣。
      若是有机会,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瑞雪早已落满双肩。
      正想着,身后踏雪声却渐近。汪植知道是谁,但仍转过身来。
      “督军……”
      丁容正准备禀报什么事,却见汪植披着一身雪,眉宇间似有哀伤。近日汪植独自站在雪中的时间多了,可感的心事重重。
      他好像略掂量一下事情的紧急程度,才犹豫地开口,“正是春寒料峭时候,今日又落雪,还请督军先回帐,莫染了风寒。”
      汪植略一失神,才对他轻轻笑道,“无妨。有什么事先告诉我。”
      “今年回暖得晚,粮草需再补充些,所以方才许将军安排将上次拨的军饷调出闲置的一部分来向周边村庄买入粮草,补充军需。但调动时,负责管理军饷的将士才发现数目与先前算好的有出入。如今军粮怕是短缺了。”
      “军饷数目有出入?”汪植皱眉。
      “要不要,去问问?”
      “不用,”汪植又转回身去,“有人会自己来找我的。你先回去罢,外面冷。”
      丁容稍稍一顿,躬身告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1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