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 45 章 ...
-
不远处的高地上立着一座水泥砌成的水井房,面积不大,但足够五个人容身。
小熊一只脚刚踏进去,肩胛骨处忽然被狠推一下,他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刚一回身,肩头便被齐寻按住,一路拖到房间尽头,后背狠狠撞到湿冷墙壁上。
齐寻居高临下盯着他,目光狠戾:“我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小熊耷拉着眉眼,声线沉哑:“让我保护好闻姐……”
“然后?你做了什么?”
小熊垂下头,不说话,也不挣扎。
大山上前一步从背后拉住齐寻:“白蛇……副队!”
“是我非要来的。”黎叙闻轻喘着,去握他的手指:“是我求他来的,齐寻,你不要怪他!”
“不是,”小熊带着抽噎摇头:“是我……”
“你闭嘴!”大山大声打断他,又扭头去劝齐寻:“副队,提前泄洪是临时决定——”
“为了财物擅自离队,不上报、不请求支援,”齐寻面色沉冷地盯着小熊,捏住他肩膀的手指气极地收紧:“你进队四年,就学会了这些?你的命是你一个人的吗!”
小熊吃痛,却咬紧牙关不敢吭声,抿着嘴呜呜地摇头。
“齐寻,”黎叙闻握住他脱力到颤抖的手腕:“腰上的伤……还好吗?”
齐寻身体一僵,扣着人肩膀的手指蓦地松了劲,目光闪烁一瞬,终于偏过头,去看他惦念了一路的人。
她浑身湿透,束着高马尾的卷发被勾出几缕,贴在她苍白的颈间,唇瓣发白,再往上,就是那双他不敢细看的眼睛。
他不敢细看里面的恐惧和恳求。
于是他蜻蜓点水般跟她对视了一眼,立刻挪开视线,而后彻底松开了手。
他脸色白得发青,深深出了口气,问她:“你呢?”
“我没事。”
齐寻嗯一声,整个人泄力似地垮下来,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行了,都休息吧。”
之后四个小时,天地间亮色渐渐收尽,狂怒的洪流也跟着雨声慢慢减弱、平息。
齐寻独自坐在门口,仰头盯着雨势。
眼镜男似乎觉得理亏,主动凑上前去,絮絮叨叨,事无巨细给他解释一遍,他面无表情地听,眼神涣散,却始终没有打断。
黎叙闻跟其他人一起坐在角落,后背贴在湿冷的墙壁上,望着他的背影。
她几次想上前,愧疚却像浸了水似地沉沉坠在喉间,把她所有话都堵在心口。
“闻姐,”小熊踟蹰了很久,终于开口:“对不起啊。”
他笑得特别难看:“我好像,真的扛不起什么事。”
黎叙闻盯着齐寻的背影,慢慢道:“我第一次跟着前辈去暗访,准备不足加上紧张,对着暗访对象当场聊爆了。要不是当时前辈冷静加反应快,估计我们都走不了了。”
小熊愣愣地听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也跟你一样,臊眉耷眼地去跟前辈道歉,结果她说,‘谁没有第一次,你是我挑的人,要追责,要受罚,我都在你前面。’”
她满身疲惫,仍打起精神安抚他:“一样的,我答应你是因为我想来,要怪,我也得在你前面。”
只是……
她看着齐寻斜斜倚靠在门边的身影,默然地想,只是最后一次了,还是辜负了他的保护。
他们之间,好像注定不会有一个两不相欠、爽快告别的结局。
她低下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闻姐,”大山也过来,道:“白蛇不是怪你,他就是太担心了……”
“嗯……诶?”黎叙闻忽然道:“你们怎么突然都换了称呼?”
之前相熟的队员都叫她“嫂子”,一夜之间,都改叫“闻姐”了。
“白蛇说你有自己的名字,”大山接过话头:“不用把身份挂在谁身上。”
小熊被她劝慰得眉间阴云稍散:“是,我也觉得‘闻姐’更适合你。”
黎叙闻在一片沉冷水汽中,怔怔地眨了眨眼。
她转头去望门口,齐寻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目光沉冷地跟她对视了一次。
这种眼神她也见过很多次。
他听汇报的时候,果决下令的时候,安排救援策略的时候,都是这样冷静客观、毫无情绪的眼神。
可这样的眼神从没落在过她的身上,一次都没有。
不等她反应,齐寻便站起身,回头道:“差不多了,回吧。”
所幸水退之后,两条冲锋舟都还健在。齐寻和大山把两艘船收尾相接,以免回程侧翻。
首船需要观测航向、避开激流,所以只要齐寻在,一般都上首船,小熊自觉地迈腿要上后面那艘,却被齐寻拦住:“去前面。”
小熊一愣:“啊?”
“我跟你闻姐有话要说,”齐寻面色疲惫:“你去盯着点。”
黎叙闻在他们背后听到这一句,心里“别”地一跳。
坏了,训完小熊,该训她了。
但她也没脸说什么,只能默默地上了船,等副队发落。
洪峰过后的水面,竟称得上平静。
周围村落早没了往日的灯火炊烟,只有船头的照明随着水浪不停浮动,昏暗微弱。
齐寻熄了马达,让小舟顺着水流漂流。
周围很安静,白天撕心裂肺的呼号终于散去,此时响在耳边的,只有船尾排开河水的细微水流声。
齐寻坐在她对面,一瞬不瞬盯着首船。
黎叙闻低着头,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他的臭骂
她抠了抠救生衣上干掉的泥水,用脚尖轻轻去碰他的:“可以说了。”
齐寻收回眼神:“说什么?”
“说你要说的,”黎叙闻不偏不倚望进他眼底:“说你早就警告过我救援危险,说我总是给你添麻烦,说你的判断果然是对的,我不适合进救援队,说调查记者有什么了不起,闯了祸还不是要等你来救。”
她将自己的愧疚扮装成不讲理,一股脑倒出来:“你说吧,我听着。”
齐寻看着她:“你觉得我要说这些?”
“不是吗?”
他轻轻哼了声,视线下落,滑到她沾着污泥的脖颈。
那里皮肤很薄,能看见下面细微的青色血管。
他听见血液在自己的耳边汩汩流动。
“我听了他的故事,你是记者,看重这种资料很正常,而且我相信,这肯定不是你提议的。”他强迫自己撇开目光,去盯船头的灯:“大山说得对,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救不了,我们还干什么救援?”
灯光在他的眼底漾下一层粼粼水纹。
“至于调查记者……我说了我会保护你,就一定会来,跟你是不是记者、闯没闯祸,没有半毛钱关系。”
黎叙闻依然低着头,从不敢看他,变成了不敢看他。
那些缠绕在心底、吸饱了水疯长的愧疚,就这样砍瓜切菜一样被他几句话解决掉了。
潮湿的制服还贴在身上,贴身衣物里全是泥沙,黎叙闻脏兮兮地窝在糙硬的冲锋舟里,却感到了久违的温柔和宁静。
要是能一直这样漂下去就好了,她想。
如果航程没有尽头,那她就不必从这么美好的梦里醒来,不必面对一些事情的结束。
也不必失去他。
她抿了抿唇,又问:“那你刚刚说的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
潮润夜风沾染着水腥的气味,轻软地掠过她的眼睫。
或许是这一瞬间动摇了她的视线,她看见齐寻的身体蓦地颤了一下。
水声柔软地响在船侧,静谧夜色里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齐寻沉默了很久,慢慢转过身,正对着她,一字一句对她道:“黎叙闻,我没办法放你走了。”
他上身向她倾过来,眼底倒映着废墟,也倒映着她:“我是说,回去跟那个男的分手,然后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