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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神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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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使得了赵鼎的提点,次日清晨城门一开,便即刻派人往北面送信,请求完颜亶准许将当年俘虏的宋室女眷,连上在他后宫里的两位宋国公主,与渊圣皇帝一同送还。
消息往来时日久长,完颜秉德初时还因为和议的停滞,颇有些挂心,可不多时,见宋人对他们态度优容,赵鼎甚至遣了几个小吏陪他四处玩乐,于是很快就松懈下来,被汴京的繁华迷了双眼,整日沉湎在歌舞美酒中。
萧裕却未曾忘记自己的使命,脑中一次又一次地复盘着议和那日赵鼎和李清照的态度,竟是越深思越觉得其中有诈。可上一封信已经追不回来了,再为一点捕风捉影的怀疑,推翻当时的说法,难免会招致弹劾,甚至引得喜怒无常的完颜亶治罪。
他只得忍下对完颜秉德的鄙夷,去寻对方商议。
夜色已深,完颜秉德的屋中仍旧闪烁着昏黄的灯火,从半掩的乌木门扉中透出跳跃的光芒。
萧裕轻轻叩了叩门,声音很快淹没在屋内的划拳声中,他索性推门而入,扑鼻而来的便是一阵浓郁的酒气。萧裕强忍着捏上鼻子的冲动,扯出一抹冷淡的笑容,对围在完颜秉德身边的两个宋人道:“二位奉了赵相公的命令,可还真是尽职尽责。”
两人不明所以,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被萧裕厌烦地挥手赶走了。
待屋中安静下来,只余下夜风的沙沙声,完颜秉德被酒侵蚀过的大脑才总算反应过眼下的情形。他侧过头,责备萧裕道:“你这是做什么?”
“下官有要事相商,待尚书明日酒醒,下官再来。”萧裕揉着额角,看完颜秉德这醉醺醺地样子,无奈道。
哪知完颜秉德吐了一口酒气,忽然大声怒道:“我又不曾醉!你有话就说,别跟汉人一样蝎蝎螫螫的。”
萧裕心中对他越发鄙薄,却也不好此时起冲突,只教人先端了一碗醒酒汤,看完颜秉德喝下,才说起自己的忧虑:“我们前日看赵相公与李学士不和,便被他牵着鼻子走,可要是他二人故意演我们,暗中别有图谋,又当如何?”
“什么图谋?”完颜秉德反问他。
萧裕也答不上来。
事到如今,除了宋人要把公主女眷接回去外,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中,总不能一个宰相一个礼部尚书演这么一出戏,就为了一群全无用处的公主郡主吧。
完颜秉德看他说不出道理,被搅扰了兴致的怒火烧的越加厉害,抬手就要赶萧裕走。
萧裕的脾气也冒了出来,厉声讽谏道:“此事且不提,可我们此来汴京,原也不止议和一件事,难道尚书把这些也都忘在脑后了?”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去办……”完颜秉德不耐烦地摇着手,打了个酒嗝,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萧裕心中忿恨,暗自咒骂这些女真宗室,凭仗血脉窃据高位,动动嘴皮子便指挥起他们干活,自个儿坐享其成。
偏生他还只能忍气吞声,任劳任怨地把差事办好。
在萧裕的推波助澜下,两日后,关于岳飞的流言,便如一夜春风,乍然在京城里刮了起来。
朝露未晞的清晨,琼林苑中的金明池畔便已人头攥动——恰是三月初一,这座皇家园林一年一度对游人开放的日子。
虽则亭台殿宇早被金兵摧毁,至今仍是一片废墟,但赵谅还是抠抠搜搜地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预算,将金明池周遭清理过一遍,下诏恢复旧制,以作水军演武阅兵之用。
这毕竟是朝廷回到故都后,头一次正儿八经与民同乐的典仪,京中百姓,几乎尽皆聚于此处。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个个精神紧绷,忙的脚不沾地,更无暇在意风言风语中的暗流涌动。
琼林苑外的博戏场中,开了无数关于演武对战的盘口,压注的人都排成了长龙。
“我赌这次赢的,肯定是殿前班直,那可都是岳家军出来的壮士。”
“不一定,殿前班直人少,未必习过水战,我看大概是刘家军。”
“岳家军怎么不擅长水战了?他们在鄂州的时候,整日在沙湖边操练……”
“我又不曾说岳家军不擅水战,可殿前班直选的都是马步军,况且眼下岳相公和张宪都不在京城,统领殿前班直的是胡闳休,他哪里比得过刘锜?”
眼见夫妇两个为着给谁投注争得脸红脖子粗,引来一众人围观,一个老者忽然挤了进来,神神秘秘地问道:“看来二位也都认为,岳相公若是在,就肯定是他赢?”
“自然如此。”众人理所当然地应道。
“那诸位可知,岳相公为何能百战百胜?”
“有屁快放!”
“因为岳相公是金翅大鹏鸟转世。”
“你就要说这个啊。”围观者都失望地摇起头来,他们还以为老者听说过什么不传之秘,没想到就是句捕风捉影的猜测。
老者却不慌不忙,继续悠悠道:“我就是汤阴人,当年岳相公出生时,金光满屋,十里八乡都瞧见了。”
“什么?”反身正要离开的行人又都停下脚步,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他们自然不会被老者一句话忽悠,却也期待着他能编出怎样的故事来。
“几个月前,岳相公孤身闯五国城,救出圣母皇太妃的事,诸位可听说过?若非神人护佑,怎会安然回返?”
人群中正有位官眷,从老者话里听出些不寻常的意味,立刻高声驳斥道:“神人护佑,庇佑的自然是我大宋,独说岳相公是何意?”
她如此一说,许多将信将疑的人倒是逆反起来——天若佑大宋,那十余年来的战乱流离又算什么?他们虽不敢明着反驳“天佑大宋”一类的口号,心里却依然暗自思忖起老者的话来。
“金翅大鹏以龙为食,所以岳相公才能不惧金国国都里的龙气,从上京全身而退……”
“金主也有龙气?”
“虽是蛮夷之君,但称帝践祚,一样有龙气。”
老者还在滔滔不绝,停驻的路人或是质疑,或者一笑而过,或是思索着话中的真实。许多人都当做评书故事讲给同伴听,甚至发挥想象添油加醋起来。
到午后,金明池上的两支水军总算分出胜负。刘家军追着殿前司的船打了一上午,功败垂成之际,却中了胡闳休下在水下的埋伏,最终闹的人仰船翻。
刘锜虽自恃身份,未曾亲临指挥,只坐在楼上与赵谅一同观战,却也气的面色铁青。看胡闳休志得意满地上来领赏,更是将手中的酒盏都捏碎了。
赵谅瞧见二人的眉眼官司,一时无奈。他还指着刘锜镇守京师,总不好任人生闷气,因此待胡闳休下楼分发赏赐时,便对刘锜道:“好容易歇口气,换身衣服,陪朕下去放放风如何?”
两人俱换了一身蓝色锦袍,身后跟着十余个便衣的禁卫,假作游人,绕着琼林苑信步闲逛。
“这些殿前班直,未曾有水军出身,所以朕这一回,确实有所偏袒,让胡太尉先来金明池勘察地形。”背着胡闳休,赵谅也对刘锜坦然道。
“不过是孩儿们演武罢了,真到战阵上,臣必定不让官家失望。”
刘锜一番话云淡风轻,赵谅细听,倒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被不远处高低婉转的说书声勾引了心神。
“诸位有所不知,”说书先生双掌一拍,只做敲响了惊堂木,“兀那金国四太子,亦有通天彻地之能,见大军不敌,当即召唤出一条赤须龙,把岳家军团团包围。那些岳家军将士,虽是一骑当千的好汉,可到底凡人之躯,哪见过这般神异?正觉死期已至时,忽见金翅大鹏腾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遮天蔽日,竟将长龙吞入腹中。故有词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住口!”刘锜本就黯淡的脸色变得青白,厉声朝人群喝道,再转眼看向赵谅,见官家神情如常,才暗自吁了一口气。
说书人瞧见二人的衣着气势,不敢再胡编乱造下去,混杂在人群中打算逃之夭夭,可才跑上两步,就被刘锜拎着衣领抓了回来。
“说,是谁叫你在此造谣生事的?”刘锜凶神恶煞地问道,身上几乎冒出了杀气。
“小人冤枉呐!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人人都知道是假的,可他们就是爱听,小人也不过赚一点赏钱,只是在编故事,不是在造谣。”
“还不肯招?”
“小人所言千真万确,这些事他们都在传,小人不过就是加了一点细节。”
赵谅看说书人辩解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道:“怕不只是一点细节吧?”就算别有用心的人要传谣言,也不会把故事写的如此详实,如今又不是什么太平年间,百姓都是从女真人铁蹄下逃脱的,谁会信这种东西?
“先把人暂时羁押起来,再慢慢查就是。”赵谅已然失了闲逛的兴致,对刘锜吩咐道,心中渐渐浮出一个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