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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窥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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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荆的一天很简单。
起床。被管家看着吃早饭,一点也不许剩下。被允许看书、看电影——只在梁景珉允许的范围内。午饭。午休,一个半小时一分钟也不能少。锻炼身体或者继续看书。晚饭。迎接梁景珉回来。
梁景珉虽然从来没有在明面上禁止程荆出门,只是经历了先前几次“意外”,他看程荆看得愈发紧。他的身体不适合白天出远门,而傍晚梁景珉总是在,不痛不痒的禁锢,一来二去就把人困住了。
程荆却不是一个容易认命的人。
他骨子里其实很偏激,也曾经闹过几次很大的。报了警、住了院,到头来还是回到了湖畔别墅,走不掉不说,还要独自消受梁景珉吓人的脾气。
那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分不清白天黑夜清醒沉沦,只记得睁眼的时候梁景珉永远坐在身边,仿佛偌大的地球濒临末日,只剩下两个相依为命的幸存者苦守这昏暗的小屋。
窗帘紧闭,昏黄的灯光洒在耳畔,梁景珉的表情总是很平和,好像什么都无所谓,把什么都玩弄于股掌的样子。看他的眼神很温和缱绻,有难以觉察的逼视和威胁。
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程荆告诉自己,要惜命,于是终于学了乖。
其实程荆很不明白梁景珉为什么非要留着自己在身边。
譬如豢养一只兽物,也总要收获忠诚才称得上有兴味。程荆身体太差,人又倔强,他像是一株苍白、畏光、带刺的沉默植物,实在是无聊又乏味,一不留神还会被扎到手。
无事可做的时候程荆会思考这个问题,尽量寻求一些美好的爱情故事作为参考文献,麻痹哄骗自己不再钻牛角尖,放自己一条生路。
昨夜暴雨倾盆,今晨依旧阳光明媚,程荆缓慢地咀嚼着早餐,像小骆驼咀嚼草料,缓慢、沉默,甚至有些乖巧。
他往身侧望了望,宽敞的一楼原本装饰得很有格调,只是梁景珉不厌其烦地往里堆东西,现在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窗帘每日紧闭,程荆每天抽出几秒钟遗憾思考落地窗修建得毫无意义,窗侧摆放着一架钢琴,显得很占地方。
程荆还记得,是有一次梁景珉搂着他在小影院看海上钢琴师。电影是随手选的,很有名,程荆却看得昏昏欲睡,看完只留了一句:“我之前钢琴也过了十级的”。第二天一楼就多出一架锃亮的施坦威。
梁景珉喜欢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不知道程荆初中住校后就再也没有练过琴,现在一首曲子也弹不出来了。他也不知道程荆每每看见钢琴就想到闷热夏日的琴房,弹不好就要受到老师劈头盖脸的责骂,没有空调,汗水浸透身体的每个分寸。
程荆收回了目光,继续磨洋工一样吃他的早餐。昨夜的对白在他身体里留下一根尖刺,缓慢流淌出滚烫血液,伤口溃烂流脓,程荆习以为常地忍受痛苦。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管家第十二次提出了同一个请求:“我要看电视。”
管家第十三次恭敬嘱咐:“电视坏了,您可以在小影院里看下载的电影和电视剧。”
他不想看电影或是电视剧,他想看电视。
昨夜梁景珉对他的质问和眼泪感到愤怒,矢口否认他的推断,有些疾言厉色地结束了话题。程荆得不到答案,只好当作默认,于是他整夜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幻想自己消失,幻想发生过的没有发生。
“电视坏了不能修吗?”程荆冷冷地噎了回去,嗓音沉冷嘶哑。
管家在能力范围内对程荆很照顾。程荆对他一向和颜悦色的,今天语气却很差,大约是自己过得不好,但看见别人也不好受,就觉得日子还算能过得下去。
管家沉默。这一定是梁景珉的嘱咐,为难管家没有意义。
程荆挑了挑眉,喝下去一口橙汁:“好,既然不能看电视,那我要出去。”
“可以,梁总说过,如果您想,吃完午饭我可以陪您去俱乐部转转。”
他所指的俱乐部是西京的顶级会所之一,为数不多梁景珉没有明言禁止管家带程荆去的地方之一,那里绝对安全,在梁景珉掌控之内。
程荆抬眼,显露出惊讶,像是害怕管家收回这个提议般,没有丝毫犹豫答道:“好”。
在硕大的别墅消磨了一个无聊的上午,午后程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由管家开着车前往了俱乐部。
另一边,梁景珉对程荆复杂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几个月来唯一一次出门聚会还能和程荆撞上。
俱乐部内的空气里若有若无弥漫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气味。梁景珉和友人坐在公共区,气氛很不错,卡座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音乐声缓缓流淌,管弦声和点钞机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贺沛廷瘫倒在沙发里,左拥右抱着,还分出神来八卦梁景珉:“你要娶赵都宁你家里那位知道吗?”
贺沛廷是梁景珉的发小,两人从幼儿园就同班,只不过梁景珉高中逃去了月城念重点普高,贺沛廷念的是国际学校。他是个典型的二世祖公子哥,但人还算正经,各个圈子都很吃得开,也很爱组局喊梁景珉出门,今日是第八百回,梁景珉终于赏脸前来。
梁景珉手里拎着红酒杯,摇摇晃晃转着却没喝,修长的手指绕着杯颈,像一幅罕见的油画珍品。
他面容平静无波,听见贺沛廷的问句,百无聊赖答道:“他身体不好,成天在家里胡思乱想,告诉他干什么?”
贺沛廷勾起唇笑:“你们的消息网上好多,你不怕他刷到?”
梁景珉名义上的未婚妻赵都宁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但其实网红这个事情对她而言连副业都算不上。她上头有个姐姐,用不着继承家业,主业是做海归高材生,副业是做赵家千娇百贵的小姐。
长得漂亮家境殷实,学历高会念书,随意在网上拍几张照分享生活便轻易坐拥万千粉丝,一条随手发的笔记角落里带了无名指上的戒指,现如今订婚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
被扒出来婚姻对象是梁景珉后这件事更是直接被吵上了热搜,年轻英俊、位高权重,梁景珉这样低调的人,名气却一直不小。
梁景珉掀了掀眼皮,答非所问:“做秀罢了,又不是真结,顺便把手头这个合作了结了,再过几个月就没人记得这件事。”
他语气很平静,派头也很平常,贺沛廷却察觉出不对劲,笑他:“景珉,听你语气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梁景珉皱了皱眉头。想起昨夜的对白,想起程荆没来由的质问和眼泪,眉目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非得结婚有什么劲,平白把自己套住了”,贺沛廷看着梁景珉和程荆一路走过来,深知程荆绝不是个好拿捏的人,十分不理解地撇了撇嘴,“不过你俩最近是不是好些了,看你比以往轻松,他身体好点了吗?”
梁景珉摇摇头:“还是老样子。”
另一边坐着的谢函弋是学医的,之前受梁景珉所托给程荆看过几次身体,听见他俩聊到这个话题就凑过来嘱咐了两句:“他那个样子,再折腾该散架了,你可千万别……”
平心而论除了偶尔强势梁景珉从来不会动手折腾程荆的身体,几次出事都是源自于程荆对自己下手太狠的缘故。
但梁景珉并没有辩解,只是垂眼闷了一口酒。
贺沛廷是个识趣的人,看见梁景珉握酒杯的手紧了紧,很快换了话题:“昱霖最近,还算安分么?”
梁景珉母亲去世得早,梁昱霖是续弦所生,老梁总近年来身体不好了,梁家兄弟分庭抗礼是圈内心照不宣的事,但外人知道得少。
贺沛廷和梁景珉走得近,知道得更多些,也是为数不多敢问出口的人。
梁景珉顿了顿,像是突然听见什么开心事,冷笑道:“他敢不安分吗?”
不一会功夫梁景珉手中的酒杯就见了底,他点了点杯壁,立马有人看着眼色上来续杯,就在这时候保镖附到梁景珉耳侧说了些什么,梁景珉脸色一变,起身就要离席。
“诶诶诶,做什么,这就要走?”贺沛廷伸手去拦。
“有急事,料理完了就回来。”
贺沛廷铁了心不让他走:“之前也总这么说,从来没回来过,天天窝在家里陪老婆,几个月才聚一回,今儿我还偏不许你走了。”
梁景珉脸色一沉,正待要说话,远处袅袅婷婷走来一个年轻女孩。她一头茂密的卷发顺亮垂在肩头,一身名牌套装,没有显眼的logo。脸小、精致、毋庸置疑的漂亮。
她落落大方笑着,顺手就挽住了梁景珉的胳膊,又对着贺沛廷打招呼:“小贺,好久不见,这么巧!我刚在那边,看见你和景珉,就过来打声招呼。”
说着她往身后点了点,另一桌坐了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大约也是约着聚会的小姐妹。
梁景珉没有拒绝她的亲近,微笑得顺畅合宜。他就是这样,当着人永远不会失态,极其擅长伪装成正常人的模样,不熟悉的人都以为他亲切。
贺沛廷挑了挑眉,理所应当地以为梁景珉方才得到的消息便是赵都宁也在这儿,他急着要走是想躲这个被硬塞的未婚妻。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保镖报告是由于梁景珉在俱乐部的副卡产生了消费,这意味着程荆离开了湖畔别墅,大摇大摆地来了俱乐部,完全没有打算瞒着他。
这件事的性质其实很难定义。
上一次程荆出事就是在俱乐部,然而梁景珉并没有禁止他再来,甚至还堂而皇之给了副卡。当然程荆很识趣地再也没有来过。
明知道不该来,却还是来了,一种可能是他当真放心地来随意逛逛,然而更通俗符合脑回路的解释便是他在明目张胆地挑衅。
梁景珉有点坐不住,所有涉及到程荆的事都让他血液鼓噪,然而在这个时候赵小姐的出现又导致他不得不留下应付这场毫无意义的寒暄对白,脱不了身。
赵都宁敏锐地发现了梁景珉的不对劲。
梁景珉是个看起来城府很深的人,这是她与他为数不多次数接触中唯一一次察觉到他的失态。她小心地没显露出来,十分自然地出口道别:“我今天陪姐妹出来的,就不久待了,不然她们该说我重色轻友。”
梁景珉如释重负地露出微笑。
远处来看,几人对白自然,言笑晏晏,英俊温和的天之骄子挽着他门当户对、貌美优秀的未婚妻,别提多相称了。
此时此刻,戴着墨镜、口罩的程荆在不远处放弃了长达半小时的窥伺。
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着修长的手指,鸭舌帽遮住他雪白的发丝。
程荆苦笑,亏得他还费劲心思想从广播电视里找蛛丝马迹,得来竟全不费工夫。
这么多年了,他甚至都已经忘记梁景珉笑起来如沐春风是什么样子。现在来看,原来他还没有彻底丧失这个表情功能。
女孩的手指纤细美丽,无名指上钻戒闪着刺眼的光,皮肤是健康的白皙。
程荆冷眼垂目看向自己的黑手套,厌恶到想剥去那层病态惨白的皮肤。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感觉自己掌心出了汗,心跳节奏乱得不正常。对管家说的话听不出情绪:“我们回去吧。”
他说服自己收回目光,然而还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想要走到电梯口仿佛用了一个世纪。
然而刚出门没走几步,程荆就被人硬生生扳住了肩膀,力道不容拒绝。
身后传来阴冷的声音:“我说你能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