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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万年是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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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在放一首老歌,《爱你一万年》。
“你有没有看过那部电影?”
“哪部?”
“名字忘了,就记得里面一个情节,有个救援队队长,为了救一个要跳楼的女人,于是唱了这首歌。”
“然后呢?”
“他们结婚了。”
空调大开着,暖风让人产生一种朦胧的错觉,干燥的换气口微微吐息,就像呼吸贴近的时候散发的紧张。
姚海扬盖着程风启的衣服躺在后座上,很累,但睡不着。
程风启靠在驾驶座上,因为只有那个座位是可以往后放倒的,他难得坐在那里,姚海扬能听到他故意踩住刹车又猛然放开的声音。
“别踩了,踩坏了。”
“不是还有手刹吗。”
“那又不一样……开着空调好费油。”
“不开费命。”
两人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聊着没用的天,假装时间真的走得很慢。
他们本来是在旅馆里的,那座陌生的城市明明有条件稍好些的快捷酒店,但不简陋好像就少了点亡命天涯的刺激,反正他们本来就不是去睡觉休息的。
八点半,好像夜晚才刚刚开始,面馆里热闹的声音传进小小的锁眼,把漂浮在空气中的喘息和低吟打散,翻滚后重组,又拼合成另一种热闹。
那只美其名曰“双人床”的垫子太过狭窄,如果不拥抱得很紧就会掉下去,姚海扬觉得,一定是这个原因让程风启非得离他那么近。
九点,姚海扬抽了第一支烟,烟味和床单上老旧的烟味混在一起,烟灰和地板上陈久的烟灰滚作一团,程风启的指腹又抚过昨晚留下的痕迹,他想用一吻掩盖,却把它们印得更深。
“再来一次?”
“……”
十点多的时候,附近的高中放学,吵闹的学生从窗户下面骑车掠过,姚海扬站在花洒下面,水流忽冷忽热,他抬起头,看着摇摇欲坠的换气扇,听到楼上的吵闹与嘈杂,低下头,正好瞥见程风启肋骨下面那颗红色的小痣。
他伸手去摸,被人一把握住,手指伸进手指之间,手背和蝴蝶骨都贴在裂缝的瓷砖上,凉凉的,又热热的。
那间旅馆的楼下有一个烧烤店,里面轮播着十几二十年前的歌曲,在寂静又喧嚣的夜晚,刺耳的音箱嘶吼着:“请你告诉我爱上你是一个错……”
姚海扬上次听这首歌还是劣质的DJ版,噪音般的电子鼓吧原本的旋律砸得稀碎。
后来有人敲门,特别大声,特别急促,非得撞破这场偷偷摸摸的情事似的,等人离开之后,他们逃回车上,钥匙往前台随便一扔,反正老板去看人打牌,肯定无暇搭理。
姚海扬把车开到冷清的街道停下,程风启在旁边,把两人的外套都摸索一遍,得出一个结论:“伞忘拿了。”
“扔在哪了?”
“好像在床头,你没看到?”
“床头只有你的手机啊。”
程风启又四处摸了摸,也不知道是碰到哪里,“啪嗒”一声,一个小盒子掉在他脚下。
“找到了。”
“还有几个?”
“好几个。”
“那再用一个?”
他们对视,互相竖中指,本来都面无表情,最后谁都没忍住笑。
姚海扬始终没想通,自己到底为什么对程风启心动了,不过同学说,他总是会喜欢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但这种类型的人又是最不可以跟你走下去的。”
姚海扬没反驳她,因为他也知道这就是事实,他向往着那个相反的世界,却不愿意进入那个世界生活,前女友就是因此跟他分手的。
而那天,在路灯印出的树影下,手臂和肩背相缠,姚海扬觉得自己已经站在那个世界的门口了。
偶尔有车辆从旁边疾驰而过,他不敢抬头,怕碰到车顶,同样的,他也不敢转脸看着窗外,因为沉溺在这该死的刺激里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勇气。
程风启对此依然游刃有余,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但姚海扬没有问他。
“跟他逃跑的这段时间,我没问过他任何有关细节的事。”姚海扬说,“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我都没问过。”
“你不好奇吗?”朋友蠢蠢欲动,“我都好奇死了哎。”
姚海扬说:“好奇。”
“那……”
“就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好奇,所以才不问的。”
他总是在程风启身上看到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所以他不想知道得太多,这样还能透过对方的眼睛继续幻想。
其实程风启也是一样的。
程风启跟他说过:“如果我能过跟你一样平淡的生活就好了。”
换做别人,姚海扬会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势必要反驳回去,但他听程风启这么说的时候,就忽然心里无限感慨,于是嘴上也什么都说不出了。
“你喜欢我什么呢?”
程风启问他,问完又好像不确认,补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姚海扬点了点头,把衣服裹紧了一点,朝程风启的方向靠过去。
“为什么喜欢?”程风启搂了搂他。
“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姚海扬回答得十分模糊,不过他一直都明白——他们必定会吸引对方,但也必定不可能在一起。
“这种旅途中的初次相遇,和在学校、在职场都不一样。”姚海扬向朋友、同学以及那个半路打车的女孩解释道。
作为开端的相遇,会让人下意识隐藏自己,而一开始就是结尾的相遇,更容易让人毫无保留。
他们纯粹地喜欢上了纯粹的对方,但如果再往前走,原有的一切就会全部崩塌。
“要是我在十七岁遇到他,可能我真的会跟他走了。”姚海扬说,“但我们的人生都几乎已经成型,它不像船会偏航,轨道是无法更改的,只能被摧毁。”
朋友倒吸一口凉气,姚海扬听到了,随口调侃他:“你怎么这种反应。”
“就觉得你想得还蛮壮烈的。”朋友感慨一句。
姚海扬歪了歪脑袋,隐隐约约回忆起什么,就继续跟朋友讲道:“我也不是没有产生过很少女的幻想。”
“什么?”
“说不定在平行宇宙,我跟他就在一起了。是有这么想过,也跟他说了,半开玩笑那种。”
“那他怎么说?”
姚海扬又想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说了句更不着边际的话。”
程风启说:“我已经在脑子里跟你过完了一辈子。”
不是平行宇宙,而是他说出那句话的此时此刻。
那时,电台正在放一首老歌,《爱你一万年》。
姚海扬听着不再流行的旋律,觉得很温暖也很伤感。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某个人。”他说。
“现在呢?”程风启问。
对话的声音被卷进空调里,和干燥的杂音一起飘进姚海扬的耳朵,但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只好摇了摇头。
“现在我大脑一片空白,看着你我无法思考。”
姚海扬当时就是这么跟程风启说的,程风启很认真地看着他,他们像第一次接吻前那样对视。
清澈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庞杂的情绪,一眼能见底。
“不是我故弄玄虚,我感觉我碰到了他的灵魂。”
姚海扬一边回忆着,一边又闭上眼睛,他努力想记起当时的那个对视,但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足以把他拉回彼时彼刻。
“那个奇妙的瞬间,之前没有过,之后也不会有了。”
姚海扬说完,闭了闭眼睛。
“但在那个瞬间里,我也感觉我和他过完了一生。”
他每次讲这种虚无缥缈的话都会被朋友拆台,但这次朋友什么都没说。
车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同学问他:“你没有觉得很不安或者很不踏实吗?”
姚海扬说:“这个我也没想过,因为本来我们也不需要考虑那些。”
“怎么说呢?”
“就像他之前跟我说的一样,我们只谈一个晚上的恋爱。既然只有一个晚上,干吗要在意踏不踏实呢。”
姚海扬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
“我知道他最后还是会回到小乐那里去,只要我们开始往那边走,一切也就接近尾声了。”
就像看到一部好电影的片尾字母,再不舍也必须要在灯光亮起的时候准备离场了。
同学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聊完就走了。”姚海扬笑着说,“时间不等人啊。”
在那条寂静无声的马路上,他们搭建过一个乌托邦,也是在那条路上,他们开车碾碎了梦幻的城墙。
“不过很奇怪,跟他聊完之后,我觉得双脚渐渐落了地,开始有一种接受现实的感觉,也没有像头一天那么难受了。”
姚海扬说的头一天,就是他们在沙丘上看着枯树打碎日落的那天。
“往回开的时候,我本来就累得像狗一样,但听着导航回医院的声音,我竟然越来越清醒了。”
从幻想回到现实的路,往往比通向梦境的路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树影的叶子,片片分明。
姚海扬跟着车载音响哼歌,其实早已有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想,我只能爱你一晚上,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爱你一万年,那是比一生还要漫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