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花》枕云听草

5、观察（二）

　　醒来的时候，林之夏只觉得头疼欲裂，周围的光线有些刺眼，她半阖着眼，努力地适应。

　　“醒了？”

　　她最先听见喻子念的声音，随后温热的手掌像羽毛似的盖在她眼睛上。

　　“不急，慢慢睁开，救护车在路上了。”喻子念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没事的，别怕。”

　　两分钟后，医护人员赶到现场。

　　在简单地了解情况和检查后，带头的医生对喻子念说：“这边的建议是回医院做系统的检查，如果是害怕镜头的话，估计得联系心理门诊那边了。”

　　说完，他把检测数据递给喻子念。

　　“系统检查可以，心理门诊就算了。”喻子念没有接，她不是医生，看不懂那些数据。

　　医生点点头，随后安排人把林之夏抬上救护车。

　　“婷婷，你跟着一起上去，到医院后听医生的安排，有什么情况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喻子念大声叮嘱着，直到救护车鸣笛离开，才冲上自己的车。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启动车子驶向医院。

　　还没等到喻子念，陈婷婷就带着林之夏完成了大部分的检查。

　　“婷婷，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林之夏拉着陈婷婷的手想往回走。

　　她知道来医院检查一次要花不少钱，自她逃出后，就一直以经营花店为生，流水不多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所以她不敢生病，一些小痛小病都是自己忍着，实在不行才会去药店，吃点布洛芬闷在被子里，过几天就好了。

　　有次实在胃疼得厉害，狠下心去了市医院，在正式就诊前，光是检查就做了四五个，最后将近花了一千元换来医生的一句“注意饮食，三餐规律”。

　　她依稀记得回去的时候夕阳很刺眼，手里的药千斤重，腿也和灌了铅似的，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迈，迈在洒满碎片的街道上。

　　“那可不行，要不是我擅自主张，店长姐姐你也不会晕倒，放心吧，店长姐姐，你不会有事的。”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

　　陈婷婷一愣，记忆回溯到五年前。

　　那一年，13岁的她目睹了父亲的死亡。

　　不懂事的她站在一群身着蓝色衣服的哥哥姐姐身旁。

　　其中一位姐姐，死死握住从病床垂下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可此时非彼时，陈婷婷永远也不知道那位姐姐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省医院的停车场被几个闹事的堵得水泄不通，喻子念只好把车停在医院外面，谁知道大厅电梯口也是人满为患，她干脆直接从楼梯间上去。

　　“什么叫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这就是你在别人店里随意拍照的理由？”

　　在了解具体情况后，喻子念没忍住脾气对陈婷婷吼了两句，现在回想起陈婷婷委屈的样子，喻子念还是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了。

　　一口气爬17楼，对谁都不是件轻松事，喻子念大口喘着气，在靠近付费窗口的等候椅上找到了二人：“怎么样？没事吧？”

　　医生刚好从房间出来，把检查报告和付费账单递过去：“没什么大事，注意休息就好。”

　　喻子念这次没有拒绝，接过放在身后，随后曲腿面向林之夏：“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林之夏摇摇头：“我没事，放心吧。”

　　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就在刚才，她瞄到了账单上的数额，那不是一个小数字。

　　至少对她而言。

　　喻子念见她还是没有血色，不放心地问：“婷婷，血压这些测了吗？”

　　“测了的，医生安排的检查我们都完成了。”陈婷婷抽出检查报告，一项一项地指给喻子念看。

　　“不放心的话，要不住院观察几天。”医生在一旁建议。

　　“不！不用了！”林之夏突然提高音量，随后又意识到很失礼，她低头拽着喻子念的衣角，像是哀求一般，“我真的没事了，我们走吧。”

　　喻子念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但很快还是答应了：“好，那你们先走吧，我把车停在外面的马路上，出大门左转，婷婷认得我的车。”

　　说完，她把车钥匙递给陈婷婷，转身跟着医生走了。

　　沿着马路，二人很快就找到了喻子念的车，陈婷婷让林之夏坐前面，自己则乖巧地坐在后面。

　　没过多久，驾驶位的车门从外面被打开，喻子念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林之夏，林之夏接过沉甸甸的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晚了，直接回家吧，方便告诉我您家地址吗？”喻子念系好安全带，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林之夏。

　　“没事，回花店吧。”怀里的药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林之夏干脆偏头闭上眼，不再看它。

　　喻子念掠过她发白的指尖，妥协似的说：“好。”

　　车子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花店。

　　但林之夏此时却思绪万千，她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补齐这笔医药费，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见她脸色不对劲，喻子念担忧地问：“还好吗？不然还是住院观察几天吧？”

　　“我说了我很好！不用你来管！”林之夏突然大吼，声音有些嘶哑，发抖的双唇像是在埋怨这世间，仿佛她的难堪和无奈都只是别人枯燥生活的调味剂而已。

　　印有市医院标志的袋子重重地砸在喻子念身上，花花绿绿的药盒散落一地，在林之夏冲下车的那一刻，喻子念瞥见了她泛红的眼角。

　　坐在后面的陈婷婷显然被吓到了，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喻子念，却在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看见了心疼。

　　喻子念下车走到副驾驶，弯着腰一盒一盒地捡起，直到确认没有遗漏的药后，才缓步走向花店。

　　十二月份的傍晚并不阴暗，明丽的蓝变得朦胧，染在交错的云层上。

　　稀稀落落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店内，曲折绚丽的光线像极了水下的光影，林之夏蜷缩在角落，任由自己溺亡在冬日的暖阳里，不挣扎。

　　“叮铃铃——”门口的挂铃发出微弱的响声。

　　林之夏没有回头。

　　“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我向您道歉。”

　　很好，喻子念，就是这样。

　　“药我放这了，上面有服用事项，记得按时吃。”

　　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

　　“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信任，建立信任最重要。

　　“那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见林之夏没有回应的打算，喻子念侧身推开玻璃门，前脚刚迈出，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句：

　　“多少钱？”

　　林之夏终于站起身，一双泪眼死死地盯着喻子念：

　　“我问你多少钱？你跟着来不就为了医药费吗？不用假惺惺地关心我！”

　　“我虽然没多少钱，但也不会欠你！我不要你的糖，更不会挨你的巴掌！”

　　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一般，林之夏再也站不住了，她撑在桌子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在从业的五年里，喻子念听过无数次的声嘶力竭，见过数不清的歇斯底里，她站在原地不作答，直到林之夏的胸膛不再剧烈起伏时才缓缓开口：

　　“我来不是为了医药费，这点请您放心，是我家小孩擅自做主在店内拍照，还让您晕倒了，无论怎么说，责任都是我们这边的。

　　“其实我还得谢谢您，526023那笔订单原本没那么多花吧，我查看了订单内容，您送了我们很多额外的花，婷婷收到后很开心。

　　“不仅是她，我也很开心。我的朋友在送礼方面比我有品位，乐高，相机，裙子，只有我傻乎乎地送花，要不是您的花实在打动了她，我估计又要被说是直男审美了。

　　“所以说，谢谢您。”

　　和昨天不一样，今天喻子念穿的随意又大气，灰色内搭毛衣搭配藏青色的针织外套，和窗外阳光一样干净利落。

　　临走前，她扬起唇角对愣在原地的林之夏说：

　　“今天夕阳挺美的，可以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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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读到最后
稍稍改变了文章的段距，之前的篇章也会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