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西洲》余拾柒

1、前情

　　华昌郡，高庄，怡安酒楼。

　　三更的梆子将且敲过，酒楼的客房里，只剩下一间还亮着灯。

　　房内，一个枯瘦的中年男子坐在床边，猩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正对着床榻的窗户。
　　突然，窗户被黑影遮住，黑色的雾气自缝隙处钻进了屋里。

　　“鬼……鬼……”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地指着那团黑雾，喃喃地念叨着。

　　黑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吞噬整个屋子，一把带着黄色纸符的匕首蓦地自床榻之下飞出，穿透层层黑雾，直直地扎中了黑雾里的人影。

　　人影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黑雾慢慢散去，露出了那人影原本的模样——一个歪着脑袋满身是血的男人，啊不对，是男鬼。

　　姜若自床榻下爬出，上前查看。因是恶鬼，样貌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看出大致的模样。

　　这鬼身高不高，全身的骨头折了大半，脑袋凹进去一块，歪向一边吊着整个身子直晃悠。它眼眶里满是黑色的煞气，即使被纸符钉在墙上，喉咙里还是不断地发出古怪的声音，既哑又空，令人发寒。

　　“鬼啊！鬼啊！抓鬼啦！抓鬼啦！”原本坐在床上的男子突然跳起来，大叫着冲出了房门。

　　一直在隔壁房间里等着的酒楼掌柜薛明听到动静露出头来打探道：“姜姑娘？可是捉到了？”

　　姜若用事先准备好的挂满纸符的绳子把那只恶鬼层层捆住，应了声：“捉到了!过来看看吧！”

　　“看看……看看就不必了吧，既已捉到就赶紧把它赶走吧。”薛明吓得连连后退。

　　姜若把那恶鬼塞到墙角，来到门边倚靠着门框对薛明说：“还是看看吧，我捉鬼也讲究钱货两清，你不随我去认了鬼，我怎好收你的钱？再说这鬼该是你认识的人，穿的衣裳同你酒楼的伙计是一样的，最近你这酒楼里可是死过伙计？”

　　薛明一听，大惊失色，赶忙跑进屋子里辨认。那鬼虽看不清五官，但大致的身形面貌还是一看便知。

　　“竟然是你！”薛明重重地跺了跺脚，叹了一声，“你说说你，我可是花了钱给你好好安葬的，找谁你也不能找到我头上啊！”

　　“他果真是你的伙计？”姜若问薛明。

　　薛明点头道：“他叫张大，本是酒楼的伙计，大约一个月前，与住店的客人发生争执，被人给打死了。”

　　据薛明所言，张大是西逃来的，家中已没有亲人，平日里甚少与旁人打交道，那日不知为何竟会与他人起争执，打死张大的三人都是有拳脚功夫的练家子，下手极为狠辣，还自称是华昌袁氏的门客。

　　因袁氏在华昌郡的地位非同一般，高庄的县令不敢擅自将那三人收监，只是扣住三人后差人上报给了郡守大人，郡守大人也怕得罪袁家，又安排了禹城的县令来判此案。

　　可禹城的县令也不愿接管这烫手的山芋，几个人扯来扯去，最后竟是袁家发了话，说杀人者按律当斩，不可姑息，那三人才被禹城县衙收了押。

　　“当初是禹城的仵作来收尸的，我还多给了那仵作一些钱，请他厚葬张大。”

　　在薛明看来，他对张大已是仁至义尽，张大却在这酒楼里阴魂不散，总不会是要自己去把那三个犯人杀了，替他报仇吧。

　　姜若依薛明所言，从头梳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虽说这张大是横死，但凶手已被擒获，掌柜也将其厚葬，不至于会有如此大的煞气，而且自他见到薛明起，没有任何反应，完全不像生前曾与薛明共事过的样子，再有就是……

　　“薛掌柜，之前你曾说过，这鬼一直跟着先前那位大人，他住哪间屋子，鬼夜里便去哪间屋子，是不是？”姜若问道。

　　薛明点点头：“确实如此，方才我也在想，张大死的时候，那位大人还未住到酒楼里来，为何偏跟着他，莫非是张大被打坏了眼睛把那位大人当成了杀他的凶犯？”

　　姜若心中此时已有定数，于是顺着薛明的话说下去：“到是亦有这个可能，总之薛掌柜你此番并未做错什么，想这鬼也不是冲你来的，今夜过后，你只需按我说的，将我给你的纸符贴在每个闹鬼的屋子里，七日之后，便不会再有事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多谢姑娘了。”薛明深深一拜，撇了一眼角落里的张大，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姜若把房门关上，走到张大面前，仔细观察。
　　只见他的脖颈处，有一块淡淡的黑色斑块正慢慢游动。

　　姜若咬破自己的手指，挤了些血在指尖，而后，生生地将手戳进了张大的脖颈。

　　张大眼里的煞气突然激烈地翻滚起来，身子也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嗓子里发出：“吼……吼……吼……”的声音，像是被重重的石块压住了喉咙。

　　姜若一把抓住了那游动的黑色斑块，从张大的脖颈处剜了出来。

　　这黑色的斑块其实是一只拇指大小的百足虫，黑色的壳上有头骨状的纹路。

　　姜若将虫子放进随身携带的琉璃瓶中，在瓶塞与瓶口连接处抹了些血，那虫子便不再往瓶口的方向爬，转而爬向了瓶底。

　　虫子被剥离后，张大身上的煞气也尽数消失，只留下了一丝微弱的魂息。

　　姜若看着琉璃瓶底的虫子不断地撞向东南方，喃喃自语道：

　　“东南，禹城，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