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佛鹤

5、灵魄

　　咚咚。
　　池入竹从思绪里回神，见岑间面色不虞地曲着手指重重敲了两下桌面，拖着长长的调子哦了一声。
　　岑间掀了掀薄薄的眼皮扫了他一眼，要是他没记错，这人刚刚是在出神吧？
　　岑间淡淡开口：“那你说说，我刚刚说了什么？”
　　池入竹脸上茫然一闪而过，他抿直了唇，和岑间面面相觑。
　　抱歉，这个他真的不知道。
　　岑间暗自叹口气，耐着性子重新说了一次：“顾问是临时安排的岗位，时间仓促，加上上级让我好好观察你，所以你的办公桌安排在我的附近。”
　　顾问是什么？办公桌是个什么物什？是书案吗？
　　冷白的光打在对面人的身上，对面人狭长的眼微垂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陌生又疏离。
　　我真的脱离俗世太久了。池入竹兀自胡乱想着。
　　陌生又疏离的某人边说边顺手指了指桌边刚清出来的一篇空地：“办公桌让人去搬了，一会就到。”
　　池入竹没听明白，但配合地嗯了一声。
　　他拢了拢手心，刚想说些什么。哐当，门外忽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跟着是一道粗狂的男音：
　　“所长，你要的办公桌给您搬来了！”
　　岑间余光朝池入竹衣袖上一扫而过，他应声道：“请进。”
　　灵异所的人办事向来高效，单向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条缝，透过那点缝隙，一张简易的黑檀木书桌露出边缘一角。
　　“所长，劳驾搭把手！”搬书桌的是个自来熟的热情大伯，叫郑林。所里人都喊他郑伯，郑林在灵异所工作了三十年，同所里大部分人都能说得上话，人脉极广。同时郑林也是所里为数不多的敢与岑间搭话的人。
　　原因倒是简单，岑间儿时住的地方刚好在郑林家对面。岑间父母常年不在家，幼年时的晚餐，大多是郑林招待的他。
　　岑间走过去把玻璃门拉开，单手扶了下木桌，另一只手松开门把手，跟着搭上木桌。
　　池入竹侧身，给他们腾位置。
　　岑间和郑林商议木桌怎么摆放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眼眸微垂，盯着不远处不知是什么的物件发呆。
　　岑间摆好木桌，朝郑林道声谢，送他出门的时候余光朝池入竹方向一扫而过。
　　——这个未知人物又在发呆了。
　　岑间合上玻璃门，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指节在木质书桌上咚咚敲了两下。
　　“虽然你不用做些什么。”岑间微蹙着眉，拉开自己椅子坐下，“但麻烦注意力集中些。”
　　“哦。”池入竹在身侧沙发上坐下，单手支着下巴半倚在沙发扶手上，轻轻嗅了两下。
　　他刚刚就感觉到了，这地方缺了点东西。
　　但到底缺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对上坐在办公桌上的某人活像审问犯人的目光，某人抱着电脑敲了几个不个不知名的按键，薄唇张了又合上，似乎是想问话。
　　但他眼尾余光落到手机屏幕上亮起的接连不断的层层叠叠的消息里，又。止住了话头。
　　——是隔壁陆所长。
　　陆所长：老岑你多留意留意那个未知人物。
　　陆所长：别不把这当回事，随便给人安排个近身职位就完了，这人很危险。
　　岑间：嗯。
　　许是这个“嗯”看上去极为敷衍，隔壁陆所长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给岑间发消息。
　　陆所长：我是说真的。虽然高层那边没有明示，但我怀疑禁地里一直关着的就是他。
　　陆所长：传说当年那位国师划一禁地囚困魔头，最后身死道消，死之前留下一个通天大阵，防止未来魔头出逃。
　　岑间眸光在空中滞住，他朝话题中心投去一道目光，又快速收回，半眯着眼等这位古今八卦通晓的陆所长的下一步消息。
　　手机震动两下，消息一个接一个发来。
　　陆所长：但都过了千年了，谁也说不准那位国师的大阵还有没有效，要是没效了，那魔头岂不是就逃出来了？要是还有效……谁也不知道这个效果有当初的多少。
　　陆所长的质疑确实在理，岑间定定看了半晌，缓缓打字：半步神仙。
　　消息一出，那位陆所长起初还是有点懵的，下意识发问：什么？
　　发完他便反应过来了，古书有载：国师半步神仙，已是仙人之躯，布阵之时从不需凡间俗物，脚下一错便是一个又一个的杀.人大阵。
　　陆所长缩了缩肩膀，指尖飞快在屏幕上点着，站在门边抱着文件的助理伸出一半想要敲门的手又缩回去了，静候门边。
　　他家所长是个网瘾少年，他已经习惯了。
　　岑间没等下文，他关上手机，正了正神色，朝池入竹道：“你会些什么？”
　　池入竹抬眼，和岑间对上视线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就像一个寻找宝藏的人，在寻宝道路上费劲千辛万苦，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这只是一场哄人玩的小游戏。而那些自己的满心期待，等来的只是一场空欢喜。
　　岑间怔住，有种莫名的、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他心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该说什么。
　　但他向来自我情绪管控力强，那些莫名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下去，他抿紧了唇，后背也跟着挺直，像是一根紧绷的线。
　　池入竹掩下那些晦暗不明，脑子里混乱一片。
　　这个人灵神有缺，缺了最重要的灵魄。
　　灵神，乃人之三魂六魄之集合，亦是人之根本。灵魄乃灵神中最主要的那一支一脉，若是缺了，轻则抱病，重则疯魔。
　　一般来讲，寻常人不可能丢弃自己的灵魄，除非是做了什么，或是有人抢夺。
　　天子灵魄乃上天偏爱，身负气运也比旁人多了不知多少倍，更何况还连接着国运龙脉。
　　觊觎之人自然数不胜数。
　　可岑间绝不会遭遇觊觎之人的黑手，池入竹曾在他还是小太子时，就在他身上留了一抹灵识、一道作保护用的阵。
　　后者不可能，便只能是前者。
　　池入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想张口问问，却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
　　他已经算不上是国师了，陛下也不再是陛下，他们之间经历了一千年，一个过了不知几次轮回，早已忘却前尘，另一个被困千年，不入轮回。
　　他们隔得太远。
　　远到连长久不联系的变得陌生的朋友都能重新聊起话，但他们却不能。
　　他不是这一世的陛下的亲近的人，他们才刚认识，没怎么接触，说不上多熟，更是没资格。
　　池入竹将那些问话咽下去，细碎的眸光没有一个落处，只能在半空散开。
　　他想问问眼前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灵魄尽失，灵神不全。
　　可他也只能想想。
　　池入竹开口，声音因那些难以明说的情绪有些哑，像是人从喉咙间硬挤出来的般：“我……会些卦术阵法。”
　　岑间点点头，说：“那便好。”
　　池入竹跟着嗯了一声。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池入竹轻阂着眼，像是在闭目养神。岑间点开手机，陆所长成堆的消息涌上来。
　　陆所长：古书有时也会作假不是？没人抵达过半步神仙那个层次，也没人见过半步神仙的威力。都说神仙好，灵力无穷，寿命绵长，可那位国师不照样陨落了吗？陨落时还不足三百。
　　陆所长：我没学过阵法，但看书上说，阵法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已经一千年了，就算半步神仙果真厉害，大阵也该到时间了。所以老岑啊，你还是小心些好。
　　岑间抿了抿唇，回他：不会。
　　陆所长：怎么不会？你怎么这么固执呢，就算他不是魔头，也不可能是那位陨落的国师。就算你再确信，也小心一点。
　　陆所长：还是说你察觉到什么？让你感笃定他不是魔头？
　　岑间余光顺着眼尾落到话题中心身上，那人眉心微微蹙着，像是在为什么事而烦恼。
　　岑间：他灵神尽失。你见过哪个魔头关一千年把自己灵神关没的？
　　陆所长：灵神尽失……？不对吧，按理来说，灵神尽失约等于魂飞魄散，一个本该魂飞魄散之人，怎么完好无损出现的？这样一来不是更可疑了吗？你确定不是什么邪术续命吗？
　　岑间：确定。
　　陆所长：你怎么确定？为什么确定？
　　为什么？
　　不知道。
　　尽管他们仅仅只是见过一次，仅仅只是说了几句话，岑间便生出一种错觉。
　　遇见故人的错觉。
　　就好像是早在千年之前，他们便已然熟识。
　　岑间按灭手机，倒了杯温水走过去递给池入竹，冷白的灯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投下去：“喝杯水吧。”
　　“你叫什么？”他在池入竹对面落座，沉沉的眸光顺着狭长的眼尾落到那只修长白净的手上。
　　指骨分明，只是看上去有些太瘦了。
　　像初春还未抽芽的树枝，枯瘦灰败，看不出一点生机。
　　池入竹盯着微微浮动的水面抿了抿唇，说：“无名无姓，别人都叫我十四。”
　　十四……岑间暗念着这两个字，说：“你是哪一年的？”
　　“元祈十四年。”
　　“那离现在有一千多年。”岑间说，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是个刚出土文物，对现代知识一无所知，可能刚刚自己说的职位什么的对方也不清楚。
　　“你……”岑间浓长的睫毛悬停两秒，对上那积着灰的衣摆，话锋一转，“我带你去商场买点衣服。”
　　出土文物估计没有自己的积蓄。
　　“哦。”出土文物站起来，拉开办公室的门，等着面前人带路。
　　出门两人坐的是岑间的私家车，车使过一条边上植着杨树的大路，停在国贸商场旁的停车位里。
　　岑间领着人下车，又领着人进入商场。
　　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出土文物走过一个地方眼底便闪过一下惊讶。
　　考量到现代衣裳出土文物可能是不会穿的，岑间准备直奔三楼的一家古装店。
　　他考量得的确不错，池入竹确实不会现代服饰。
　　古装店装饰得格外气派，从楼梯口一眼望去很快便能锁定。
　　“你挑挑看。”岑间立在宽大的落地镜边上，半阂着眼说。
　　这家店的服装按各个朝代做了不同的款式，分区挂放。
　　池入竹从最左边，也是最早的朝代去看，在一个拐弯处瞧到黎国分区的服饰。
　　一长串的花红柳绿里头，他挑了最不起眼的两件月蓝色服饰。那两件很素，没有只穿点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纹路。
　　却是池入竹最喜爱的款。
　　岑间盯着他看了半晌，动身走到他刚刚挑过的一排古装前，抽出几件对着他比划。
　　池入竹身形修长，有些瘦，加上他已经好些年没见过阳光了，皮肤显得格外苍白。
　　但适合各样的衣服，因为长得好看，气质也好，像寒雪般清冷。
　　最后池入竹手里提着好几袋衣服，车的后备箱里还有些许。
　　他们刚回灵异所，就撞见一个涕泪横流的西装男抱着灵异所工作人员的手呼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