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顶的决心》观繁星

44、Day-2

　　夜色中，文心慢慢靠近黑衣女人，柔声问道：“怎么啦？”

　　黑衣女人抬起头，眼眶红红，眼泪还在大滴大滴往外滚。
　　“啊，是你啊。”她慌乱地用袖子擦掉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文心笑笑，没继续追问，只是站在她旁边。

　　两个人都沉默着。
　　夜空中，银河慢慢流淌着。

　　黑衣女人蹲在地上，抱紧了膝盖，低声开口：
　　“向导说，我的体力太差，速度太慢。明天的路会更难走，他认为我跟不上。”
　　“他建议我明天留在营地，等他们回程再汇合。或者直接下山。他说，下山比较容易，早晨六点出发的话，中午就能回到镇上了。”
　　她的声音带出羞愧。
　　“对不起，难得你特意给我登山杖……”

　　文心：“你自己怎么想？”

　　黑衣女人犹豫了好一会。
　　“我当然是想登顶……”

　　文心张了张嘴。
　　她想说，那你就该坚持。
　　可是，登山和备考是不一样的。

　　不出预料的话，明天出发后不久就会跨越雪线。到时候，地面会是乱石加积雪，偶尔还有打滑的坚冰。
　　体力不支的话，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她不能随便给人打这种鸡血。

　　黑衣女人不自觉又涌出来一堆眼泪。
　　她羞愧地再次抹掉。
　　“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么丧气的话。我没事的，我再考虑考虑，你不用担心。”

　　文心拖着步子回到屋子里，跟大家讲了刚才听到的事。
　　她鼓起勇气问游天地：“我们明天能带上她吗？”

　　元珍珠一颗心立刻提起来，她心想：肯定不行啊！

　　还好游天地也立刻否定：“不行。”
　　“被她拖慢行程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万一她出意外，我们负不起责任。”

　　文心：“哈哈，也是哦。”

　　元珍珠放下心来。

　　*

　　第二天早晨六点，第一缕晨曦从云海中射出时，黑衣女人所在的队伍便出发了。
　　看来她最终还是决定拼一把。
　　向导虽然不满，但他作为收钱办事的人，也没有太多话可说。

　　星星小队没那么急。
　　大家都坐在桌边，悠闲地等着藏民厨师用羊肉汤煮面条吃。

　　游天地估算了这条路的用时。六小时应该足够。
　　山上昼夜温差极大。早晨的空气寒冷刺骨。不如等到气温升高、更适合活动的时候再出发。

　　元宝石捧着面碗，担忧道：“要是她半路上走不动了怎么办？向导也不会停下来等她啊。”

　　元珍珠本打算专心吃面，却忍不住接口：“当然是只能一个人下山。”

　　元宝石：“那样岂非好危险。又弱又累，还一个人。摔一跤就完了。”

　　元珍珠：“你忘了你昨天在山下签了什么？”

　　元宝石想起来了。
　　他们所有人在入山办事处的小房间里签了生死状。

　　登雪山，从来不是什么春风般和煦的运动。

　　元宝石哼了一声：“姐姐好冷淡哦！”

　　元珍珠没做声。
　　呵，我就是这么冷淡。你才知道吗？

　　*

　　星星小队出发了。

　　海拔上升200米后，便进入了雪国。
　　攀登开始变得艰难。
　　地面积雪越来越深。
　　这里的雪和浪漫毫无关系，只代表着危险。
　　每一步都要小心，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雪下面会是什么。

　　……不，是浪漫的。

　　元珍珠听着脚下传来的咯吱声，意识到，是此生第一次听这种声音。
　　学校里的雪她也踩过，绝不是这种声音。

　　……是传说的粉雪啊。

　　她抬头望去，小径盘旋，群山环绕。

　　洁白的山巅好像奶盖一样可爱。

　　很奇怪，当你进入山中，实质上离山巅更近时，感觉上它却变得前所未有的遥远。

　　因为这一刻，喘不过的呼吸、腿上的酸痛时刻提醒着你，到达那里有多么不易。

　　原来，能摘到的星星才是最远的。

　　元珍珠清晰地感受到，疲劳中升起一股难言的兴奋。

　　这将是我的第一个雪顶。

　　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这是一条从陡坡上横切的小径。
　　坡面背阴，雪下全是陈年老冰。
　　星星小队正在超越一支普通游客组成的队伍。
　　元珍珠小心翼翼，和一个大叔擦肩而过。
　　元珍珠越过大叔，继续向上。
　　下一秒，大叔脚下一个出溜、像动画片一样、全身画了一个大圆、朝着地上摔去。
　　他倒下的一瞬，右脚狠狠踢在元珍珠的小腿上。

　　元珍珠应声倒地。

　　她感知到自己摔在冰面上，飞速向坡下滑去。
　　掉下崖壁就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她。

　　与此同时，练习过无数次的滑坠制动动作像闪电一样劈过脑海。

　　元珍珠两手紧紧抓住冰镐，右脚猛踢冰面，一个翻身，拱起腰，用全身的重量抵住冰镐向下压，尖齿狠狠刺入冰面。
　　她顺利停下来。
　　惊魂未定去找大叔的身影，发现对方竟然四仰八叉地卡在了冰面上一个凹槽里。

　　这是什么天赐狗屎运。

　　游天地从坡上扔下来安全绳。
　　元珍珠用活结套住自己，被拉了上去。

　　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游师兄稳稳抓住，她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游师兄连声询问。

　　“没事。”元珍珠一边说话一边挣扎着站起来，刚一用力，膝盖便传来一阵剧痛。
　　她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元宝石站在旁边立刻慌了，“是刚才撞到冰上伤到了？会不会骨折了？”

　　“骨折？”元珍珠满脸惊恐，声音都变调了。

　　“宝石，你扶着她。”
　　游天地沉稳下令，蹲下身去，轻轻握住元珍珠的膝盖。

　　“痛痛痛痛痛！”元珍珠嗷嗷大叫。

　　游天地松开手，抬头道：“没有大的变形。你试着往后弯腿，能弯过九十度的话，髌骨就应该没事。”

　　元珍珠扶着弟弟的胳膊，忍着痛，试探着往后抬腿。
　　虽然痛，但是脚踝能直接贴到屁股。

　　游天地松了一口气，起身。
　　“骨头没事。可能是软骨之类的受伤了。”

　　元珍珠大喜：“那我可以继续登顶了？”

　　游天地：“开玩笑。怎么可能。”
　　“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然后下撤。”

　　“什么？不要！”元珍珠惊叫起来。
　　她挣开元宝石的搀扶，强行往外走出好几步，急道：“看！我没事！”

　　游天地毫不容情：“不行。”
　　他转头望向大金：“你能带大家登顶吗？”

　　大金吓了一跳。
　　但很快镇定，略带兴奋，连连点头：“我天天抱着路线看，早就背下来了！”

　　游天地：“那就好。你带大家登顶，我陪她下撤。”

　　元珍珠彻底慌了。
　　她不敢再提登顶的事，慌乱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你不用陪我的！”

　　游天地：“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的。你受了伤，如果恶化呢？如果再摔一跤呢？到时怎么办？”

　　元珍珠慌不择言：“那也不用你陪。可以让宝石——”
　　她意识到不妥，咽下了句子剩下的部分。

　　元宝石挠挠头，爽朗笑起来：“没关系的啊！我陪你下山好了！”

　　游天地摇头：“不行。宝石没有照顾伤员的经验。这里是真正的野外，不是过家家。别到时候两个人都折在这里。”
　　“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一下，环视所有人：“所有人之中，只有我不需要这一次登顶。”

　　元珍珠无可辩驳。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始作俑者大叔。
　　他早被向导拉了上来，虽然一脸后怕，但是竟然毫发无伤的样子。

　　元珍珠气爆炸。
　　世间事也太乱来、太不公平了。

　　*

　　五月四日，出发第二天。
　　上午十一点十分，星星小队的领队改为大金，继续登顶。
　　游天地和元珍珠开始下撤。

　　元珍珠拄着登山杖，沉默跟在游天地后面，一前一后，徐徐下山。
　　膝盖做大幅度动作时会有一阵刺痛，但是还好，不是特别严重。
　　那阵刺痛会慢慢消散，接下来正常速度动作走路的话，几乎没什么感觉。

　　明明就是很轻的损伤。
　　明明可以登顶……大不了拼一把……

　　元珍珠气不打一处来。
　　暴君！游师兄是个暴君！

　　可是一看到前方游天地的背影，她又像河豚漏气一样瘪下去。

　　游师兄把两个人的负重全集中到自己的包里。装不下的部分就用绑带强行绑在一起。
　　所以眼下，游师兄背着三十多斤的负重，而自己只背着一个瘪瘪空包。

　　游天地突然停下，回头。

　　元珍珠吓了一跳，赶紧整理表情。

　　游天地：“前面这段坡，有点陡。”

　　元珍珠：“没事，我能行。”

　　游天地：“你用臀降吧。”

　　臀降的意思，正如字面所言，就是屁股贴着地面滑下去。

　　元珍珠瞪大眼。

　　游天地：“我们训练过的。没忘吧？”

　　元珍珠：“当然没忘。”
　　她有点不情愿地蹲下去，然后发现游天地没动。
　　“你怎么还站着？！”她大声质问。

　　游天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不想把裤子弄脏。”

　　元珍珠：“难道我就想吗？！”

　　游天地：“你膝盖有伤。走下去太危险了。”

　　元珍珠：“你是没伤，可是你背着两个人的负重呢。”

　　游天地抖了抖背上巨无霸大包，轻松道：“不过三十多斤罢了。以前重装徒步的时候，六十斤的负重我都背过。”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面，催促道：“臀降。”
　　“小朋友，你也不想再受一次伤吧？”

　　元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