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余梦丹华

2、保护

　　翌日。

　　萧灵一夜闭眸打坐，最后是被阿嵬吵醒的。

　　睁开眼的一瞬，就看到鲜活的少年笑意盈盈的，头上还带着一个鲜艳的花环，仍是穿着水绿色的薄纱，长发及腰随意绾了一个发髻。

　　“真君真君，我们不是要去抓山鬼吗？快起来快起来，我们一起去吧。”
　　阿嵬弯腰凑到萧灵眼前，墨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身后滑落至身前，如瀑布般倾泻。

　　萧灵一瞬间只觉晃了眼，还未回应，手臂便被人抓紧。

　　看着眼前人圆溜溜的眼里闪着水光，萧灵的眼神不自觉地柔了下来，连声调都扬了扬：“这么期待？”

　　阿嵬用力地点点头，急切地催促：“真君，我们快去吧。”
　　说着他紧紧抓着萧灵的手臂，将人拉起来快步走出洞穴。

　　萧灵跟在他身后，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看他雀跃地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眉眼弯成了月牙，两个俏皮的梨涡异常明显。
　　看他跟蝴蝶说话，追着它问“为什么不吃桃花粉？作为蝴蝶怎么能挑食？”
　　看他蹲在花丛边嗅鲜花的香味，然后被花粉刺激到打了一个喷嚏，鼻尖泛红。

　　一幕幕，一颦一笑。
　　萧灵觉得，今日心情不错。

　　阿嵬跑出了几米，回头看到萧灵不紧不慢地走着，又跑回来跟在他身边。
　　仰头问道：“真君说的灵石是在这个方向吗？”

　　萧灵颔首，长指指向身前的远方：“一直走到山顶就知道了。”

　　“好耶！”
　　阿嵬却是异常兴奋，开心得不得了。

　　萧灵忍不住问了：“怎么如此高兴？”

　　阿嵬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登时红了，小声嘟囔：“没出过远门。”

　　这下换萧灵忍不住轻笑：“你不是在奇衡山生活了几百年？你不是说很熟？嗯？”

　　阿嵬被戳穿，快速眨巴着眼：“我、我是很熟，就是难得出来一趟……”

　　萧灵勾唇未语，并不拆穿他的谎言，垂眸看着眼前耷拉着脑袋，手指勾来勾去想借口的少年。长发垂落胸前，在阳光的映衬下很有光泽。
　　莫名的，很想伸手触碰。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瞬，阿嵬就跑开了。

　　愈往前走，空气愈发稀薄，周遭也变得阴冷。虫鸣鸟叫声越来越少，耳边时而响起森然的尖叫。

　　萧灵掀眸扫视四周，双手背在身后仍是一副凌厉自若的神态。
　　这里的恶灵察觉到他的气息，都诚惶诚恐地躲避。连尖叫声都弱了几分，生怕被抓了去。

　　平日耀武扬威捉弄花虫鸟兽的恶灵，今日一个都不敢现身。
　　萧灵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视线里却没看到阿嵬的身影，似乎很久都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阿嵬？”
　　萧灵试探地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这边，阿嵬甫一走进这片森林，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像是探险一般。
　　某些不好的记忆在脑中浮现，他埋头闭着眼越走越快。

　　没看清路，一只脚绊了一枝粗壮的树根，阿嵬猛地往前扑摔在地上，掌心破了一大块。

　　阿嵬没顾上手上的疼痛，只想赶紧走出这片森林。正欲起身，忽而一个黑影从身后袭来，狠狠地将他压在地上。

　　黑影放肆大笑：“小山灵，好久不见啊。最近都躲在清泉林不出来，害我很久没汲取养分，你看树叶都死了很多。”

　　说话间，身后那跟老树现形，露出凶相。地上裸_露的树根跟藤蔓似的在空中张牙舞爪，一根接着一根将阿嵬五花大绑。

　　树精恶狠狠地剜着阿嵬：“胆肥了啊，居然敢躲起来，看我今天不吸_干_你。”

　　话落，一根树根紧紧绞着阿嵬的脖颈，白嫩的脸涨得通红根本无法呼吸。

　　浑身的灵气被树精汲取，他感觉四肢软得像一摊泥。

　　阿嵬的灵气过于纯净，吸引了周遭其他恶灵扑过来。
　　“哟，这不是缩头乌龟小山灵吗？今天怎么敢出来了，既然出来了，那我得好好补充营养。”

　　一群恶灵跟饿狼一般扑在阿嵬身上，贪婪地吸取他的灵气。

　　阿嵬浑身难受，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被剥离。他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就他以为自己要死的瞬间，一道白光横扫一切，打退身上的恶灵。

　　阿嵬缓缓睁开眼，视线很模糊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头顶笼罩下来，而后动作温柔地扶起他。
　　一股灵气灌进体内，身体渐渐恢复。

　　萧灵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惊恐的一幕，表情冷得可怕。一挥手，一道磅礴的力量压制所有恶灵，白光乍现，尖叫声响彻天际。
　　抬手间，恶灵退散。

　　在他的搀扶下，阿嵬缓缓站起来。
　　看着方才还活泼雀跃的少年，此刻面色惨白，身体都忍不住颤抖，那双好看的灵动的双眸写满了害怕。

　　蓦然地，心尖一紧。
　　有某种说不清的酸涩。

　　萧灵轻扶阿嵬的后腰，等他缓了缓后，问道：“听那些恶灵所言，这不是第一次了？”

　　阿嵬沉沉低着头，双手紧紧拽着萧灵的衣袖，生怕失去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沉默了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萧灵只觉心里有一点点轻微的刺痛，稍纵即逝。
　　“这也是你不出远门的理由？”

　　阿嵬仍是未语，点头。
　　惨白的双唇上下翕动，还是说了出来。
　　只不过一出声，便是破碎的、惊恐未定的嗓音。

　　“他们一直这样，从我在这里开始。我没有修为打不过他们，所以他们一直吸我的灵力。”
　　阿嵬缓缓吐出这几百年的遭遇。

　　萧灵眉头紧锁，眼神沉沉地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年，问：“难受么？”
　　语气很轻。

　　阿嵬点头：“很难受，每次，都像死过一次一样。”

　　萧灵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打不过他们，那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阿嵬抿了抿唇，稍稍仰起头看着萧灵，挤了个自嘲的笑：“躲起来。”
　　“奇衡山很大，他们找我我就躲起来，不过他们每次都能找到我。直到后面我发现他们好像怕清泉林的泉水，所以我后面都待在清泉林，不过泉水只有春天才有。”

　　“春天结束了呢？”
　　萧灵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沉，声音深处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

　　阿嵬耸耸肩，无奈：“去其他地方继续躲。”

　　萧灵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拍了下阿嵬的肩膀：“以后不必再怕他们。”

　　阿嵬不解其意，歪头“嗯？”了一声。

　　“有我在。”
　　萧灵垂眸郑重其事。
　　“跟在我身边，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阿嵬瞪大了双眸，眼里的苦涩和委屈登时消散。那双水灵的眼睛重新闪着光，连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
　　“真君是说……”

　　阿嵬难以置信。
　　“真君的意思是，我以后就是真君的……”

　　萧灵见阿嵬的眸中重新闪烁着他想看到的光，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等着阿嵬说出后面的话。

　　“我以后就是真君的小跟班啦？！”

　　舒展的眉头重新紧蹙。

　　阿嵬却没有察觉萧灵细微的神情变化，激动且难以抑制地笑：“太棒了，我以后就是萧灵真君的小跟班！我是真君的人了！”

　　郁结于心尖的那团莫名的气，在听到阿嵬最后那句话时，瞬间消散。
　　心尖似乎有些发痒。

　　萧灵喉间滚过这句话，竟连舌根都有些发酸。
　　这股莫名的情绪和反应，有些异样。

　　萧灵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还未理出个头绪。在看到阿嵬放声欢笑，纯净的脸庞上除了开心还是开心。
　　只这一瞬的画面，那些不明的异样，都无所谓了。

　　两人走出阴冷的森林，眼前景象开阔。
　　绿草如茵，鲜花盛开，春和景明。

　　阿嵬眼里都要冒星星，他抓起衣摆，脱下鞋袜，赤足踏进草地。
　　草地上长满了四叶草和未知名的小花，阿嵬滚了两圈，呼吸里都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沁人心脾。

　　阿嵬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白云，看着蝴蝶飞过。放声笑道：“我好喜欢春天！喜欢春天的花和草，喜欢天空和蝴蝶。”

　　他转过身趴在地上，抬起头笑眼盈盈地看向萧灵：“喜欢春天遇到的真君，我喜欢春天。”

　　萧灵心头一震，怔在原地，狭长深邃的眼眸里游离着惊愕。
　　像是被一支什么东西击中心脏。

　　阿嵬从地上起身，低头看了眼垂在身前的长发：“头发弄脏了。”

　　萧灵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墨发上沾了一点血渍和泥土。
　　他一挥手就可以帮阿嵬弄干净头发，只是一个抬手的事。

　　但他没有，而是说：“我帮你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