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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   数十火把往坡下探,照亮几丈远,再往下是全然漆黑,力不能及。

      “去!让倪煌多带些人和绳索,快!”

      绳索放下去,陡坡上一时人头攒动,钟雄亲自下到坡底,在一棵大树的残枝上捞到了昏迷不醒的人。

      乍看没有明显外伤,但火光都难掩她青白的面色,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浑身滚得一片脏污。

      钟雄真怕这女人一命呜呼,忙和人合力,把她从残枝上极其小心地抱下来,谁知一移动,怀里人吐出一大口血,居然痛醒过来。

      就见她半阖着眼,感知不到周围动静似的,抱回营都没哼唧一声。

      钟雄猜是断了肋骨,伤了心肺。

      靠医术,就是把半条命交给老天爷,此刻没有办法了,只能靠法术。

      怎奈队伍里没有修行者,钟雄把人放到大神官面前,命令道:“用疗愈术!”

      大神官冷冷瞥来,不动,不语。

      钟雄拎起他衣襟:“自己人都不救?”

      大神官一字一句道:“大容叛徒,不救!”

      钟雄暴了:“她哪里背叛大容?”

      大神官盯着他:“凭你作为敌人,如此心急要救。”

      钟雄:“……”

      关押在不远处的沈安等人心急如焚,想过来探看,被士兵强硬推回去,沈安他们大声喊:“救救沈部像!她没有背叛大容,是她率领我们打败敌人,她怎么可能是叛徒?”

      大神官目光冻人三尺:“结界消失就入侵,天下有此等巧事?明显有人里应外合。你们睁眼好生瞧瞧,他们对她的态度,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

      沈安急得跳脚,顾不上对皇族的尊敬:“小姐要是他们的人,为何带我们在上风道埋伏?一战足足灭了上百人!小姐才十九,怎么、怎么可能是叛徒!怎么可能那?”

      大神官声如洪钟:“上风道一战怎么赢的?那些主意,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娃想得出来的吗?”

      这一声振聋发聩。

      沈安愣了。

      大伙儿都愣了。

      沈安:“不,不可能!小姐聪慧,不管她怎么想出这些计策,都不能说她是叛徒啊!”

      钟雄吼:“有完没完?人要升天了!”

      他一把抓过沈安,推到大神官面前:“治不治?不治我砍了他!”

      大神官鼻腔里冷漠地哼出一声。

      这场面太滑稽了——自己人见死不救,敌人反倒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钟雄怕玩脱,真让人丢掉性命。她的谎话他不信,但她对上面来说很重要——这一点,钟雄还是信的。

      手起刀落,鲜血噗的一声飚在树干,四周惊呼,沈安的尸体被扔在地上。

      一刀毙命!

      目睹如此残暴的行径,在场俘虏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钟雄又拽出一个,继续威胁:“救不救?”

      大神官身居高位,在这么干脆的杀戮面前,并不比大容百姓容易接受,颤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钟雄又举刀。

      这时,一只手摸上他军靴。

      “不……”地上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杀他……我……就……自……自……”

      说话牵动肺叶,一口血呛在气管,栖真呼吸困难。倪煌和袁博忙把人微微侧翻,帮她吐尽血沫,眼睁睁瞧着人又昏迷过去。

      倪煌附耳对钟雄道:“将军冷静,真救回来又自尽,不好办啊。”

      钟雄放开手里瑟瑟发抖的俘虏,对大神官冷然道:“我以为大容只是积弱,今日才知蠢到家。你们的人,爱救不救。”

      说完返刀入鞘,走到远处篝火边坐,再不管这摊事。

      倪煌给袁博使个眼色,也干脆走开。

      众人折腾半宿没合眼,此时三更半夜,放哨的放哨,休息的休息,林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大神官像终于回过神,盯着地上人事不知的女子看了半晌。

      是叛徒,也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大容不设刑罚,可现在该有了。审判,定罪,刑罚,应该让他的傻徒弟亲手惩治她。

      想到这里,大神官心里又开始沸,对一旁看守的袁博示意:“解开绳子。”

      袁博:“解了捆仙锁就拴不住您老了,能救便救,不能救,权当她命不好。”

      袁博心道框谁呢?治愈系法术需要多少法力?又没把你手指绑上。

      大神官没办法,只好深吸口气开始施法。许是被绑着确实不便,这次施法用了很长时间,但地上女子到底慢慢恢复血色睁开眼。

      鬼门关前走一遭,身体还很虚弱,栖真坐起,扑到沈安面前。

      颈动脉斜切入体,刀口极深,鲜血染了一地。

      栖真返身拉住大神官的衣袍:“殿下,救救安叔!”

      大神官落锤:“他死了。”神情充满了普世的悲悯。

      栖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他们的法术不是很神奇吗?能把濒死之人救回,刚死之人说不定也可以。但大神官神情笃定,仿佛在告诉她,不要异想天开。

      她面对沈安呆了很长时间,最后替他合眼。想脱外衫为其遮盖,低头一看,自己一身也是脏污不堪,于是去马上包裹里取出轻裘,轻而郑重地盖住沈安头面,又找树枝架起,在尸身边燃起一堆篝火。

      旁观的袁博轻声道:“死都死了,烤什么火?”

      “他曾经为我燃过一堆火。”

      做完这些,栖真回到之前的休息处,背对人坐下来,双手抱膝把头埋入,再无动静。

      没动静了?与那场把人逼疯的嚎啕大哭比,面对同伴被戮,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始终冷眼相觑的钟雄入睡前沉思……好像不太对劲。

      后半夜睡得不踏实,天蒙蒙亮就醒来,钟雄坐着想了片刻,看了看抱膝半宿没动的沈兰珍——现在他知道她叫沈兰珍了——又看了看抵不住睡意靠着打盹的俘虏,最后看向五花大绑下闭目打坐的大神官。

      “操!”钟雄一声怒吼,响彻四方。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少一个人!

      姓尚那小子哪儿去了?

      钟雄大步流星,拉过看守的兵:“人呢?姓尚的呢?”

      这士兵后半夜才来换班,结结巴巴道:“将军,哪、哪个姓尚的小子?”

      “数!这里一共几个人?”

      那士兵还真地开始数。

      倪煌反应过来,又急又惊,上来抽他后脑勺:“人跑了都不知道?还数什么数?”

      数不数,俘虏都只剩三十人——确实少一个。

      看守过俘虏的士兵紧急集合,回想半天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钟雄觉得不可思议:“绑得结结实实的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他娘的居然还没人知道?”

      负责看守和换防的袁博冷汗直冒:“属下的错。”

      刀架到就近两个俘虏的脖子上,钟雄横眉怒目:“说!人呢?”

      沈安尸首还在近旁,血迹干涸成褐,沉滞的血腥在空气里弥漫,小四小五低下头,瑟瑟发抖。

      “他走了。”清冷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众人回头。

      刀锋陡转,擦过栖真脖颈,钟雄气得牙痒:“又是你搞的鬼?!”

      栖真无知于利刃的威胁,面无表情地站着,朝僻静的林中示意:“将军,过去说话。”

      以战俘之身,这话太不客气,照钟雄以往脾气,对方早已身首异处,但他按捺下来,回头,手指狠狠点过两个副将和所有看守俘虏的士兵,“好得很!站着发豆芽?领罚去!”

      “是!”

      “遵命,将军!”

      钟雄越过栖真大步朝林中去,想听听对方要说什么。

      有人开口就是交锋,他从未在如此稚龄的女娃身上体会过,几步间,竟隐隐生出奔赴战场的感觉。

      身后传来闷声的两下咳,钟雄见跟进林中的女子捂着嘴,靠着一棵树慢慢坐下去。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坐下去,但晨光透过树梢,钟雄见到她两颊浮现不正常的晕红,动作也迟缓,病人般孱弱。

      “你家‘将军’没把你治好?”

      “治好了。”

      “那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栖真没接话。

      外伤是好了,心里太难过,窒息地仿佛被人一把按在深潭里。匮乏的体内趁虚烧上来一把火,燎原般炙烤着每一寸神经,思路运转很吃力,但她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了,心里的窒痛已经让她顾不上了。

      一夜间,栖真觉得自己遭受了来到这个时空后最大的一次暴击。

      “我家‘将军’?”靠着树,她抬头看向对方:“你们对大容了如指掌,不是早就知道他真实身份了吗?”

      钟雄抱臂,没搭腔。

      “不认无所谓。这场仗对大容来说怎么打都是输,这场仗……根本连打的必要都没有。”

      她注视钟雄:“结界消失的那一刻,踏上这片在世人眼里消失百年的土地,背后指使你们的人,是大容太子吧?”

      钟雄往树干一靠,摆出好整以暇、侧耳倾听的姿势。

      栖真捏紧胸口,缓过一阵漫上心脏的灼烫,摇头苦笑,仿若自言自语:“太子坐镇中枢,大容迟早是他的,急什么呢?和你们里应外合搞政变,有什么必要?”

      见钟雄不说话,栖真倏忽莞尔,了无笑意:“钟将军,不用害怕暴露,你在我面前暴露得够多了……嗯,从哪里说起好?要不先说说你们的来历?”

      “没猜错的话,你们来自辛丰,在大荒流以西是不是?你的统帅叫戦星流,哦,也许‘戦星流’只是他的化名,就是昨日顶着鸟毛的那一位。他是你们辛丰的大将军。很多年前因缘际会,他结识了从大容出走的太子。而这次回来,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不仅把他一并带回,两人还达成合谋。对内,由太子破除大容百年结界;在外,戦将军枕戈待旦,于结界消失那刻带兵直入。所以你们怎么可能不了解大容?你们当然知道这里连军队都没有。区区五百甲,足以完成这次入侵。”

      “不破循环往复的结界,大容皇室就不得长寿,他确实有理由这么做。而开门迎客让你们走一遭,全为混肴视听吧?毕竟这个节骨眼上有敌入侵,能将举国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届时他出面一战也好,和谈也罢,着手平息战祸,国家还是他的国家,但再没人会去纠结为何他进过神明大宫,结界就彻底消失的事情。”

      栖真至始至终盯着钟雄:“要是说得不对,你可以反驳我。”

      钟雄看着她,没出声。

      栖真抬眉:“不驳吗?”

      她垂首,揉了揉脚边的矮草,声音低下去:“试探你一次又一次,每次你都说我胡扯,骂我骗人,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想知道我怎么想是吗?”钟雄终于开口,语调里透着冰渣,冷笑摇头:“一个黄毛丫头,总以为能洞悉一切,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讨厌。”

      栖真眼中的幽光黯下去:“说中了才会讨厌,所以……没什么要说了吗?”

      “一个战俘!”钟雄嘁一声:“你怎么想重要吗?我有空和你扯闲篇?说!姓尚那小子哪里去了?”

      栖真呼吸沉滞,出口的气都带着烫。她捏了捏合谷,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低声道:“昨日我给他塞了把凿子,他割开绳索,趁你们的人不注意,逃了而已。”

      钟雄眯眼:“所以你昨晚逃跑是声东击西,制造混乱,好让他脱身?”

      “对啊。”栖真难得坦白:“你看,再训练有素的军队,也有灯下黑的时候。”

      钟雄指骨发痒:“为了让他逃走,你不惜送掉自己小命?”

      灼热沿着脸颊上浮,浸入脑海,栖真敲着额角,头痛道:“那是意外!我只想下坡拖延时间,坡下有块凸石,以为能挡一挡,谁知那么松动……我的错,害了一条无辜性命,早知尚可薪逃不逃结果都一样,我何必多此一举。”

      “什么意思?”

      “他逃,必回宫通风报信,让圣上早做准备,可昨晚陡坡边你说了一句话,我才知道主谋就是太子本人,所以还有什么可准备的?戦星流昨天就带队走了,他去哪里了?”栖真摇头,颓然无力:“现在……只怕金光万丈城已经沦陷了吧?”

      不止一次了。单凭他只言片语,她就能洞察玄机。钟雄心跳加速,急切想探个究竟:“他娘的我昨晚到底说什么了?”

      “我给你看玉佩的时候,你说,怎么可能?”栖真道:“我假设了一个‘他’,而你,肯定了‘他’的存在。”

      钟雄怒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他’?”

      栖真仿佛看着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又在给她塞证据的蠢人。

      “我们说的,难道不都是玉佩的主人?如果你根本不认得这块玉佩,你不会回‘怎么可能’这句话。”

      钟雄:“……”

      情急下的脱口,要么为了粉饰谎言,要么抖出没藏住的真相——在钟雄身上这招屡试不爽,栖真区分得出两者的差别。

      “你一定对太子非常熟悉,所以一眼认出玉佩,你知道这块玉有着特殊意义,绝非轻易送人之物,所以我那样说时,你脸上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钟雄语塞。

      还能在她面前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不对!

      但他还想以壮声势:“好得很,什么定情信物,什么生孩子?一套一套地诓我!”

      栖真哼笑一声。

      当然不是定情信物。

      当初夜探皇崖山,被人送回萤蕊宫时随手捡来的罢了。

      原以为那个送她回宫的人是洛尘,直到冰海一夜相拥,身体的气息和感觉骗不了人。

      后来细细琢磨,她心里就有了笃定。

      昨晚拿来一诈,真相浮出水面……神仙岛回来后的隐忧,太子莫名的举动,也全数有了答案。

      那一刻,来不及分辨心里的感觉,她已然头重脚轻,灵魂出窍,浑然忘了身后陡坡。

      如今一晚,足够她把来龙去脉想明白,栖真落寞道:“不是定情信物,也没孩子,只是……”

      倏忽捂住胸口,强忍一波迅猛的灼烧。

      只是欺骗利用罢了……

      可那四个字,她说不出口。

      面前人脸上晕红愈深,像被活活煎熬,钟雄觉出不对,走近细看:“你怎么了?”

      栖真放下捏住胸口的手,还想粉饰太平:“等回了金光万丈城自有……太子定夺,在此前求将军别再滥杀无辜,助尚可薪逃跑是我一人所为,和旁人无关。”

      逃掉一个喽啰于大局无碍,钟雄看她半晌,问道:“昨日在峡谷,为何下令救我们的人?”

      “为了将来能向将军讨个人情。”

      钟雄知道他娘的又在放屁,但到底嗯一声,粗声道:“出发前,我会让人把你安叔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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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是一篇没人看也必须写完的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单机写,但这个故事,我非要让它完整地存在于世。
    ……(全显)